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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说穿了却不过一个妾室奴才尔,仗着与我同宗,我素日里又抬举你,你便轻狂得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大骂周珺琬的同时,已抓起榻间小几上的珐琅彩福禄寿三翁茶盅,对着她猛地砸了过去。
当即便砸得周珺琬头破血流,摇摇欲坠起来。
周珺琬其实可以避开周太夫人砸过来茶盅的,周太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年老体弱,她只要安心想避,又岂有避不过的?本来她是正打算要避的,火石电光中,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被周太夫人砸中了,宁夫人欠她的情岂非更大,岂非更要信任她几分?须知她可是为她冲锋陷阵才惹恼周太夫人的!
当下便没有躲开,而是硬生生接下了周太夫人这一砸,于是眼前立刻金星乱迸起来,人也觉得再站不稳,控制不住的想往地上软去。她忙用尽全身力气咬住嘴里的嫩肉,好歹恢复了一丝清明,便要跪下去给周太夫人请罪,说穿了就是想挤兑周太夫人,她做上人的虽不慈,她作晚辈的却绝不会不孝!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再没办法完成,禁不住一下子仆倒在了地上,耳边随便传来众人的惊叫,“啊——”、“流血了——”
随着众人的惊叫,又感觉到额头间有一道黏黏的热流流下,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周珺琬这才知道自己的头被砸破了,想了想,索性不再咬牙硬撑,也实实再撑不住,遂两眼一翻,顺势晕了过去……
周珺琬醒来时,天已擦黑了。
她望着头顶熟悉的烟霞色绣水墨画绡纱帐顶,发了好一会儿怔,方忆起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晕倒之后,也不知事情是怎样收场的?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幔帐忽然被撩开,露出了文妈妈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文妈妈不妨周珺琬已醒了,怔了一下,方笑道:“姑娘已经醒了?怎么不叫人进来服侍呢?”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显然之前哭的时间不短。
文妈妈见了她头破血流的样子,一定被吓得不轻罢?周珺琬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察觉到伤口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后,方撑着坐起来,陪着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文妈妈,“妈妈,谁送我回来的?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儿罢?当时你一定吓坏了罢?其实我没什么大碍的,不过瞧着有些吓人罢了……”
谁曾想话还没说完,文妈妈已再次红了眼睛,声音也哽咽起来:“姑娘你还知道我当时吓坏了啊?出门时还好好儿的一个人,谁曾想才半日不到过去,就头破血流的被抬回来了,还人事不知,谁见了会不被唬一大跳?您也是,太夫人砸过来,您就不会稍稍躲一躲的吗?就算是砸了别的地方,也比砸上额头强啊,这万一要是恢复得不好,留下疤痕破了相,以后可怎么样呢……您就算是为了报仇必须忍辱负重,也不该这般连命都豁出去不要啊……”
文妈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见周珺琬一直低垂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小模样儿,再配上额头上包扎伤口的纱布,一副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样子,不必周珺琬说什么,她自己已先心软得再说不下去,于是到底没有再说。
只是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又低声说了一句:“为了复仇,前前番姑娘是差点儿赔上性命,前番则是差点儿被掐死,此番又被砸成这样,若再有下一次,谁知道还能不能再如此前这般幸运?我不管,俗话尚且说‘事不过三’,若再有下一次,哪怕不报仇了,我也不会再眼睁睁瞧着姑娘去涉险,还请姑娘千万答应我这个要求,若不然,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说完果真“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皆因文妈妈已很了解周珺琬的固执了,怕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为了报仇继续以身涉险,是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法子来逼她。
周珺琬又岂能不明白文妈妈之所以如此,皆是出于关心她?但她又怎么可能不报仇?她如今全部的存在价值,便是报仇,她如果一遇到点困难便轻易放弃了,又如何对得起周珺琬,又如何对得起她自己?而且,岂非白便宜了那些作恶之人?上天能放过那些人,她不能!
她只能委婉的劝说文妈妈:“妈妈放心,最艰难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之后的路,我们只有越走越顺的,似今日和前两次那样的情形,以后断不会再出现,妈妈就只管放心罢!”又挣扎着下到地上,想要扶文妈妈起来。却不知是因起得太猛,还是身体还很虚弱,人才方下了床,已控制不住的向地下栽去。
唬得文妈妈也顾不得再跪了,忙上前将她架住,又搀回床上去躺下后,方急声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身体还虚着呢,万一再磕着碰着哪里了,我的罪过岂非更大?”
