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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好容易才忍住了叹息。
甯嫒便好似终于找到了个可以讲话的,将心思都一点一点摊了出来。
他今儿和同僚吃酒了,回来的时候脸上带了点儿红;
他回头瞧了我一眼,还朝我笑了笑;
今儿轮到他当值,他一直跟在阿公门外边。我拎着食盒过去了。出来的时候给他和旁边的侍卫都递了茶,他接过去了他真接过去了,还给我道了谢。
……
都是这样细细碎碎的事,一点一滴的都好要积成一个小湖了。
青黛每日听着甯嫒讲着这些小事,渐渐的也开始觉得甯嫒的那份心浓郁了起来。
欢喜一个人,大抵真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你怎么不告诉他呢。”
青黛总是这样讲。甯嫒马上就跟着摇头。
“哪里能讲呀。要是我求了恩典,那才好去……去……”
只是。去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模糊地觉得,那人是不会喜欢她的。他喜欢的应该是青黛那样的,细细白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又娇得仿佛能开出花儿来的美人儿。
她每次远远地拉着青黛讲话的时候,那个叫阿渡的侍卫总会扭头看她们。看了,又会很快移开目光,但又忍不住再扭头看。
唉。
今天她却莫名地有了勇气。
或许是因着那个悄悄话,她觉得自己的心思要是再不掏出来,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了。即便他欢喜的是青黛也好。她——她到底是想说出来的。
蓝渡隔着远远地就看到了方甯嫒低头坐在路边上,看着她目光投到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套着双桃色的鞋子,微微晃动,将他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稍微站着定了一定神,抿了抿唇,终于开口:
“三娘子。”
甯嫒仿佛是受惊了一样。迅速抬头看了蓝渡一眼,眼神里边还有来不及收回去的小心翼翼,和一种叫“决绝”的情怀。
蓝渡便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甯嫒露出这样的神情。
甯嫒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就又先咬起了嘴唇来。她慌慌张张地看了蓝渡一眼,这才想起自己应当站起身子来跟蓝渡讲话的。于是这又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伸手扫了扫裙摆,走到了蓝渡面前去。
裙摆很长。甯嫒站起来以后。就一直盖到了脚面上,只露出一点小小的足尖来。
蓝渡有些忍不住地将目光垂下去,脑子里边仍想着方才看到的脚踝,圆润润的,摸上去一定很舒服。不过他马上就将那个念头忍了回去。抬起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甯嫒并不十分高,站在蓝渡跟前。整好到蓝渡下巴再矮一些的位置。蓝渡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微垂的发丝和鹅蛋一样的下巴。衣领上边露出小片脖颈,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天热,比平常还要粉嫩发红。
她方才看到蓝渡的时候就已经紧张得很,如今胸口鼓动的声音就似海潮一样,冲得她连身子都快要站不稳了。原本柔和的日光,她也忽然觉得毒辣起来。她于是狠狠地咬了咬牙:
“我……我许是要被指婚到吴王王府去……”
蓝渡原本正瞧着她的耳垂发呆,突然听她这样一讲,心里边没有来由地就是一沉,整个人便 僵愣住了。
甯嫒抬头看了蓝渡一眼。
她原本盼着这人能说点什么,尽管她都不知道自己盼的是什么话。可蓝渡——果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讲。她便想起平日里见到的蓝渡。
总是很端正的,也很有礼。他是宫里头赐下来的侍卫,自然规矩得很。平日里都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看到女眷的时候,便恭谨地微微垂头。
她好多次从蓝渡面前走过去,都只看到对方将眼神落在地面前边。让她着恼的恭谨。
除了她跟青黛在一块的时候。
那时候,蓝渡的眼神好像总忍不住地往青黛身上飘。
“我……”她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或许只是不想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下去,或者只是止不住心里边的悲伤,“我不想要被抬到王府里头去,我要在旨意下来以前逃出去。你……你要是愿意跟着保护我,那就……要是……要是……我便一个人逃出去”。
