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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周珺琬一大早便来给自己请安之举,周太夫人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只不过一想到昨日的功败垂成,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再对上周珺琬时,自然不会有好脸子,“这年头气人儿女太多了,我老婆子若是不懂得自我调节,能吃时便吃,能睡时便睡,只怕早被气死几百次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周珺琬是既不好接话,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只能低垂下了头去,做惭愧状。耳边却传来冯姨娘的声音:“太夫人,您老人家别生气,您可是咱们西宁侯府的老祖宗老寿星,您要是气坏了身子,旁人如何妾身不知道,单只妾身就要心疼死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长命百岁才是!”
说完看向周珺琬,“二奶奶,你虽不拿我当长辈,我心里却素来拿你当自己人,有几句话,今儿个你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都不吐不快了。阖府谁不知道太夫人对你恩重如山,向来疼你比疼自个儿的几个亲孙女儿更甚?可你是怎么回报她老人家的?用‘吃里扒外’来形容都半点不为过,你对得起她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看重和栽培,对得起她老人家的这番苦心吗?你但凡有半点知恩图报的心,昨儿个便不会那样惹她老人家生气……”
话没未完,忽然接触到周珺琬直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就跟淬了冰似的,让她没来由的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来,后面的话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周珺琬一个小辈的气势所压倒,更羞于被她所压倒,于是那羞便又很快化作了怒,让她渐渐生出了与周珺琬正面交锋的勇气来,因也冷眼直接对上了周珺琬的双眼。
就见周珺琬的目光仍如方才一般冰冷,只是于冰冷之外,更又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睥睨人的强大压迫感,让她明明与她一般高,却根本不敢与之长时间的对视,只得狼狈至极的移开了目光,再不敢看她一眼。
心跳亦瞬间加快了许多,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平日里凡事都听太夫人话,从来都温柔好性,没有半点自己主见的二奶奶,怎会忽然变得这般厉害起来?
见冯姨娘被自己看得转过了头去,再不敢与自己对视,周珺琬总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知道自她那日在宜兰院当众给了冯姨娘没脸以后,她便一直怀恨在心;也知道她在周太夫人跟前儿很有体面,毕竟只看她服侍周太夫人那个娴熟的架势,便知道此类事她先前定然没少做,试想谁被这么天天精心的伺候着,有事没事就过来陪说话陪解闷逗乐子,又能不喜欢那人的?
本来周珺琬是宁可得罪君子,也不愿得罪冯姨娘这样小人的,得罪了君子还好,至少她的一切报复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得罪了小人可就糟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上她一刀?但她既然一开始便没打算在西宁侯府多待,如今活着的惟一目的,就是得报大仇,自然没必要在乎那么多;况指不定冯姨娘见她不好惹,以后便再不敢在周太夫人面前明里暗里上她的眼药了呢?毕竟这世间上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况相信宁夫人一定很乐于见到她与冯姨娘交恶,而在她的复仇大计里,宁夫人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周珺琬之前还曾想过要不要跟冯姨娘合作,但并不是所有敌人的敌人,都能成为自己朋友的,她虽深恨宁夫人,却并不意味着她就喜欢冯姨娘,冯姨娘那副娇柔妖娆的模样,总是让她没来由想到沈冰,她宁可自己多受累,也不屑与之合作!
装作没看见周太夫人眼里的狐疑和探询,也没有方才与冯姨娘剑拔弩张的那一幕似的,周珺琬自锦秀手里接过一只镂雕粉彩四季花卉的小方盒子,双手奉到周太夫人面前,笑道:“回太夫人,这是琬儿前阵子闲来无事时,琢磨出来的一种搽脸的膏子,名唤‘金玉美人膏’,乃是用明前的雨水和着朝露,放入成窑的瓦罐里,用黑炭熬火,待蒸出净水后,再加入清明时节采下来,晒干了研成粉的桃花瓣,并金缕梅、花蜜、牛髓和猪胰,熬制提炼而成的。洗脸之后涂在脸上,最是保肌养肤,延年益寿,太夫人用了后,管保今年瞧着还四十,明年瞧着就已三十了!”
