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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黑鱼煲汤,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你帮我交给文锦。”
小艾迟疑了一下,没接,“小孙同志,这汤……你就拿回去吧。”
在弄弄疑惑的目光中,小艾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把文锦交代他说的话,说出来:“反正少校是不会喝的,你这样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
弄弄问:“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弄弄道:“我爱他,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
“可……”
“谢谢你的规劝,可是我想对他好,这样就够了,哪怕他不接受……”
弄弄眼神格外认真,微笑的说道。
清清淡淡的话语。
像是一道响箭,赫然击在轮椅上、某个面容雪白的年轻军人的心口,他修长的指节,倏的捏紧了。
那冰冷的骨色,苍白,脆弱。
一如此时的文锦。
嘴角露出一丝儿苦笑。
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了。
满口的甘腥的气息,轰轰烈烈的在胸腔中炸开,逼得年轻军人的鼻腔中溺水似的酸涩,有什么仿佛即将汹涌喷出,生生被压抑了,“孙、弄、弄。”低哑的嗓音,从胸腔中迸出,拼尽了一生的力气,才念出这仅仅只有三个字的名字。
是。
我想对你好,这就够了,哪怕你不接受……弄弄的假条,有时间限制的。等她走了以后,小艾把黑鱼煲的汤拿过来,热腾腾的盛出来。黑鱼肉质粗糙,也不知道弄弄用了什么办法,熬得很香。这些天,无论弄弄送来什么煲粥,文锦一律是不碰的。
可她做的煲汤,都是很好喝的。
所以,这些煲汤,文锦让小艾拿去倒掉,小艾都没舍得,自己躲楼下,一口口喝掉了,一边喝还要一边感慨——
老子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找会做饭的。
这次,小艾继续想把黑鱼煲汤拿走,却被文锦制止了:“汤留在那儿吧。”
“……”
小艾愣了下,第一个反应抓心挠肺,今天没有打牙祭的美味了。第二个反应,少校愿意吃孙弄弄做的东西是好事啊。大约被感化了?
“少校,您现在趁热吃吗?”小艾问。
文锦摇摇头:“扶我到窗口。”
“是。”
小艾摸不准文锦的想法,扶着他,一步步走到窗口,巨大的落地窗,是天鹅绒似的华贵窗帘,拉开窗帘,文锦就这么怔怔的看着楼下。
楼下?
楼下有什么啊。
小艾奇怪的凑过头,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弄弄的身影出现在那儿。
一步步,渐渐远了。
直到那一抹单薄的人影,再不见踪迹,文锦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那儿,年轻军人晶莹剔透的墨色眼瞳,漆黑的宛如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却在某一个不经意间,闪过一星儿绝望的无奈。
那样的绝望,饶是小艾这样粗心的主儿,都看的心中一揪。
他怔怔的看着文锦。
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像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这种被世界遗弃的痛楚。
就好像切实的发生在小艾的身上一样,让他不由想起了许多爱而不得的曾经,让他的心仿佛揪紧成一团。
小艾犹豫了半天,终是打破了沉默:“文少校……是喜欢那个女兵吧。”
“……”
文锦没说话。
许久,才见他像是从回忆中拔出神:“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艾被他看了一眼,整个后背一下子湿透了。
许多时候,小艾忍不住想,失去了一条右腿,都能散发出如此强大气场的男人,哪怕是残了,却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的智慧和自信。
这个男人,内心该有多么的冷硬。
要是完整的他,文锦该有多可怕!
小艾没见过那时候的文锦。
却知道自己怎么也不愿意面对那样完美到日月都会逊色的男人。
这样的妖孽。
千百年出个一个,足让人胆战心惊。
老天到底容不下太完美的人。
慧极反伤。
情深不寿。
残了也好。
残了不作孽。
可他妈的老天还是不公平,这个男人就算残了,也他妈的还是妖孽!他只消一个眼神,都能让你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文锦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弄弄对文锦的感情,新军阀们也都有耳闻。弄弄每天雷打不动的去看文锦,却总是吃着闭门羹,他一天天憔悴下来,红一区三班这些个顽主们,都看着有些不忍心了,除了文霆。高干一号病房躺着的,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文锦的光环下长大……
文锦,对于文霆而言,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别看着平时他总是一副无所谓、不信邪的样子,总是喜欢和文锦对着干,可真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为弄弄抱不平,他却没那么多的感觉。
文锦喜欢弄弄,文霆心里明白。
可在文霆看来,就算他哥残了,他文霆的嫂子也应该是因爱而和哥哥结合,绝不是因为责任!
