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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们当然不可能钻厨房吃席,就在堂屋里摆了一桌,常得贵不肯出屋,只隔着门板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席面摆好后。由徒弟们做陪,关有树捡了些菜递进卧室让他自己吃。
少将军惦记着何素雪,认为这丫头是撬开常得贵心窗的关键。但左等右等不见人,就打发武兰妹出来寻找,结果发现小丫头还在灶上忙碌,便叫她一会忙完了过去陪少将军喝一杯。
何素雪随口应了,端着切成丝儿的一筲箕大白菜。踩上小板凳往锅里一倒,手里的大铁勺就把锅翻得噼里啪啦,动作那个利索。
武兰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在江南药铺住了那么久,这是头一回见识小何大夫在灶上的风采。
冬生叔侄俩也是常得贵的客人,关有树本要安排一桌到他房里去。曹飞却说不必麻烦,就在厨房也挺好的,又自在又暖和。
关有树便请赵本真陪好曹飞。这俩人关系好,这一上午大家就都看出来了。
为了让冬生心服口服,何素雪用淮山药做了两样菜,一个猪大骨炖淮山药,一个蒜蓉山药片炒木耳。看起来觉得挺普通,吃起来很爽口。后来问冬生好不好吃,他扁扁嘴,极不情愿地说句还行。
厨房也是一桌好菜,冬生却先抱着米饭吃了一碗,何素雪说:“冬生别光吃饭不吃菜呀,难道是你小何姐炒的菜不好吃么?太不给面子了吧,姐伤心了。”
冬生吞掉口里的饭粒,红着脸道:“好久没吃到大米饭了,有点馋。”倒是挺老实地坦白了。
王小九已经跟冬生混熟了,怕他难堪,忙帮着解释:“俺们甘州这旮旯极少种稻子,平时都是吃的灰面包谷面还有杂粮渣子,像这样的大米饭,一般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的,算是个稀罕物。”
毛氏兄弟也点头附和说是,从前他们在家时,别说大米饭了,连大米粥都没得吃过,也是跟了东家,到了江南药铺,才捡着这好东西享用了。
何素雪这才知道自己是掉进了蜜罐里还不自知,进城之后一直享受着大米白面,浑然不知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就是奢侈品。
仔细想想,江南药铺现在吃着新西军的军供粮,用着新西军的药材,连新西军中地位超然的铁器营也免费为他们打造器械,好像是个驻军医院一般的存在,所要做的就是为明军将士服务,比后世的驻军医院还自在,偶尔铺子里缺药拿新西军的药材充数卖给老百姓,所得利润还不用上缴。
再一想,干嘛要上缴呀,咱这十几条人累死累活的,没有一文军饷发,当然得自己想办法解决。白打工的话,将来老了干不动了,谁来养活?大明可没有养老保险一说。
于是何素雪心安理得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把自己喂饱了,打点热水回房洗手擦脸,掸了油烟味,才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走进正房。
屋里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墙根一溜儿空酒坛子东歪西倒,何素雪不禁要咋舌,这些人是酒桶呀,十斤酒就这么没了?
此刻,秦晓月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着一碗酒一定要和关有树再走一个,她和男子一样把大红色对襟棉服撩了下摆掖在腰带上,同是红色的棉裤紧紧包裹着修长圆润的大腿,威逼关有树就范的时候还一抖一抖的,样子极度彪悍性。感。
哈,这彪悍和性。感俩词,凑在一起怎么那么喜感捏。
再看秦世子,丫哈哈大笑看自家妹子欺负关有树,整个一缺心眼呀,就没发现妹子的举止很不妥当么,把人小关大夫逼得都要哭了。
林有文扶额不忍目视,一张俊脸也红得像个关公,而陈有亮已经躺桌子底下去了,居然也没人想着扶他回房。
其实桌上还有两个比较清醒淡定的人,秦六和武兰妹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这两只坐在末尾,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高兴,显然已经习惯主子们的“不拘小节”了,知道劝也没用,有那闲功夫不如多吃两口菜。
何素雪站在门口愣了两秒钟,对少将军的崇拜和景仰又往上提了提。
屋里的人除了林有文这文弱书生反应慢,其余人在光线变暗时,就看到何素雪了,秦世子笑眯了桃花眼朝何素雪招手。
“小何终于来了呀,过来过来,让爷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哎哟喂,我家丫头这手艺练了好久吧?可怜的娃,我就说嘛,跟着死贵可委屈你了丫头,还是跟爷回家去吧,啊?爷保证叫你十指不沾阳春水!”
