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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菲拉着明芳笑问道:“那三姐姐说说,这个是谁?”
明慧果然回头来看,只见一位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生的眉清目秀,杏眼明齿,上着葱翠色衣裳,下着桃红色百褶裙,竟看的有些呆住,道:“这个妹妹虽没见过,可却面善的紧。”
想了一回笑道:“倒有些像十一妹!”
明菲笑道:“我也是这样觉得呢,可惜十一妹妹没有来。”
明慧故作嗔怪瞪了明菲一眼,笑道:“原来呢,要问十一妹妹,就直接问吧。我知你和她同吃同住过一段日子,最想见的是她,倒不想见我们了。可惜十一妹订了亲事,在家里躲羞不肯来。”
众人说笑一阵,又有三太太忙碌之余领着明珠、明珍来见过。四太太早已将大房住过的那些屋子收拾出来,见陈老太太露出乏意,三太太又不得空,只得由她陪着大太太等人去歇歇。
二奶奶早带着望哥、南哥去歇着了,走在半路上,大太太才想起不曾见陈明贤,“当日我和老爷在任上闻得贤哥中举,高兴的不得了,原说回来看看,不曾望又出了些变故。后来一想,七丫头就是这一两年要嫁的,十丫头及笄,无论如何今年总要回来……”
四太太笑道:“嫂子挂心,只因孔先生这两日来了苏州,贤哥这两日并不曾回来,听孔先生讲课去了。大嫂子不忙着走,等他回来总能见的。”
大太太心下诧异,听四太太这语气,明珍出嫁也不打算回来,再一想她们两人因时常一处,关系并不要好,便按下不提,问起陈明贤的婚事。
四太太想起顾妈妈的话,兴许也可先试试大太太的口气,便笑道:“贤哥到底不算年纪大,况且他自己眼下也是无心的,老太太又说他不该早娶,要再等两年。他是哥儿,等两年也没什么关系,倒是我……不怕嫂子笑话,我是不大出门,不如嫂子见识广,认识的人多。淮安地方又小,十三、十五两个丫头的年纪倒渐渐大了。她们女儿家的等不得,我想央求嫂子帮着瞧瞧,或有合适的又知根知底的,我自感激不尽。”
大太太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口头上的话,因笑道:“不是我胡说,咱们家这些女孩儿中,摸样生得好的都是你养的,不但模样好,见人又大方,知书达理不骄不躁,就是庶出也个个不差。你既说了,我少不得留心就是。”
四太太笑道:“我虽养了她们,却无大嫂的福气,两个孙儿都这般大了。方才听老太太问话,望哥应对如流,竟大有祖风!”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大太太被四太太这话说得心花怒放,再说明玉、明芳的事儿,大太太满嘴应承。心下却略有些不屑,十三、十五不过是庶出,模样生得再好,身份摆在那儿始终无法改变,嫡庶有别,庶出就是庶出,再好也是庶出,用再多的心又如何,终究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
又不觉想到十一娘明秋的婚事,山东与苏州一代嫁女的风俗不同,明秋的嫁妆不过一二千银子就拿下了,算下来竟赚了一二万有余。隔两年大老爷任期满了,又要花钱打点。这般想着,大太太也无心歇息,坐着细想山东还有那些大商户家里儿子要娶亲。
且说顾氏,回到屋里想着大太太毫不犹豫就应下的话,却琢磨出另一个意思来。他们从山东回来,自是走水路更为便宜,沿途总要在码头歇脚。以她的性子,她能这么爽利地应下,定然尚未闻着那些风言风语,换个说法,这件事并未传开。
其实,四太太也叫心腹之人留意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也说再没人提什么陈家庶出一类的话,只是京城来的信,让她心头不安。眼下看来倒也没什么影响,然而,明玉的婚事倘或不快些定下,就愈发难了。
四太太叹了一声,忽见顾妈妈手持一封信,领着两位风尘仆仆管家娘子摸样的人,满脸喜色地从外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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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不避(1)
两位管家娘子请了安,将帖子呈上,四太太方知是南京楚家的家人,遂将盘旋于脑中的事丢开,叫丫头搬了椅子请两位管事娘子坐了,问了一些诸如几日动身、路上可好等话。