待伺立在周太夫人身后的大丫鬟如意将盒子接过去后,又自锦秀手里接过一个薄胎瓷的广口小瓶双手奉上,“这里面装的,则是‘梅花冰瓣雪花糖’,也是琬儿前阵子琢磨出来的,把冰片和薄荷拌在糖里,用白银制成的模子压出来即得,这糖气清香,味道凉,噙着慢慢融化,不但也有保肌养肤,延年益寿的功效,且还有活血止痛的功效。”
顿了顿,越发诚恳的道:“这两样东西虽不甚精贵,却是琬儿的一片心,太夫人待琬儿恩重如山,琬儿无以为报,惟一所有的,便是自己的这片赤诚之心了,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章四十二 孜孜游说
好话人人爱听,周太夫人也不例外,更何况周珺琬不但话说得好听,还呈上了自制的搽脸膏子和糖粒儿,两者又皆有保肌养肤,延年益寿的功效,——须知但凡是女人,无论年老年少贫穷富有,只怕就没有一个是不爱美的,就跟人人都爱听好话一样,周太夫人虽已年届六十,也不例外,脸色便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周珺琬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小意儿奉承起作用了,忙趁热打铁又向周太夫人道:“琬儿还有几句要紧话儿想禀告太夫人,只是……”只是后面却没了下文,只拿眼看着地面不出声儿。
周太夫人是什么人,焉能不知道她这番做作是顾忌着旁人?便淡声吩咐众人都退下去,又冲心腹陪房胡婆子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退下之后,方沉声问周珺琬道:“这会子屋里已无第三个人,你有什么要紧话儿,就直说罢!”
周珺琬忙应了一声“是”,才直起腰来,看向周太夫人道:“琬儿知道太夫人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也知道您老人家心疼我,是真想为我讨回一个公道,侯爷至孝可是阖府人尽皆知的,设若见您老人家动了真怒,定然会下令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但侯爷如今位高权重,朝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抓他老人家的把柄,若是让人知道他后宅不宁,可怎么样呢?再者,夫人的兄长如今乃是吏部侍郎,掌管着满朝文官的谪迁贬斥,虽品级没侯爷高,却党羽满朝,咱们若是拿不出如山铁证来,只怕宁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夫人岂非如今怎样,将来仍怎样,根本伤害不了她丝毫?”
一边说,一边觑着周太夫人的脸色,眼见她被自己说得面有所动,若有所思起来,便继续道:“要琬儿说,此事最关键还是在绿薇身上,但只绿薇已死,死无对证,凭咱们查出什么来,夫人都可以来个一推六二五,全推到绿薇身上去,反正咱们总没办法让绿薇死而复生罢?”
“所以咱们只能从长计议……琬儿想着,夫人总是侯爷的原配正室,又生有大爷二爷两个嫡子,便是有朝一日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儿,为大局计,太夫人和侯爷至多也只能将她对外称病禁足在自己屋里,不再主持中馈而已,但这对于夫人来讲,惩罚也已经足够了。只是夫人自来谨慎,等闲让人抓不到错处儿,所以琬儿就想着,若是能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和看重,再深入查清楚她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到时候铁证如山,她岂非再无从抵赖?这也是琬儿此番肯不追究此事,并频频对她示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能以此逐渐取得她的信任,为您老人家分忧。当然,这只是琬儿的一点浅见,具体怎么着,还得请您老人家示下。”
宁夫人过门前后,齐亨还不是西宁侯,齐家的中馈也出于某些原因,一直由周太夫人主持着,那时候,周太夫人可真正是不折不扣的老封君。
待得宁夫人过了门,渐渐站稳了脚跟后,周太夫人也曾几次当着齐亨的面儿提出,要让宁夫人接手主持中馈,自己则要好好儿享几日清福。当然,周太夫人说这话儿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但都被宁夫人以自己年纪轻不服众为由婉拒了,且每婉拒一次,待周太夫人便比先时更小意更孝顺,无事时也泰半待在房里给周太夫人或是齐亨做衣衫鞋袜,久而久之,便给了周太夫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宁夫人喜欢清静,不喜欢喧闹排场,没有争权夺利之心。
于是待得之后她有一次生病时,便当众再次提出要让宁夫人接手主持中馈,且态度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坚决。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还说自己只是帮忙跑跑腿儿,安排些小事,大事还得周太夫人做主,哄得周太夫人十分高兴,越发觉得儿媳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让她帮自己管几日家也是好事,她整好可以借此机会松散松散。
却没想到这一“松散”,便是二十多年,连宁夫人当初生孩子坐月子时,她都未能成功将管家大权再夺回来。
只因宁夫人实在是个有手段的,不过才接手主持中馈一个月,便在大半要紧的行当上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又恩威并施收服了其他人,且府里看起来的确比先井井有条了许多,连齐亨都有意无意赞了好几次,以致周太夫人根本无从下手,只能恨恨的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此事也直接造就了这婆媳二人之后二十年如一日的明争暗斗,只是周太夫人就几乎从没占过一次上风就是了,即便有冯姨娘和真正周珺琬的帮衬。
是以一闻得周珺琬说有法子将宁夫人拉下马,让她别想再主持中馈,周太夫人立刻来了兴趣,猛地坐直了身子,急声问道:“你这个法子当真可行?”