周珺琬虚弱一笑,道:“我没事儿,妈妈别担心。”说着握了文妈妈的手,语带祈求的道,“虽说这几次都是险象环生,但好歹有惊无险,咱们的计划总算是成功了一半,连最艰难的时期我们都走过来了,以后又怎么可能再遇上比之前更艰难的时候?妈妈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再不让类似这样情况出现的……不让那些谋害你家小姐和我的人血债血偿,我委实咽不下心头那口恶气,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还请妈妈不要再逼我……”
就算她已做了周珺琬这么久,她也依然丝毫忘不了那天晚上当她不能动弹时,无情火苗从四面八方烧在她身上的吱吱痛感,不但丝毫忘不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得越来越清晰,以致她如今连沐浴时,都只敢用温度很低的水,就是因为水温高了时,会让她觉得自己再次被火在灼烧;同时真正周珺琬在她昏迷时,求她为她报仇时语气里的哀伤和仇恨,也让她怎么也没法忘记,叫她怎么能做到不复仇,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害她们的人在做了恶事后,依然如之前一般纸醉金迷的活着!
周珺琬握着文妈妈的手不自觉的越收越紧,紧得虽身为她奶娘,却也不是没做过粗活儿的文妈妈都觉得发疼起来,就禁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家小姐虽一尸两命,但公正的说,也不是从头至尾便毫无过错,她知道实情后,尚且气恨成那样,巴不得让侯府所有的人都为她家小姐陪葬,更何况沈姑娘一心为着她那些所谓的亲人爱人,却被后者们合谋杀害横尸惨死呢?她心里的恨只会比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怎么能说让她放弃复仇,便真放弃呢?
因反握了周珺琬的手,低声叹道:“我也不是非说要逼姑娘,我只是舍不得让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委屈而已……罢了,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我总是会追随姑娘的,要生,便一块儿生,要死,自然也是一块儿死!”
主仆两个便都没有再说话,屋里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锦秀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文妈妈,二奶奶可是已醒了?夫人打发郭妈妈瞧二奶奶来了!”显是已听到了周珺琬与文妈妈说话的声音。
文妈妈便扬声道:“二奶奶是已经醒了,请郭妈妈进来罢!”说着起身出去迎郭妈妈。
去到外间,果见郭妈妈领着个小丫头子进来了,文妈妈忙屈膝给后者见礼:“郭妈妈,您可是稀客,今儿个可吹的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说着,一叠声的命金铃银铃等人上茶果点心去。
较之以往的不苟言笑,郭妈妈脸上这会子竟罕见的带了笑容,屈膝给文妈妈回礼:“老姐姐客气了!对了,二奶奶可好些了?能否带我瞧瞧二奶奶去?”
文妈妈忙笑道:“自然是能的,您请!”引着郭妈妈往里间行去。
郭妈妈见了靠在床头上脸色苍白的周珺琬,忙屈膝给她行礼,口称:“老奴见过二奶奶,二奶奶身上可好些了?”其态度虽比不得见了宁夫人时那般尊敬谦恭,却也比见了府中小一辈的主子们好了几分,实属在对上周珺琬时之见所未见。
周珺琬将郭妈妈的态度看在眼里,便知道今日自己那番做作已起到比她预料的还要好的效果了,不然宁夫人大可随便打发个丫鬟来瞧她,而非使了心腹中的心腹郭妈妈来。
因忙强撑着欠身给郭妈妈回礼:“多谢妈妈关心,我这会子已好多了,不知妈妈这会子过来,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二奶奶身体还虚着呢,没的白折杀了老奴!”郭妈妈忙上前一步摁住周珺琬的肩膀,将她摁回大迎枕上靠着后,方又笑道:“夫人并没有什么吩咐,只是记挂着二奶奶可醒来没有,特意使老奴来瞧瞧,如今见二奶奶已无甚大碍了,夫人也能放心了。”
顿了一顿,自跟来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葫芦形状的瓶子,“这是‘冰肌玉肤膏’,去疤痕最是有效的,乃去年外邦进献来的贡品,夫人知道二奶奶此番受了委屈,所以特地命老奴送了一瓶子来,让二奶奶先用着,若是不好了时,再设法寻更好的来,务必不会让二奶奶留下任何疤痕,让二奶奶只管放心!”
