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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紧紧盯着周嬷嬷,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别的东西,半晌道:“果真无事就好,倘或嬷嬷也瞒着我,我竟不知相信谁了。”
周嬷嬷微笑道:“坐月子的人,忌讳东想西想,何况姑奶奶还说自己要奶孩子,就更不能寻些没由头的事瞎想了。”
正说着,秦氏从外面进来,周嬷嬷忙打住话过去见礼,秦氏径直朝床边走来,看着孩子的目光很是慈爱。
初生的孩子不宜抱到外头去,要等洗三礼才真正称得上见天日。这天,除了明玉和衍哥睡着了,秦氏都呆在这屋里。午饭若不是明玉拦着,也要在这里吃,焉知女人做月子的产房,就算时常开着窗户,点了熏香,还是有孤儿味儿,明玉自个儿都能闻着。
洗三礼这天,少不得又热闹一番,来的客人与五奶奶的孩子洗三那天大相庭径,只少了王夫人,多了韩夫人、潘夫人、又有陈明贤几位同科夫人第一次上门来,另外还有做完月子的五奶奶。
“……孩子没带来,家里乳娘带着。”五奶奶听说明玉自个儿奶孩子,倒有几分羡慕,“我也想自个儿奶孩子,可惜竟没奶水。”这个儿子是五奶奶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只要能给巴不得都给了他,虽说大户人家一般都请乳娘,可孩子毕竟是自个儿生的,母性情怀总有。
五奶奶又问明玉衍哥能不能吃?过了一天,明玉吃食不再清淡,奶水充足:“倒是喂得饱衍哥。”
五奶奶就说她哪里请了两位乳娘,因为儿子太能吃了。脸上满满的都是满足,说起儿子的话题,就停不下来。后因洗三礼开始,才打住。
都是做母亲的人,自是晓得,有了孩子,便不由得将全副身心都放在孩子身上。明玉听五奶奶说她的孩子要两位乳娘喂奶后,又担心衍哥略大些自个儿怕是喂不饱。试着叫衍哥吃云妈妈的奶,他却不肯。
明玉犯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衍哥若吃不上奶水,哭闹的法宝使出来,明玉心都要碎了似的。
等洗三礼结束,衍哥吃了奶,继续酣睡,哪怕满屋子嬉笑声,也半分闹不到他。明菲就说:“这么小就四平八稳,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长大了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潘大奶奶笑道:“小孩儿本来就酣睡,听老一辈的说,多睡对孩子才好。再者,他能安安稳稳地睡,就说明他很好很健康呢!”
小孩儿若不舒服,又不会说话,唯一能暗示大人的,也只有哭闹了。明玉觉得有理,暗暗牢记于心。
但衍哥嗜睡的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仍旧如此,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哭闹时间少,偶尔睁着一双好奇的眼四处打量,倒是十分好带。明玉坐月子,横竖没要紧的事,作息时间很快跟上了衍哥,即便是夜里,她也能在衍哥要吃奶的时候醒来。做了大半个月的月子,气色已完全恢复,面色红润,颇有些心宽体胖。
反之,周嬷嬷却稍显憔悴。
明玉过意不去,香桃几个也跟着云妈妈学了一些如何照料小孩子,比如换尿布、喂水等都做得极好,瞧着周嬷嬷累坏了的样子,都叫她好好歇着。
周嬷嬷却明显心事重重,连香桃也开始起了疑心,私底下和明玉说话:“不晓得是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这也不大可能,周嬷嬷自个儿无子女,丈夫在淮安老家管理明玉的嫁妆。果真自家出了什么事儿,必定淮安老家来了人她才能知晓,可淮安老家并没人来京都。
算着日子,年礼也该到淮安老家了……明玉低着头琢磨,又想起月初那日的事——该不会真的是楚云飞出了事吧?