“多谢世子爷关心,我师傅对我挺好的,没世子爷想的那么糟。”
哼,要不是你丫的亲自点名叫咱下厨,咱也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何素雪决定不跟醉鬼一般见识,说什么都是白说的。她放下砂锅,甜甜叫了世子爷,又喊了少将军,结果那红衣女将军压根没理她,只一个劲地盯着关有树叫他干了。
武兰妹说:“小何过来跟姨坐,甭管他们。”
秦六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呢,他家世子爷就吼起来了:“武兰妹!你,你什么意思啊?小何是爷的侄女,亲侄女,懂吗?只要爷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叫人欺负了她!何其政个狗日的,老子早晚要他好看!特么的敢让那臭婆娘欺负我侄女,看老子揍不死他丫的……”
砰!秦世子脑袋磕到了桌子上,秦六跳起来去扶,喊了几声也没把人喊醒,林有文歪歪扭扭站起来道:“先,扶我屋里,躺会儿。”
秦六把人往肩上一扛,去了隔壁,他本人也没再回到桌上。
而少将军这里也终于压着关有树灌了一碗酒,注意,单位是碗!海碗!
结果很奇葩,劝酒的那个倒下去了,被逼的那个没事,关有树用衣袖擦擦嘴边的酒液,冲着歪倒在桌上的少将军嘿嘿直乐,“想灌醉本大夫,您还差点儿。”
这事态发展有点诡异呀,何素雪眨巴眨巴眼睛,没看懂,武兰妹用胳膊肘捅她,“小何,恐怕得借你的闺房一用了。”
说着,武兰妹也向秦六看齐,把不醒人事的少将军扛上肩,就叫何素雪带路开门,占领了她的地盘。
何素雪给武兰妹打来一盆热水,便被打发出来了,她郁闷地望天,“这都叫什么事儿呀,唉。”
当日,曹飞叔侄俩吃了中饭就走了,为了回报那一担淮山药,何素雪装了十斤大米叫曹飞背回去了。
冬生则偷偷跟她要了点秋梨糖,这娃想着他的瞎眼爷爷肺不好呢,吃不起药,吃点糖缓缓吧。
而秦世子兄妹,就这么借着醉酒,留在江南药铺过夜了,王小九被打发去定国公府别院送信,据说被牵连了,差点没被老公爷的玉石镇纸砸到脑袋。
中午吃了大餐,晚饭就由毛永盛和赵本真擀了点面条,做了臊子面,一人一碗对付过去。
何素雪捧着面碗,愁啊,地盘被俩女兵占了,她今晚睡哪呀。
她可不愿意跟醉鬼挤一炕,那味道,太糟心了。
老天爷仿佛听见了小何同学的心声,武兰妹捧着两只空碗回来了,叫何素雪吃完赶紧跟她去右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少将军情况不好,看来要叨扰几日了。
何素雪想不通秦晓月这是什么节奏,醉个小酒还要住院治疗啦?不能喝你干嘛要跟人家斗酒呀,找虐么。
第八十二章青哥儿的心病
才关闭几天的右院,因为秦晓月醉酒住院又重启了,好些被褥洗了都还晾在屋里呢,何素雪摸摸干透了,便全部收起来叠好搬回手术准备间。
明天没事就上锅蒸一遍,几个手术包无菌有效期过了,也要打开保养重新消毒。
武兰妹在江南药铺住了一个多月,对右院熟悉得很了,指使伙计们先把火炕和家具擦洗消毒,又把灶烧起来供暖,水汽烤得差不多了才铺床上用品,等到将那醉得不醒人事的少将军扛过去安置好,外面都打三更了。
秦世子就简单了,都不说挪窝的话,直接霸占林有文的房间,半夜还闹腾着要吃小何煮的那碗银耳莲子羹。敢情他还记得呢,可惜早被林有文和关有树用完解酒了。
秦六被闹得没办法,只好跑去敲何素雪的房门,好言好语地请她帮忙煮点什么打发他家爷,他发誓说自己不是有意劳动小何大夫,实在是他不会做饭,更不会做他家爷要吃的甜汤。
要知道何同学体质弱低血压,是有起床气的,被秦世子兄妹压榨了一天,累个半死,好不容易眼睛才眯上,就有人不让睡?姑奶奶不干!
拉过被子盖过头,何素雪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奈何秦六校尉的忍耐力非常人能比,你不开门呀,我就一直敲,反正我端不回甜汤世子爷也要敲我,敲我不如敲你,起床吧,煮汤吧……
秦六的各种碎碎念如魔音穿脑,持续、而又坚定地往何素雪耳朵里钻,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蒙了被子捂了耳朵还能听见呢?本大夫的听力啥时候升级了?
“哎呀!好讨厌啊!人家想睡觉!”
