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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这当下,许诺,原原与我共度的这个午后,我有那样的错觉,身体里被挖去的那块血肉,似乎又长回来了……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寂寞下去的,并且,似乎我也一直享受着寂寞……可原来,不爱,还是不行的,我的灵魂深处,仍旧渴望被自己喜欢的人,陪伴着,守段下雨的天气,坐在一起,听她唠叨掉懒洋洋的午后时光
“喂,喂……”许诺老大不高兴,拖着长音,手里还下了点长劲儿,来拧我的耳朵,“想吗呢?”
我吃痛,“哎哟……”
许诺,“给我写报告。”
我的耳朵还在人手里,特别妥协,“什么报告?”
“游记啊,这魂儿逛哪儿去了,总得知会我一声吧?”
才不会上交我的神游报告呢,左右我不过是她敬重的长辈,哪有长辈跟后辈交报告的?!
许诺抱怨,“说啊,想啥呢,问你半天话都不理我。”
啊,还真没听着,我歉疚,“对不起,再跟我一遍……哎哟,你先把手松开啊……”揉着耳根,我听许诺又叨咕一遍,宋伶俐已经知道赵非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精神几近崩溃,每天拖着伤腿还去照顾赵非,帮赵非按摩擦身,给他放音乐讲故事。我奇道,“我们不是商量好,近期内不告诉小宋这件事的吗?她怎么会知道的?”
“护士们闲聊的时候泄露的,昨晚还好许益在医院,陪着小宋,开解她,跟她聊半宿。”
“那还多亏着你哥。”馄饨全包好了,我帮着许诺收碗碟,一则担忧,一则感慨,“这一关小宋即便能熬过去,怕也是要脱层皮。她一向宽容敦厚,希望能想开点。不过,倒不曾想你哥有耐心安慰人。
“要不是这回,我也想不到,虽说我哥心眼儿也挺好,但职业习惯吧,他向来擅长怎么分析人和刺激人,帮人这事儿还真不是他强项。”
“非常时期,最见人心。”略思忖,我决定,“等会儿我还是带原原去看看小宋吧,见着原原,她心情会好些。”
“嗯,等原原写完作业,我开车送你们去吧,反正我也要去看望她的。”许诺关好冰箱门,伸个懒腰,又发奇想,“先生,我教你玩篮球好不好?”
40
方正文
“玩篮球?”我咋舌,“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怎么玩篮球?”
许诺连解释带征求,“这就是为什么在你院儿墙上钉了篮球筐啊,我老早就特别为你设计了一套动作,不需要太剧烈的运动,又能锻炼身体,改善你的血液循环,还对你心脏有好处,我们试试呗。”
我脑子里急速捕捉到重点,老早就特别为我设计一套玩篮球的动作?装修时候特别安置的篮球筐?不由得发怔,她的敬重,未免太细致入微,周到非常了吧。
许诺已经把球拿来,倒不是之前的乔丹签名球,簇新一颗,装在网兜里,她巧笑嫣然,拖我手,殷切热忱,“来啊,”
我被她拽到院子里,水泥地上残留几分雨后的水渍,人间四月天,空气里都是木叶的清香,隔壁院儿的墙头,一树樱花,开的热热闹闹。我的心跳,也很热闹,只为许诺抓着我的那只手,修长,有力,温润,掌心一层薄茧,想起她说,“先生的手不食人间烟火,只能做试验,我的手要入世修行,必须什么都不怕……”有很多的怜惜,真希望我具备那样的资格,细心呵护,可惜,时间不对,相见恨晚。
“看我。”许诺不察我千回百转的念头,喜滋滋抱着球为我演练,“喏,拍着球,前几步,后几步,投篮,再拍着球,转身,左几步,右几步,投篮……很简单吧?不过你可能要先学会怎么掌握篮球,就是没事儿多练习,熟能生巧,主要是后退这几步,仰脖抬头投篮,坚持段时间,你的颈椎和腰椎就不会总酸痛了……喂,喂,怎么又发呆?”许诺站我跟我,以整支西班牙舰队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势冲我开火,“干吗?今儿心事重重的,你的项目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停不下来啊。亏着方刚就怕你操劳,死活劝住你,没让你接下面的活儿,要不你……”
“为什么?”我克制着,把那个想用我的唇,堵住她嘴的可怕念头给压下去,严阵以待,“为什么老早就设计这套动作给我?”
