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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飞白咳嗽了一声打开文书便看,上写着西凉大都护的人选已经落定,着其于八月初九启程赶赴西凉,如此算来,八月十五便能到阿坝城,又说肃宗希望他交接完毕后早些回去,一是怕瑜亲王妃挂念,二则是王允谋反后还有诸多事务要忙,朝中除他之外无有更好人选。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肃宗念其挂帅在外久了,想让他早些回京城去。
看着王允二字,李飞白又是一阵烦乱,“啪”地将文书掷到桌上,对那前来递文书的挥了挥手,疲倦地揉着眉心。
若此时二人已然重逢,怕也是有那么个谋逆的王允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得安生。
忽然觉得就在此处住着也很好,一如当年在益州的日子,虽也有俗事缠身,但好在有她在身边,每日累了总能看到她的笑脸,看她叉着腰,指挥着司舟捉鱼摸虾供她练手。
还记得她在军中为他泡的茶,香气四溢,水雾氤氲,她就隔着朦胧雾气冲他笑,本是那么大胆泼辣的人,可对着自己偏生娇羞无限,红唇轻启,说话都带着茶中水果的甜味。
越想越觉得嘴巴里发酸,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上不知不觉沾上的落花,忍不住就迈步进了宫里。
这些天该换的人都换了,该安排的都安排下了,可皇宫依然是那皇宫。看惯了太极宫巍峨阔达的模样,再看这微缩版的西凉皇宫,总觉得狭小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站在宫门前,远远的一个文官看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着他行礼道,“下官钱维壹,恭迎郡王爷。”
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李飞白一脸迷惘地望着这宫阙,钱维壹小心地在一旁陪着,这些天便是他在这中间主持着交接清点事务。李飞白不说话,信步在宫中走着,钱维壹小心地跟在一旁陪同,将一处处宫殿的用处一一同他细说着,言语里小心又谨慎。
哪一部分今后被保留充作公用,哪一部分则会开放给一些城中富豪公开拍卖作寓所,另有哪一些则安置西凉的失势权贵们,一切都规规矩矩,安排得妥妥帖帖,不需要李飞白费什么心思。
不愧是孙应兴举荐的人,连姬浩雅那么挑剔的都对他赞赏有加,李飞白听到满意处,略略点了点头。
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殿的偏处,钱维壹指着一处小院落道,“听说此前有一位中原女子被软禁在那院落里,道是前西凉公主驸马的原配,也不知他们怎么想,驸马本欲立为皇后,但那公主善妒,将人毒杀在了这里——”
花前和月下见他说到这里已然无法阻止了,李飞白的脸色早已煞白,快步推开了拦在身侧的钱维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座院落。
吱呀一声推开门,落叶枯花纷纷扑在了李飞白身上,他大踏步地推进了里屋,灰尘四处飞扬,不过是月余的光景,一切仿佛还是她方离世前的模样。
桌上还放着个茶壶,打开看时里面的茶叶早就冒了一层青青绿绿的霉菌来,床上还有人躺过的样子,被子散乱在一角,是不是她死后曾被放在那里?
书架上放着几本书,却是她当年爱不释手一直揣在怀里的,颤抖着手取下了书来,如宝贝一样搂在怀里,李飞白确信,她曾在这里住过,也被逼着相信,她确然是死了,不然怎么会连从不离身的书都没有带走?