不能装睡。那就装泼,你一大老爷们,深更半夜骚扰小姑娘,你的节操何在呀。
奈何秦六校尉就是个节操无下限的,敲,继续敲,你不起来我就敲,我敲敲敲……
砰!砰!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门里窜出来,带着一股幽香和热浪,倒把慢慢享受起敲敲游戏的秦六唬了一跳。连脚背让人重重踩了两脚都没觉得疼。
“想吃就帮忙!”
“哎,哎,来了。”
秦六的眼角笑出了菊花。屁颠屁颠跟进厨房,何素雪一指灶膛,他马上坐下升火,刚把柴点着了,几根长度接近一米的淮山药就砸过来了。叫刨皮,他就刨皮。
“有刨子吗?”
“在你头顶的篮子里。”
秦六拿了刨子,哼哧哼哧刨得欢快,只要有东西应付世子爷,叫他干什么都行。说起来都是泪呀,他家爷脾气那个别扭。想吃的东西吃不到嘴,能给你闹到明天晚上都不消停。
何素雪把锅里的温水舀出一半,便盖起来用大火烧。困得两眼泪花花呀,可怜的娃抱着胳膊往板凳上一蹲,俩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关有树鬼鬼祟祟溜进门,弱弱地喊了声:“小何呀,师傅说。多做点儿。”
何同学头顶上的瞌睡虫一下子被怒火烧光了,“都不知道人家做什么。就说多做点儿,我做毒药呢,他吃不吃呀。”
“还有你!我的好二师兄,一身酒气,又醉得忘记洗刷自己了?下次你再喝成这样,师傅不罚你,我也要想办法不让你上手术台!我说到做到!”
关有树靠在门边,不敢进了。小何真生气了,杀气好重。呜~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师傅大人您能不惦记着罚我嘛?睡不够的小师妹真心伤不起呀。
诶?发了一顿火,睡意没了,何素雪跳起来扭扭脖子扭扭屁股,再伸个大大的懒腰,有精神了,干活去。
把刨好皮的淮山药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用温水洗掉表面的一层粘液,当锅里的水烧开,便把山药片洒进去,加盖烧开,再转中火焖一刻钟就熟了。
何素雪转身欲取糖罐子,被一张兴奋的脸蛋吓一跳,“青哥儿!你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毛永青的两只眼睛牢牢盯住锅里,鼻子喘着粗气,红红的舌头不住地舔嘴唇,都不理会何素雪的质问。他犯病了,这会儿只想吃。
何素雪举起右手在毛永青眼前晃了晃,他的视线被挡,极不耐烦地一巴掌打掉,何素雪嘶一声,尼玛!疼死姐姐了!
秦六腾地站起来,叫道:“小何要不要紧?青哥儿你干嘛打人?”
“嘘嘘嘘,不要吵他,让他看。”何素雪制止秦六,以及想冲过来的关有树,又让秦六帮她搬来糖罐子,往锅里洒了一斤多红糖。
红糖的香甜飘出来,毛永青阴森森地笑了,“好香,好甜,想吃,好想吃。”
何素雪生怕他扑到锅里去,忙道:“还没煮熟呢,等熟了再给青哥儿吃。”
毛永青喃喃地跟着重复:“还没煮熟,等熟了再给青哥儿吃。想吃,好想吃,青哥儿好饿呀。”
何素雪心里直发毛,这是发神经的节奏呀,从没见过毛永青这么失态的。
她让秦六撤火,守住锅别让毛永青靠近,怕烫伤了他。又让关有树火速去把毛永盛叫来。
做哥哥的应该比较了解弟弟的病情,也比较容易接近他感化他,把他从内心的幻想中拉出来。
关有树才跑到井边,就遇上出来找弟弟的毛永盛,后面还跟着王小九和赵本真,毛永盛一觉醒来不见了弟弟,到处找,把隔壁的两只也吵醒了,大家就一起出来找人。
厨房窄小,人多进去怕刺激了毛永青,关有树只让毛永盛进去安抚,另外两个去禀告常得贵,这种事他比较有经验。
毛永盛来得急,棉衣都没扣好,敞开着衣襟露出里面土黄色的中衣,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男人的味道,胸部宽阔结实,腹部平坦有力,他慢慢走近失了魂的弟弟,眼眶里转着泪花。
他低低地喊道:“青哥儿,快去拿碗坐好,哥给你盛好吃的。”
“哦,拿碗,哥给好吃的。”毛永青重复着他哥的话,眼睛里有了别样的神采,他转身朝碗柜走去,何素雪立刻从锅里打了一盆山药甜汤出来,再把锅给盖上。
刚才真担心毛永青会不顾一切扑到锅里去,这会儿盖好了,提起的心总算归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