只看周太夫人急不可耐的样子,周珺琬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过关了,心下暗喜之余,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蹙着眉头字斟句酌道:“可行不可行琬儿暂时还说不好,不过夫人这阵子待我已比先和气了许多,皆因前阵子我曾当众给过冯姨娘没脸,想来假以时日,夫人定会越发信任我,到时候自然……”
后面的话并未说出来,但周太夫人却听懂了她的未竟之意,不由暗忖起来,若是让素斓受点小气便能助她将管家大权给夺回来,那这点气还真是千值万值……因大手一挥,“你冯姨娘那里,我自会交代她的,你就别管这事儿了,只管按你想的去做即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周珺琬忙正色应道:“有太夫人这句话,琬儿就可以放心了。琬儿一定会将此事做得尽善尽美,不辜负您老人家这番看重和信任,不让您老人家失望的!”
说完面露难色,话锋一转,“只是兹事体大,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只怕……”
周太夫人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径自打断了她:“此事只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只放心行事!”
“是。”周珺琬忙应了,低头的同时,顺道掩去了眼底的讽笑。
章四十三 尚方宝剑
因是日乃周太夫人回府的第二日,宁夫人向来在礼仪方面都是做得无可挑剔的,故一大早便领着几个女儿,来了萱瑞堂请安。就见周珺琬和冯姨娘都早到了,这倒也是她意料中的事,毕竟这两人巴儿狗样围着周太夫人转已非一日两日,她早见惯不怪了。让她意外的是,不论是周珺琬,还是冯姨娘,脸色都十分不好,周珺琬的眼圈儿还红红的,上首周太夫人眉眼间也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霾,这样情形放在以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宁夫人看在眼里,便知道在她来之前,萱瑞堂必定已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心念电转之间,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含笑款款上前,屈膝给周太夫人见礼:“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儿个夜里睡得可还好?”
周太夫人明显心绪不佳,因只是淡淡点了下头,说了句:“起来罢!”便再无他话。
齐涵芝姊妹也上前给周太夫人见礼,但无论是向来在她面前最有体面的齐涵芳,还是向来最得她宠爱的齐涵芊,都没得到好脸子,都跟宁夫人一样,只得了一句淡淡的“起来罢”,便再没拿正眼瞧过她们,只顾心不在焉的发怔。
宁夫人便越发肯定在她来之前,萱瑞堂一定发生了什么,上前半步赔笑向周太夫人道:“才儿媳进门时,听同喜说,母亲还未用早饭?不如让丫头们这会儿上了来,也赏儿媳和几个丫头一碗吃,让大家都沾沾您老人家的喜气?”
周太夫人不喜宁夫人已到了等闲不肯顾面子情儿的地步,平日里若是没有外人在,不论宁夫人是说好话还是歹话,总要被她挑出几根刺儿来。就譬如方才这一席话,若是放在以往,周太夫人必定会说:“你这是在抱怨我作上人的不慈,让你空着肚子来请安吗?既是如此,你以后都不必再来给我请安了,只管待在你屋里高乐可好啊?”
但今儿个也不知她是不是转了性,破天荒没有挑宁夫人的刺儿不说,反而还顺着她的话说道:“既是如此,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