很有效,许诺所有的话语都凝住,她脸上有一丝类似气球漏了气的心虚,但她瞬间修复,理直气壮,“还不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
“我以为只有我那已然过世很久的妈才会这样为我考虑周全。”
许诺扬起她俏生生的尖下颌,慢吞吞大言不惭,“呃,我不介意你叫我干妈。”
我表情显示,再胡闹就没得继续,作势要回屋里。
“老先生,不要生气嘛。”许诺尽力挽留我,转着眼珠,“就是,就是,活了快四十年,没能为祖国、为人民做点什么,每思及此,伤心欲绝……”
这是我认识许诺以来,她编的最烂的借口,用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东西打发我?我脸色冷漠,绕开她,再往屋里走。
许诺又堵在我前面,面孔涨的粉红绯绯,比院墙上的春花灿烂,她做个Stop it的手势,从我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抽出我备用的纸笔,飞快翻开一页,空白纸面上画个大圈,圈里写个“限”字,纸笔大力拍在我胸口,她噘着嘴,急赤白脸,“我们说好的,我设限,你就不许问。”
久违了的设限。我没忘记,设限,是因为她满脑子低俗,所以她眼中情志高尚的我,不许再问。对,我是非常不明白,她的那个“低俗”跟我玩篮球有几毛钱的关系,毕竟在此刻,有另一种情绪与“不明白”相较,压倒性胜出。被一个小小的“限”字勾引出的所有过往,从与她邂逅开始,到医院库房里的那一夜,到每一次相遇,到异乡的病房,到她教我学跳舞……所有一切,纠缠在我胸口,并迅速凝结到铅块般沉重,压得我万劫不复,身体僵硬,我维持着抱住胸口纸笔的动作,直直瞪了许诺好半晌,直瞪得她从噘着嘴的急赤白脸,到满脸疑窦,我终以更僵硬态度,梗着脖子,且更冷淡的口吻,“不,你不许问,我就不跟你学篮球。”再次,我绕开她,进屋。
许诺跟住我,胡搅蛮缠,“你不可以不学。”
我沉默以待,站在大书架前,背对许诺。
许诺也有光火,“方正文,你总对我忽冷忽热反反复复的,有意思吗?”
到底谁忽冷忽热反反复复?一下子靠在我肩头小鸟依人,一下子就只是敬重我的为人……几乎,这样的话就从我齿缝里喷薄而出,哦,不不不,如此直抒胸臆,表达我不满的资格,我没有!唯有咬紧牙关,坚持沉默。
许大队长使出她的杀手锏,“你答应过我,为我做三件事,跟我学篮球,就是为我做的第二件事。
我无可救药想起那倒霉摧的第一件事,又仿佛小小车厢内,许诺戏谑的语气,“你不还衬头发吗?”车窗外,街灯璀璨,流光溢彩……于是气更往上冲,转过身,我凶巴巴的,“许队长,你这是耍赖呢吧?”
因为我的凶巴巴,许诺有点受伤,语气软弱,“我怎么耍赖了?”
“我学篮球,怎么能说是我为你做的事情呢?逻辑上讲不通啊。”
“就是希望你健康身体好,这也要讲逻辑吗?”许诺别过头,不看我,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气势越来越弱
平时那么硬朗不羁,总咋咋呼呼“我要立志做个蹦蹦跳跳的人。”这会儿却被我逼得委曲求全,从心情上而论,已经不仅仅是……到底是什么,说不清,我直不楞登又瞪许诺几秒,末了,生生把自己从一片狼藉的情绪里打捞出来,抓起我的录音机,回去院儿里,“我自己的健康我自己会照顾,不需要你操心。”
许诺跟屁虫样也随我回院儿里,嘀嘀咕咕,“反正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要做到,不能说话不算话。”
把录音机放青砖砌的花坛上,打开,我大声,“锻炼身体可以做广播体操,没必要非得打篮球。”
许诺不很相信,“你会做广播体操?”
在她眼里,我怎么就低能到连做广播体操都不会了呢?录音机里传出广播体操的音乐,有段时间没用了,卡带不负卡带之名,声音有点点卡,非常泄我的气势,但我绷住,满脸懒得理你状,随着音乐认真做操。不过就是个锻炼身体,用得着设限吗?还敬仰之意,哼!
许诺在旁看我做操,大概有半分钟,然后,她脑袋耷拉着,抱膝蹲下,头埋在臂弯里。
我眼角余光瞄她,怎么了?动作渐缓,逐渐跟不上音乐的节奏,我看到许诺闷声不吭,背心抽动,糟糕,再也顾不上做操,到许诺跟前,试探,“许诺?”
她不应。
我蹲下,再试,“许诺?”