忙叫香桃想法子是去外头打听,或者直接去问陈明贤。安大将军那头的消息,韩家必是第一个晓得,果然有事,韩氏定然也能知晓,那么就有可能告诉陈明贤。
香桃聪慧,瞧着明玉的模样就晓得她想什么了,可即便姑爷真出了事故,上下里外有心瞒着明玉,只怕也打听不出来。为了让明玉安心,香桃仍旧带了些东西去了一趟四太太哪儿,却毫无结果。
明玉愈发不安心起来,满了二十多天后,衍哥也开始不安分,白天睡,晚上闹。请了大夫瞧,只说孩子尚未能调节过来。不过两三天,就弄得明玉也憔悴起来,眼睛周围布了一圈黑影,却也无心思去想别的。
过了三五日,云妈妈才说了个土方儿,能将孩子的睡眠时间调整过来。明玉忙问其法子,云妈妈说了,因只是将衍哥穿过的衣裳倒着放在床头,即不是吃药,也不是针灸,对衍哥自身没什么害处,明玉依了。
取了一套小衣裳给衍哥让衍哥穿了一天,隔天脱下来,倒放在床头。白天又想法子逗他不许他睡,几日后,果然情况渐渐好转,只是半夜里总有一次吃了奶,就睁着圆鼓鼓的眼睛不肯睡,倘或没人理,他就哭闹。
因要照料孩子,虽天天儿闷在屋里,时间却过得极快似的,转眼就到了年前。偶尔屋里安静,能听到街上喜庆的爆竹声,而楚云飞的消息却半点儿也打听不到。
一日,韩氏送年礼来,明玉拉住她,问前线有没有消息送回来。
韩氏面露迟疑,秀眉微蹙,明玉稳了稳心神,坚持道:“六嫂若晓得什么,不妨告诉妹妹,妹妹不怕坏消息,就怕一点儿消息也没。”
韩氏本打算告诉秦氏,幸而提前与四太太商议了一回,四太太拦了下来。毕竟,楚云飞那一行也有十来个人,京都也派了人去寻找,没有结果之前,告诉她们反叫她们担心。但已过去一个多月,算上沿途时差,几乎两个月。两个月他们没有食物,也没有多余的衣物,能不能走出雪山化险为夷,实难说清楚。
迎上明玉坚毅的目光,韩氏终是没忍住,沉声道:“断了信儿几乎有两个月。”
明玉由不得震惊,韩氏望着她索性把晓得的都说了,明玉听得心惊肉跳,待韩氏说完,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闻衍哥酣睡声,外头却忽地炸开锅,落英难言喜色,提着裙摆跑进来道:“姑爷回来了!”
韩氏愣住,明玉似是反应不过来,落英见她们两人模样怪异,疑惑地眨眨眼。就瞧见周嬷嬷从外头进来,眼眶儿微红,激动地难易抑制,胡乱抹了一把泪,又哭又笑地道:“姑爷回来了!”
前一刻才晓得他的消息断了两个月,十有八九再也回不来。结果眨眼间,他又好端端地回来了?!明玉一时不晓得哪个消息是才是真的。
韩氏回过神来,长长舒了口气,道:“只要回来了就好。”
周嬷嬷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里光线一暗,明玉抬头望去。眼前的人,身穿盔甲,高大魁梧,然而头发散乱不堪,面容更是布满污垢,下巴胡须邋,若不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明玉几乎不敢认!
这一两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来?心里又酸楚,又激动,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总觉得不大真实。
韩氏起身见礼,楚云飞乍然见到一位陌生妇人,不免蹙眉,周嬷嬷忙解释道:“这是六奶奶。”
楚云飞抱拳行了一礼,嗓音略有些沙哑,叫了一声“六嫂”。
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明玉才意识到,楚云飞真回来了!不管这一两个月经历了什么,他都平安到家了。很努力,才没让眼泪落下来,明玉听着自己的嗓音十分平静:“相公回来了,先去熟悉换了衣裳见见母亲。”
周嬷嬷忙道:“奴婢去厨房传话。”
韩氏笑道:“十三妹丈平安到家,我去告诉伯母一声。”
说罢也从屋里退出去,楚云飞却站着不动,明玉低下头,慢慢将熟睡的衍哥抱起来,抬头笑着朝楚云飞道:“不急着去梳洗,就先瞧瞧孩子吧,娘取了小名叫衍哥,大名还没定……”
话没说完,明玉眼前多了一双冻伤严重又粗糙的手掌,明玉鼻子一酸,到底没忍住,眼泪吧嗒地落下去,哽咽地问:“这两个月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楚云飞满是歉然地叹了一声,低声道:“让你担忧了。”
明玉摇头:“六嫂晓得你出事,之前却没告诉我,刚才才与我说起,我还没理顺,你就站在我面前……”
续了几句话,周嬷嬷进来禀报,热水送去了净房,衣裳也预备好了。明玉不想他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强忍着催他去梳洗,又道:“这么个样子叫娘瞧见,就是你好端端,她也难受。”
楚云飞这才起身去了,明玉朝进来的莲月、香桃道:“把前儿十姐姐送来的冻疮膏寻出来,立即叫厨房预备饭菜,再去瞧瞧跟着爷回来的有几个人,若是来了,一并多送些热水去,再找些棉衣送去……”
楚云飞身上的盔甲虽好好的,里头的袄子却磨损厉害,露出来的棉花都黑不溜秋。越想越不敢想下去,周嬷嬷劝道:“姑奶奶别这么着急担忧,姑爷已平安回来。”
明玉道:“嬷嬷必是早就晓得他出事了,虽然瞒着我,嬷嬷不也担忧的瘦了一圈?”