他一点儿也不同情弄弄。
甚至……
恨不得弄弄早点放弃。
他不相信弄弄。
就算她孙弄弄是他同班的战友,他也不相信孙弄弄是因为爱情,才会死心塌地的想要去见哥哥一面。
断了一条腿,孙弄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等她知道了。
她会怎样?
她会抛弃哥的!
如今只是断腿,可被所爱抛弃的话,那时候,他哥受到的打击,绝对比现在更大。
一点点的火星,燃到指根。
一根根的抽烟,烟气袅绕。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那火光明灭的一点。
文霆眼里涩的难受。
心里憋得慌。
憋得他像溺水的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哥哥文锦……
他妈的这些人天天说孙弄弄怎样怎样,她孙弄弄至少还手脚健全能蹦能跳,可他哥呢?他哥以后就残了!那是他从小到大看着的背影,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护着他的亲哥哥,那是他一直当成目标想要并肩并超越的人。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
他想要发泄。
却不知怎样去发泄,他浑身都像浸在一口油锅中,煎熬的好像要死过去。那就是信仰的坍塌。
“嘭嘭嘭。”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文霆没回答。
他还在抽烟。
“谁在里面?”
那人不敲门了,取出钥匙,直接把门打开了。
一开门,浓烟滚滚,直呛而来。火气倏的冲了上来,秦骁脸色一沉,伸手打开灯,刺眼的光线随着白烟一起呛上来了。
这场面太惨烈了!
地上散落了无数烟头,文霆长腿一撑,指间夹着个烟头,颓废的坐在角落,胡渣滓从下巴上冒了出来。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
就只有他一人。
秦骁最烦这些兵没个正行的样子,当即用手电筒的光去照文霆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声音沉下,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冷。
文霆没说话,狠狠的再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中,他整张脸几乎辨不出五官,只有眼底那一星孤狼似的血红,透出他此时心绪不宁。
“这就是你当兵的样?”
见他不回答,秦骁更火了,长腿一跨,穿过烟雾,直接上前拧起了瘫在地上的那个人。
可手指还没碰上文霆……
一记老拳狠狠砸了过来。
反了天了!
秦骁练兵生涯中,见多了这种不服管的兵,当即握着拳头,一记又快又狠的拳头砸了回去。
“砰!”
一声闷哼,文霆登时像破旧的娃娃般,被他打的撞到墙上。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耳朵嗡嗡的疼痛着。
那样的疼痛,火辣辣的冲上文霆的心间,这是痛啊,他哥哥文锦残了一条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痛?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小狼崽子头上、眼睛里都流血了,却不管不顾,一跃而起,怒吼一声:“再来!”那决绝饿狼似的低吼声,完完全全爆了出来,文霆狠狠摇摇头,甩掉从眼眶流淌下来的血滴。
咆哮着,冲着秦骁又跃了过去。
“你疯了!”
死死捏住文霆的手腕,秦骁的眼底没有丁点儿感情。
文霆的出拳、防守早就没了章法,他疯狂的叫嚣着,怒吼着:“秦骁,你不是很能打吗?你打啊,你和小爷打啊,有种松开老子!”
拼命挣扎着,狼崽子就跟疯了一样。
从秦骁捏着的那个手腕上,发出“卡擦、卡擦”的骨头断裂声,文霆却压根顾不得这种背扣手腕的挣扎会不会扭断他的手腕。身子狠狠的冲了过去。他咆哮着,任由眼底射出死似的光芒,头上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在白烟中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
秦骁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敢用力,连忙松开手。这一松手,文霆扭过身子,又冲了过来。
“打啊,秦骁,你他妈使点劲,打啊!”