她还不理我,头埋的更深,膝盖抱的更紧,整个人缩起来,小小一团,无处不可怜。
再多的情绪,怒气,在缩起来好似受伤的许诺面前,俱烟消云散,我无数后悔,完了,我怎么可以跟她发脾气,让她伤心,把她惹哭了呢?轻轻抚她的发丝,不安惶惑,结巴,“许,许诺?不生气了好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就,就是……”
就是什么呢?其实,归根结底,我就是受不了,她对我仅仅敬仰之意而已,我接受不了她不爱我,就像接受不了当初余素背着我,带着刚儿,与李纯恩一起吃中饭一样。我很怕和许诺之间,也进入那个别扭,道歉,冷战,道歉,争吵,道歉,再……那是会消耗掉所有美好的恶性循环,我们~~不要……抚在许诺发丝上的手,缩了回来。
许诺无声无息,依然把头埋在臂弯里,背心抽动,好似哭的更厉害了,害得我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缩紧,直至缩成小小一团。让许诺哭,我更不要……所以,继续哄她,我轻轻拍她背,“许诺,不哭了,嗯?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我不该凶你,我,就是,就,你知道,我笨,我怕学不会篮球。”
没反应,许诺还在哭。
我被她折腾的特别崩溃,旁边四平八稳的广播体操音乐,这会儿显得特别刺耳特别滑稽。我想去把音乐关了,可那样的话,我就得放开许诺,她还哭着呢,特别柔弱,特别可怜,我觉得我都要哭了,不得不恳求,“许诺,我都道歉了,咱不哭了行不?嗯?”我哄孩子似的,拍着她,心情特别无助,特别恓惶,“明知道你是为我好,还那样凶你,太不应该了,你要实在生气,也别哭啊,你可以拿我撒气,拧我耳朵,要不,捶我几下?许~~诺~~诺诺?诺诺?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行不?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说玩篮球就玩篮球,你让我学足球,我也学足球,好吗?”
不生效,许大小姐还哭着呢,我技穷也词穷,拍着许诺后背的手,不由自主,改成揽住她,哄劝也变成恳求,我在她耳际,只余呢喃,“不哭了,好不好?哎哟,这样哭很伤身体的,算我求你了,姑奶奶,祖宗……”
终于,许诺抬头。她的脸上,没,有,一,滴,泪,皓齿明眸,雪肤花颜,她在笑,而且,笑的很厉害,面孔就对着我的鼻尖,她温热的气息馥馥,在我的眼镜表面,染一层淡淡雾气,我听见她,“老先生,说话算话,我说学篮球就学篮球,说踢足球,就踢足球。”
我大脑有空白几秒,没弄懂到底哪儿出了错。
许诺直起身,一只手伸给我,她整个气势全回来了,命令口吻,“我们先做操。”
我恍惚,抓住她手,任由她把我拽起来,无意识重复,“做操?”
“对。”
“为什么?”
“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许诺凶巴巴,“再烦,看我不把你绑到草船上去借箭。早就告诉过你,欺侮我之前,要想想我是谁。”
“你是谁?”
“我是姑奶奶,祖宗!”
“不,我……”
“站好,做操!”
经过刚那一阵儿,我已毫无抵抗力,乖乖的,站好,做操。
许诺随我动作,嘴角咧很大,笑问,“你做操跟谁学的?“
我怏怏回应,“不用学啊,人家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许诺挑剔,“可做操不需要用掘地三尺的劲儿吧?”
我斜眼,掘地三尺?这是嘛形容?我做操是这样的吗?辩白,“这是认真,动作到位。”
“做操只要专注和自然就够了,你看我……对不对?轻松一点。等会儿你拍球要是也这么到位,我怕篮球能被你拍房顶上去,你眼镜也得掉了,鼻梁也得歪了。”
瞧瞧被她说的,有那么邪乎吗?哦,刚不是因为我凶哭了,而是因为我做操的动作,被逗笑。嗨,误会大了去了,这才叫扒瞎呢。
“老先生,我们看完小宋出来,在外面吃饭吧,咱们带原原去莫斯科餐厅吃西餐。”
我瞄眼许诺,她笑意甜甜,动作标准,轻盈,舒展,却不乏力量,我从没见谁做广播体操都这么好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啰。”
我不说话,但心里,却温暖而柔软。因为误会人家姑娘哭了,就轻易缴械,以我这个年纪,算是很没出息了吧?
41
许诺
“很没出息吧?明明他态度那么差,我还乐得跟吃了大补丸似的。”伙同仵作杨捧着食堂打回来的饭菜,边吃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