周嬷嬷满脸愧色,垂着头道:“奴婢也怕姑奶奶晓得了更添忧心。”
听韩氏那样说,她们这里唯一晓得的就是周嬷嬷,明玉虽疑心,却不曾打听到什么。哪里还有心责怪周嬷嬷只是道:“嬷嬷以后再别瞒着我什么了,我没有嬷嬷想的那么不济事。”
周嬷嬷只是点头,明玉叹了一声又道:“我知嬷嬷一心替我着想……”
正说着,韩氏从外头进来,“今儿我先回去了,太太也晓得十三妹丈出了事,这些日子一直担着心,我回去告诉她已平安回来,也好叫太太安心。”
明玉点头,吩咐周嬷嬷送韩氏。
一时,香桃返回来,说秦氏已赶过来,在正屋等着见楚云飞。又有莲月进来回话,跟着楚云飞来的有八个人,其中一人伤势厉害,阿寻在外头张罗,阿阳已去请大夫了。
明玉点头表示晓得了,又吩咐她们两个:“我这里横竖没要紧的事,你们两个也去帮忙,外头除了有人住的屋子,其他屋子都没生火,快去把火生了。”
两人急急忙忙去了,魏妈妈、云妈妈昨儿守夜,今儿早上才去歇下,这会子也被府里的动静惊醒。穿了衣裳从屋里出来,晓得是楚云飞回来,忙赶过来请安。
又见上上下下都忙碌,也赶着去帮忙。一时之间,明玉屋里反倒彻底安静下来。明玉坐月子的耳房在正屋后面,前面的动静一点儿也听不到。心却慢慢镇定下来,暗暗地想,至少比她预期的分别要短暂一些。虽也明白,他回来之后还要去,可不管什么样的消息,都比不得真正见着人安心。
可她却没想到,楚云飞回来这一趟多么不容易。
“安大将军有他自个儿立下的军规,别说我了,就是安兄也不见得想回来就回来。”楚云飞还沾沾自喜的样子,全没将路上吃的苦头放在眼里。明玉真不晓得说什么好,楚云飞道,“我倒十分欣赏安大将军立下的一些军规,若不是如此,我也不见得能有机会回来。”
明玉直瞪他,叫他把灯移过来,掰开他的手,将冻疮膏重重叠叠涂抹上去,这会子对他路上的经历没多大兴趣,只是气道:“你走的时候,不是带了许多冻疮膏么?后来又叫人带了许多去,如何还成了这幅样子?”
语气里不免带着几分责怪,楚云飞含笑盯着明玉嗔怪的模样,又看了看胖乎乎酣睡的儿子,只觉路上的艰辛都是值得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不放心明玉生产,才争取了回来机会,以后……
想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声,明玉专心涂药,也不曾察觉。这会子已是二更天,楚云飞回来梳洗换了衣裳后,先与秦氏说了一会子话,便去外头瞧跟着他一道回来的人,等大夫处理了他们的伤势,天已黑了。
秦氏吩咐将饭菜摆在外间,明玉也下床来,一家四口,除了快满一个月的衍哥,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吃了一顿久别之后的晚饭。秦氏并不晓得楚云飞沿途出事,只是外头跟着回来的八个人,不同程度皆有些伤势,心里不免担忧,好在楚云飞除了手脚冻伤厉害,别的倒没有,才稍稍放了心。
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忧心忡忡,没得楚云飞去了前线也不得安心,因此一顿饭倒吃得其乐融融,就日往常。
饭后,秦氏又叫楚云飞去侧间,单独说了一会子话。等话说完了,楚云飞才来明玉坐月子的屋子,可才说几句,周嬷嬷就进来提醒:“时辰不早了,姑爷沿途辛劳,早些歇着了吧?姑奶奶这儿,奴婢们守着就是。”
楚云飞不满疲惫的脸上却露出迟疑的表情,明玉道:“衍哥夜里要醒来几次,没得吵着你了。”
“这小崽子,老爹回来大半天,也不见他睁开眼正儿八经瞧一瞧,难道夜里要折腾?”
明玉是觉得他在这里,诸多不便罢了。何况闹着他是真的,衍哥尿布打湿了就不肯睡,非要换了才安静得下来。更何况:“这里也没地方让你安歇。”
楚云飞晓得明玉最怕他不能好好安歇,横竖这一趟回来,要过了年才走,衍哥即将满月,很快就要搬回正屋,这才没说别的,只是长臂伸过来,轻轻巧巧就把衍哥抱在怀里。
一直酣睡的衍哥,被他抱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