这话说出口来,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她该讲的话。只是——心里边觉得不甘,胸口那股子气一冲,她便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说出去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般,是收不回去的。
她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看蓝渡,果然见对方一脸惊讶的神色,正直直地看着她。这是震惊得连恪守礼仪都忘记了。
蓝渡目光里边的诧异太过直接,让她瞬间羞得浑身颤抖了起来,眼里边也涌上了泪水,被她给生生忍了回去。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探究蓝渡的想法,就怕从那眼神里边看到“不知羞耻”这个评价。
“算、算了……你只当我什么都没有讲过……”
“哎……”
蓝渡微微伸了伸手,话还没讲出来,面前那个憋着泪的小娘子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跑了开去。
他急急地喘了口气,都来不及理清这一连串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阿甯,等等……”
可那个圆润润的姑娘,已经跑得只剩个背影了。
ps: 这姑娘在明天的更新里边会加入兰花儿的村子~
一百零八蓝渡【一更】
他跟在后边走着,微微垂着眼眸,将目光投在甯嫒身后三寸的地方,不远不近的。
两人一路上好久没有讲话,气氛便显得有些僵硬和尴尬。
不知道阿甯会不会嫌他是个不会讲话的——蓝渡一路走一路想着这些,倒也不显得这么一路有多难熬。他原本就习惯了单调地站着守着,这样慢悠悠的走,自然更不会觉得无聊。
曾经,他是在宫里头当差的。
因着家里边没有权势,又不是个会讨好上头的,很快就被派到了外边去。说是宫里赐出去的侍卫,实际上,不过就是个下人。
他过去那日,远远地看到有个小娘子,拎着裙摆蹲在院子里边,伸手去摸看门的那只大黑狗,一边摸,一边笑。小娘子伸手按在大黑狗的脑袋上,说了句什么,大黑狗便摇了摇尾巴。小娘子更开心地笑了起来,异常灿烂。
“那是三娘子,”旁边一同当值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声地给他讲,“府上庶出的娘子,却是在宫里跟着福国公主当女使的”。
他微微点了点下颚,心里边将那个带点儿暖的笑容记了下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边,他只知道那是三娘子。
三娘子并不长得十分好看。额头有些高,人又是圆润的,连下巴都不尖,是个鹅蛋一样的圆弧。眉有点粗,眼睛也不大。倒是白,鼻子挺,唇也厚实,于是看着便是个舒服的。常常穿着素色的衣服,也不喜欢招惹旁人的目光,总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存在抹到最低。有人看着的时候,她都是低着头笑。
他没有来由地就惦记起那个姑娘来。
于是他会在隔远的地方。偷偷看一眼三娘子。
蓝渡甚至每天都在想着能以什么样的借口,跟三娘子搭个话。只是,他知道,自己终归是个侍卫。就是他开口,三娘子也不见得会搭理他——绝不会搭理他的。
而他最高兴的,便是阿甯拖着青黛在府上闲逛的时候。
青黛是甯嫒的堂姐,两个小娘子关系亲热,常常往来。因着青黛是个喜欢笑闹的,又是个引人注目的美人儿,任谁都忍不住瞧上几眼。蓝渡便能找到借口。正大光明地往那边看去。
“可好看了不是?能娶着那样的美人儿,就是让我少活上十年,也是甘愿的。”
一同当值的人小声跟蓝渡讲。
蓝渡知道那人讲的是青黛。心里头没有来由地便是一松,顺着那人的话点了点头。
三娘子连跟青黛一块的时候都总喜欢躲到后边,又有青黛这样的美人衬着,便愈发地显得不起眼。
真好,蓝渡想。都好有些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太好了。
那么,只有他一个人看着三娘子,是不是他就能和三娘子搭上话了。
阿甯,阿甯。青黛总是这样喊。
有一次甯嫒不知道怎地,惹得青黛假装生气起来。他就听到青黛远远地大喊了一声:方甯嫒!
接着便是笑声传过来。
甯嫒。他将这名字放到了心上,又常常忍不住想,阿甯。
偶尔。甯嫒也会路过蓝渡当值的地方。蓝渡跟着旁边的同僚一块喊一声“三娘子”。甯嫒便轻轻“嗯”一声,算是答应,目不斜视的。
蓝渡每次都在心里头琢磨,阿甯怎么就不在门槛上绊一跤呢,他定能半路就扶着。就能说上话了。
又想,若是大着胆子上前去问个安呢?