那种比划简单的文字,只有她会看会写,还曾一字一字地告诉自己怎么读,怎么念,呵,可转眼——
“有没有说,她是怎么死的?”这么多天来,他逃避着,不想问关于她的一切,可此刻,怀里搂着她曾一页页翻过的书,终于是强迫自己面对这般现实,可一切,依然如梦一般冰冷而不真实。
钱维壹先是被李飞白这模样吓坏了,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却又怕自己的话刺激到郡王爷,为难地看着一旁的花前和月下。
花前连连对他摆手,月下却不知如何是好地望天,李飞白双目如剑,望着他严厉道,“如实给我道来,休得有一字一句的隐瞒。”
钱维壹苦着脸,想着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揽上这么一桩倒霉的差事,摸着鼻子道,“听说是被公主逼着服毒自尽的,宫中原来的总管巴图鲁亲手确认她已死了,后来——”
“够了,别说了。”字字如血,李飞白惨白着一张脸,他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听,可原来不能。
抱着她的书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跨出门,突然失却了方向,仰着头看着天,双目空洞无神。花前和月下暗想着要糟糕,怕又一个不注意自己主人还得害一场病不可,可是此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只能跟在身边瞎着急。
李飞白呆立了许久才回过神,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抱着怀里书册的手又忍不住紧了几分。
还是月下硬着头皮道,“主人,天凉了,该回去了。”
李飞白木木地转过脸看着他,“哦”了一声,却没有动作,依然呆呆地站在院中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此后,他每天都来,桌上的茶每次来都要新沏一遍,放两个杯子,按照陆羽书上写的法子煮茶。
点心都准备的是王宝钏爱吃的,她喜欢吃甜的,只是这边的厨师手艺不如她,做不出精致玲珑的感觉。
书架每日都为她整理好,最喜欢看的书总是放在中间一层,免得她拿不到。
床铺被褥每天早上都得是乱的,他来了才能叠好,就好像人每天都在一样。
一切都好像是有人在里面生活一般的模样,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来,直到八月十六日,新上任的西凉大都护来拜,让他终于明白,自己该走了,而她,永远只能留在这里了。
这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越想越是伤情,挑空舞剑,寒光剑影中,总觉得她在身边,在看着他,可一抬头,哪儿有她的身影?
花前和月下小心仔细地将东西收拾了,特地将王宝钏曾住过的那间偏院里的书籍和茶壶都打上了包,李飞白抓着那个包袱,怎么也不肯放手,哪里还有平日冷静自若的郡王爷模样。
明明是得胜回朝,偏偏他整个人死气沉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了败仗了。
一日复一日的赶路,晚上驻扎的时候就拼命地灌自己酒,白天在马上又是昏昏沉沉的,就这么走了一路,到得长安城的那天恰是傍晚,落日余霞散成了艳丽的绮绣,姹紫嫣红的色彩,云霞絮絮地散着,李飞白在马上远望长空,忽然叹了口气,终于肯相信,那个人,他是追不回来了。
☆、最新更新
王宝钏回到长安城的时候,恰是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进了长安城,满大街的宫灯在秋风中翩飞,月上柳梢处,夜色渐朦胧。
与车夫结了帐,牵着马一个人在长安城街头走着,久违了的长安依然繁华如昨,因今日是中秋佳节,所以肃宗下旨,取消了一夜的宵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在家中张罗忙碌着一顿团圆宴,饭后还能出门赏灯,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王宝钏因为绕了不少的路,也知道李飞白此时应当不在长安,所以也自有一番闲适的心情逛街。
东市西市上,商贩门都早早的收了摊打了烊赶回去吃饭了,王宝钏路过当年自己住过的那间小小食铺,店面早就换了人打理,荆钗布裙的女子正拿着木板往门上插,显然是收工打算与夫君吃晚饭去,王宝钏想到李飞白,不由得心中一阵甜蜜。
路上的行人渐渐稀松了,王宝钏颠簸了整整一个多月,今日好不容易到了长安,也就不愿再赶路去延寿坊的酒楼找麻烦了,随便找了间干净的客栈投宿安顿。
小二见王宝钏并不怎么计较钱财,给的打赏不薄,很有眼色地挑了间上房给王宝钏,把为数不多的东西全都收拾齐了,要了两桶水又把满身是灰的自己打理干净,王宝钏这才有闲心下楼去安安心心吃顿饭。
自从成了谷不沾的徒弟之后,王宝钏在吃之一字上就挑剔得无人能出其右,不过这些天餐风露宿的,对吃食也不太计较了,腹中空空,只想放开胃口大吃特吃一番以弥补自己。
坐在楼下大堂里,点了烤鸡一只,青菜一盘,炒蛋一盘,就着白米饭吃得甚香,一双眼睛灵动地撇着堂中坐着的各色人等。
有西域来此经商的胡人,有从南岭来贩卖山珍的货商,有上京投奔亲戚的书生,有辞官归乡在长安略略暂住的官宦。
就听旁边一桌正是长期于山南道任职的一名文官,到了辞官归隐的年纪,从山南道特地跑来长安城看一看,回顾当年中进士时候的风光。花白的胡须蓄得长长的,咪一口小酒,咂咂嘴道,“还是京城好啊,京官那可是风光无限,哪儿比得上我们那里穷乡僻壤的,一辈子也见不得龙颜一次哟。”
一旁是上京投奔亲戚的书生,因今日刚到京城,不好直接上门叨扰,便在这客栈中暂居几日,听了老者的话便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哟,这京城中的官儿一个大似一个,哪儿比得上山高水远的地方,九品芝麻官都大得过天去。”
老者抚着长须点头道,“虽是这么说,可人人都盼着往那三省六部中挤一挤,等到哪天封侯拜相,可就是享人间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哪。”
书生却道,“可那又能有几个人,还不如去地方上做个说话一顶一的官儿实在。”
老者大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到得那时,你便会盼着官儿一日大过一日,小小天地,可困不住心高气傲的人哟。”
书生思索了片刻,便也点头道,“老先生说得也是,人人皆是这般贪心不足,先前是安史之乱,其后又是王允篡位,你说这官儿都做到那地步了,怎得还想着往大了做?”