连贡品都给她送了来,还说了这样贴心的话,也不知宁夫人此举到底有几分真心?周珺琬暗自思忖着,不过不管宁夫人此举有几分真心,至少她已将最艰难的第一步迈出去了,之后的路再要走起来,自然容易多了!
念头闪过,周珺琬听见自己笑道:“夫人委实想得太周到了,待我真真的无微不至,还请郭妈妈回去代我谢过夫人,就说等过两日我身上好些了,再去给夫人磕头。”
郭妈妈忙一叠声的应了,又细心的问候了周珺琬几句,让文妈妈锦秀缺什么时只管去找她后,方告辞离开了。
文妈妈代周珺琬将郭妈妈送了出去,待折回来时,就见周珺琬正独自坐在床上,在嗅那瓶子冰肌玉肤膏,一瞧得她进来,便笑道:“这膏子里竟加了白獭髓,那可是祛疤去痕难得的良药,看来夫人是真开始信任我了,我今日这一砸,总算没白挨!”
文妈妈闻言,并不接话,只是黯淡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珺琬心知文妈妈想说什么,非是她不愿意听她的话,而是她实实做不到,遂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对了,之前是谁送我回来的?我昏倒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妈妈可知道?”
文妈妈便知道自己是劝不转周珺琬了,只得道:“当时瞧得姑娘满头满脸是血的晕倒后,非但夫人并满屋子众伺候之人,亦连太夫人也唬了一大跳,夫人便问太夫人‘一旦事情传了出去,该怎么与韩家人交代?’,太夫人灰败着脸无话可说,片刻方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至多我管好我萱瑞堂众人的嘴便是,你也管好其他人!’,夫人只是冷笑,说她再不敢轻易相信太夫人的话,还是太夫人再三再四的说,夫人方说再相信太夫人这一次,随即命人送了姑娘回来,又即刻使人去请了太医来。”
这么说来,这一次的针锋相对,是以宁夫人的大占上风而告终的了?也不知道宁夫人这会子是何等的高兴得意,在心里又给她记了几等功?
周珺琬料想得没错,宁夫人彼时的确正满心的高兴兼得意,正与王大贵家的说话儿,“想起老不死的之前几次三番被堵得气急败坏无话可说,竟然还于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坐实了她‘不慈’的名声,我真是比大夏天的吃了冰镇的西瓜尚且痛快舒坦,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王大贵家的也满脸是笑:“如今阖府上下都已知道太夫人将二奶奶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晕倒之事了,听说侯爷一回府便去了萱瑞堂,这会子尚未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正对着太夫人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宁夫人闻言,冷嗤道,“你难道不知道侯爷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让他对着老不死的大发雷霆,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起也就是委婉的敲打她一下罢了,难道你还真以为他会把老不死的怎么样?”
说到齐亨几乎没有原则的孝顺,宁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凡事百依百顺,又怎么会纵得周太夫人越来越背晦,凡事都想插上一脚?既然老了,就有吃的便吃,有乐的便乐,只管安度晚年便是,偏要管这管那,也不怕哪一日给累死了!
牵涉到府里最大的两个主子,王大贵家的不敢则声,只低着头垂着头作洗耳恭听状,任由宁夫人抱怨。
好在宁夫人今日心情大好,只抱怨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起周珺琬来,“倒不想小周氏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堵得老不死的没了话,我素日里还真是小瞧了她!”
王大贵家的忙赔笑奉承:“二奶奶如今已是夫人的人了,自是越伶牙俐齿越好,以后再对上太夫人时,也好推她打前站去,有了这一次的事,太夫人以后是不敢再把二奶奶怎么样的了,偏说又说不过,岂非只有暗自气苦?”
宁夫人点了点头:“老不死的当初发狠要药死她时,怕是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般情形罢?倒是无意帮了咱们的忙,将小周氏彻底推到了咱们这边儿来,以后她就等着尝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滋味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