他每次都紧张得猛咽唾沫。按在刀柄上的指尖都是凉冰冰的,努力压抑着才不将“三娘子”这三个字说得颤抖。甯嫒却是一如既往地低着头。
让他知道,他上前去搭话,是绝不可能有希望的。
唯独有那么一次——
那次,他轮值的位子在府上的书房前边。甯嫒拎了个食盒,要给她阿公往书房里头送吃食。等甯嫒再出来准备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在门前站住了身子。
“我……”甯嫒仍是垂着头,声音里头带着明显的犹豫,“甜水儿多带了一些。若是二位不介意……”。
声音有些软,又点暖,他毫无缘由地觉得里边带了点儿怯生生的意味,让他一阵心疼。
她先将一个小碗递给了旁边那个侍卫,然后才又递到了蓝渡面前去。
蓝渡伸手去接,忍不住碰了碰甯嫒的指尖。他于是看到了甯嫒藏在青丝后边的耳垂猛地一红,差点将手里边的甜水儿泼了出去。
他才发现甯嫒的耳垂长得很好看,和她的人一样圆润,又有点儿发红,大大的,显得很有福气的样子。
甯嫒的指尖倒是很凉,又滑。鼓鼓的胸膛缓缓上下起伏,显得有些怯弱。
只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冒犯的缘故,甯嫒一直低头站着,轻轻咬着下唇。他和同僚道了谢,将碗递过去,甯嫒只是举着食盒让他们将碗自行放入,便又扭头匆匆地走了。都没再留下一句话。
那次以后,甯嫒好久没再打他面前走过去,让他懊恼了好久。
蓝渡觉得自己太唐突,来来回回地后悔。
幸而青黛仍是常常到府上,拉扯着甯嫒四处地跑,他便得以一次又一次地将目光投往那个方向。
后来他发现甯嫒总爱坐在府上最后边的墙根附近,便忍不住总是往那边去,远远地看上一眼。甯嫒总爱坐在那后边眯着眼睛晒太阳,仿佛一只睡不饱的猫,将袖子和裙摆略微撩起来,白嫩嫩的,在白日里边显得分外耀眼。
等靠近了,他总垂着眼喊一声“三娘子”,往往也得不到什么答应。
他便总忍不住想,阿甯的手,小腿下边细细的线,还有笑的时候嘴唇勾起的弧——唇,厚厚的。亲上去一定非常柔软——又因为自己升起这样放浪的想法而略微红了脸。
“我只想想。”他对自己讲。
想着那双脚,都好快要踩到他心里边去。
这样一边回忆着,蓝渡忍不住就抬了抬头。
甯嫒走在他前边。他只要将目光往前伸一点,就能看到甯嫒走路的时候翻动的裙摆,和裙摆下边探出来的一双绣花鞋。他又忍不住想起阿甯那白白的脚踝。再将目光往上延——他死命忍耐着才没有将头完全抬起来。
那细细的腰和那——不是他该看的东西。
可他总忍不住想,想着只有他和阿甯两个人在外边,想得满脸赤红。蓝渡便庆幸自己总走在后边。
甯嫒安静地在前头走着,一如她在府上的时候,仿佛自己真是个不言不语的影子,悄悄地就藏在了人群后头去。
蓝渡在宫里当侍卫的时候。规矩比外头要多得多,见的女眷也比外边要多。宫里的女使并不都像甯嫒这样,反倒是像青黛的要更多一些。在主子面前规矩得很。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却都大声笑闹,就像她们的宝贝儿福国公主,豪放得要紧。
他以为甯嫒也该是那样的,可甯嫒只是怯怯地躲起来。躲到他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去。
不能总想着些不该想的事儿,他只好转着念头,想甯嫒为什么会找他一块儿到逃到外边来。
府里边现在一定已经翻了天。
幸亏指婚的旨意并没有下来,那么,这便能只说是府上小姐贪玩,到外头走一遭。
甯嫒一定是不喜欢王府里边的生活的。蓝渡知道她总是懒洋洋的。喜欢低头躲在人群后边,又喜欢坐在没有人能看到的角落,眯着眼睛一副爱困的样子。就能呆坐大半日。
他原本应当拦住这事,将方家三娘子好端端地圈在方家里头,等着上边降下来的恩典。
但那时候,他心里边只剩下甯嫒那个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旁的那些。他都想不起来了。
“她决心要走,无论如何也是拦不住的。哪里能方三娘子一个人在外头。怕不是得遇上人牙子。我在这跟着,总是能护着的。等她念头打消了,也好直接带她回去。”蓝渡便又这样安慰自己。可他自己也能察觉到话里边的心虚。
——不想阿甯被抬到王爷府里边去。
甯嫒看到蓝渡站在门外的时候,有一瞬间慌得几乎要坐到地上去。
她原本并没有想着真要逃出去。她毕竟是方家闺女,若是指婚的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