另一桌一个穿着缎面长衫的人这会儿接口道,“这你便是不知,贪心大过了天,谁都拉不住,可惜连累家人,你看着罢,王允那逆贼是要满门抄斩,灭了九族,一个活口都不留的。”
正在欢快地啃着鸡腿的王宝钏听到王允二字已经是心惊肉跳了,又听到篡位二字,哪儿还下得去嘴吃鸡腿,全身从头到脚都是拔凉拔凉的,等到再听那人说到满门抄斩灭了九族,整个人瞬间就懵了,嘴边还泛着鸡腿的油光,表情却呆得不能再呆了。
心一阵慌似一阵,耳朵里嗡嗡地响,那厢王允谋朝篡位结果被洛郡王及时保驾擒住下狱的事情早演变成了一个长长的故事,王宝钏越听越头大,扔了一贯钱就逃回了房间里。
手脚冰冷,心慌意乱,来回在房中踱着步子,想要亲眼去证实,可是这会儿天早就黑透了,哪里还能出得去?
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嘴唇干干的,舔了一口,还有先前吃鸡腿留下的油渍。倒了杯凉水泼在自己脸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镜子坐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散乱,六神无主,茶水渍让她看上去似一个女鬼,更加的心烦意乱。
一挥手,铜镜就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两半,王宝钏捂着脸想,怎么会这样?
谋朝篡位,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总以为这些事是电视里的烂戏才会有的情节,怎么会,摊上了自己?
如果满门抄斩,她是不是也要死?即便李飞白保住了她,她又怎么能与他继续在一起?让他抛弃一切跟自己走?可能吗?
呵,想想就不现实,本来她逃婚其实就已经让瑜亲王府容不下她了,她怎么会傻到以为如今她一个逆臣之女还能与堂堂洛郡王成婚呢?
若不成婚,他另娶,她又算什么呢?
这事情真是一团乱。
王宝钏捂着脸不做声,夜深更长,她突然惊惶抬头,想着如果王允要被满门抄斩,岂不是,岂不是她又要死了?
越想越害怕,手脚冰冷得让她不能动弹,想起自己的文牒上王宝钏三个大字写得分明,若她要逃,又能逃去哪儿?
呵,她这穿越一场,怎么感觉像在拍越狱似的,不是进武侯铺就是进西凉皇宫,要不就是直接是被满门抄斩,老天爷,你这是在跟我过不去么?
如今的情形已由不得她选,找不到李飞白,她自然不能表露身份,万一李飞白还没回来她自己就先被咔嚓了,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但是如果李飞白回来了,她又如何能去找他?先不说自己如今算是王允要被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亲族之一,就算没有死成,难道她还能同李飞白在一起生活不成?
“怎么会这样——”王宝钏看着自己手心上的掌纹,心里一阵痛似一阵,难过得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撑着,头晕脑胀,可躺在床上却又要她如何入睡?昏昏沉沉地熬到早上,拿碎了的镜子照出自己蒙头垢面憔悴不堪的模样,连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此时想来应该自己是个被通缉的身份了,王宝钏不由得心虚,早没了昨日进店中的春风得意,打开门与店小二对上眼,一副鬼样把店小二吓了一跳道,“哟,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副模样?昨日睡的不好么?在这儿住的不如意么?”
王宝钏看到小二也吓了一跳,一阵心虚怕他认出自己是王允家的三娘子,勉强定了定神,慌张地吩咐他给自己备水梳洗,又偷偷塞了不少钱给他,等他一脸欢喜地走后立马关上门去,怕再被旁的人看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