文霆像是疯了似的咆哮。
他需要疼痛。
他需要更多的疼痛来刺激自己的心。
就在文霆一拳砸过去的时候,秦骁微微侧了侧身子。文霆猝不及防,狠狠的摔了出去,牙齿磕到地面,嘴角里一股的甘腥气。
这时,他看见一双军靴。
一双小巧却英气的军靴。
抬起头,弄弄倔强的影子落入眼底。
“只有你会痛吗?”
他听见弄弄的声音,淡淡的丢了下来,无悲无喜,那眼底的红丝儿,刺得他心口越发的赌了。
“你至少还能看见他,我……连见都见不到他,你知道吗?”
像是有一盆水。
狠狠的浇在头上。
人,总是会在比自己更弱势的地方,找到诡异的心理平衡。
文霆翻身坐起。
背对着弄弄,他抿紧了唇,不说话。
袅绕的白色烟气中。
弄弄正色道:“我要见他。”
他,自然指的是文锦。
文霆冷静下来,像是完全忘记刚才自己抽了一地的烟,殴打了教员,摔伤了脑壳,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然道:“见着又算什么,我哥的腿,一辈子好不了了。你能怎样?你真的是爱他,就扯证啊,有种当我嫂子!”
“我没种,但是你嫂子,我当定了。”
弄弄说的漫不经心,却不知有两人,心狠狠的缩紧了。
一个牙关狠狠的咬住了。
是文霆。
另一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深浓而悲哀的看着弄弄。
却是……秦骁。
他心底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悲凉。
曾经……
他以为要不起、不敢要、甚至不敢接近的弄弄……
曾经……
他只想把最好的留给她……
可现在,这个女孩儿却如此风轻云淡的对文霆说:“你嫂子,我当定了。”
虽然,那人是自己的兄弟,在一个月前,那是一个耀眼的让日月都逊色的男人。可现在的他,却为国家利益,丢了一条腿。虽然……知道他们分明有着比山高、比海深的情。可秦骁每每在冷月如钩的晚上,梦到那天的作战室,弄弄抱着他,他几乎差一点……
就能强要了弄弄。
忽然间无比的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再决然一点?
倘若……
那时候他要了她,现在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境况吧。
不知为何,随着弄弄那句话落下,秦骁蓦然觉得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钩子,狠狠的插入了他的胸腔,扯掉的那一块血肉……是心脏。
和文锦结婚,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多难!
文锦现在连弄弄的面儿都不见。怎么结婚?
“我哥为了不拖累你,很有可能随便找个人结婚。”
在文家,这可是有先例。
譬如他老子!
可不就随随便便在仰慕自己的女人里面,选了一个,然后结婚。感情什么,婚后是可以培养的。一开始,文家那位对自己相貌普通、性情平淡的小夫人没有一点儿感情,可这么多年下来了,不是照样离不开了。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黑暗中,弄弄语气平静,淡淡的说着。
文霆狠狠碾了碾烟头,总觉得孙弄弄对文锦的爱,是肤浅不堪一击的。现在这么说,越发觉得这姑娘嘴皮子说的好。
他忍不住讥诮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我先和他扯了证,他就没机会了。”
轻描淡写的说着。
弄弄的语气,就好像扯结婚证是一件比吃饭、睡觉还要容易的事情。
文霆斜睨她一眼。
好笑!
你以为结婚那么容易啊。
台阶上,女孩的影子单薄的不可思议。
文霆素来不喜欢瘦小单薄的女孩,弱不禁风的,看着烦,他忍不住冷笑出声:“孙弄弄,你今年十二月才满19岁吧,法定结婚是20岁,你再和我哥扯证,也要等到明年12月以后。一年那么多的变故……”
话音未落,弄弄淡淡道:“改了。”
“什么改了?”
文霆愣了下。
弄弄没说话,伸手,递去一张硬邦邦的身份证,文霆伸手拿过来,手电筒的光线一亮,恰照出改过的年龄。
嘴里才点上的烟,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手指死死的攥着那张身份证。
眼睛都直了。
他不相信。
可身份证上的年龄,的确是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