其中一人笑着回道:“原是我们爷回去后,提到贵府喜事临门,夫人特意打发我们来,一则请太太安,谢太太挂怀。二则,爷在宝地亏得太太照顾,方平安归家。三则,我们夫人说,不能亲自前来与太太相会,倘或太太得闲请到我们那里逛逛……”
四太太与她们说了一会儿闲话,吩咐顾妈妈领着她们下去歇着,这才拆了信看。顾妈妈回来时,四太太已阅毕,将信搁在矮几上。顾妈妈虽不大认得字,匆匆一眼也瞧得出那字迹刚劲有力,洋洋洒洒绝非女儿家手笔。
忽忆起当年四太太在家中,那时秦府与顾府一墙之隔,四太太与楚夫人时常一处,或做针线、或吟诗猜谜。一转眼,那些闺阁闲散的日子竟过去了这些年。
顾妈妈惋惜道:“可惜这信不是楚夫人所写,奴婢还记得那时候她的字是几位小姐中写得最好的一个。”
四太太微微笑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常说不该身为女儿,否则也能建一番功业。即便不建功立业,总归是能长久地在一处。”
说着,叹了一声笑容渐渐退了。后来大家伙都大了,先后出嫁,那些闺阁闲散的心境也渐渐被磨去,余下的不过是日复一日枯燥琐碎的日子。再相聚,亦变得遥遥无期。
四太太收起满腹感伤,抬头道:“楚家送来的贺礼,等他们管事娘子略歇歇,你陪着送去善德堂那头挂礼。她们特特地赶来贺喜,不能怠慢了。”
顾妈妈笑着答应了,又道:“楚夫人到底有心,咱们家所有姑娘、爷们都各自备了,只是,没料到大太太带了望哥和南哥回来,短了他们两个的。”
“他们家送来的东西稀罕,前儿云飞那孩子也送了一些,挑几样好的补上就是。姑娘们的你一会子带着他们家人各自送去,到底是他们家的心意。”想了想又道,“也罢,今儿晚了,一会子先把善德堂的送去,余下的略等等也无妨。”
顾妈妈点着头,自下去办理不提。
到了夜间,三太太特意为大太太一行人预备了洗尘宴,陈老太太因下午劳神,兼之心头存了气,无甚胃口便没去。
除了大太太一行人,又有三太太的娘家嫂子从常州赶来,已经搬去苏州城的堂叔老爷派了儿媳妇等过来帮忙招待宾客,也在今儿赶来了。加上别的亲戚,当晚竟坐了五六桌。
明玉、明菲、明芳、明珠等姊妹陪着明慧坐了一桌,连着这些日子,明玉如往日一般没要紧的事儿都在自己的小跨院。起初去陈老太太屋里请安,明珠见了她总要骂几句,被陈老太太呵斥了几回,又禁了几日足,方收敛了。
难得今儿陈老太太不在,明珠见席上有她,冷哼一声就道:“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出来?!”
幸而人多,丫头婆子忙来忙去,其他人又聚在一处叙旧,嘈嘈杂杂也只坐在一桌的人听见了。而听见明珠这话的,深知缘故的和不知道缘故的都愣住。虽然在家里,都是自家人,可万万没想到明珠会当众再提那话。就连明菲也没想到,这事儿三太太也不敢再提了。
倒是明珠身边的丫头,因陈老太太交代过,若有人再议论,便要打一顿撵了出去,明珠还为这个被禁过足,心里一急,忙跪下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这就回去。”
明珠原想让明玉没脸,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没想到自己的丫头竟这般不识趣,气得踢了她一脚,指桑骂槐地道:“做了这么没脸的事儿,就该自个儿躲着,或者死了一了百了,偏还有脸在众人前晃,别以为没人提,那事儿就真没了。我呸!幸而老天有眼,没有让那起子下作东西得逞!”
她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明玉身上,明菲气不过,脑海里当即便冒出一句话:“真正没脸的那个才不敢出来见人”的话险些就出口,又想这话若说出来,明珠这么个口不择言的性子,更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
正琢磨着,忽听见坐在她身边的明玉和气地笑道:“十四妹妹这又是怎么了?丫头们或做错了事儿,私底下说几句教训一顿就好了。幸而这里都是自家人,若叫外人瞧见了,还说咱们家有负祖训,不再宽厚待下人了。三姐姐大老远回来,明儿又是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妹妹也不知道忌讳。七姐姐最是爱多心的人,这若是叫七姐姐知道了,还说妹妹你咒她呢!”
明玉的话不缓不急,语气虽然淡却如那隔空传来的乐曲,别人听着直觉是在开解明珠别动气,深知明珍性子的更觉说得在理。而明珠一张脸涨得绯红,不服气道:“我教训我的丫头,轮得到你管么?”
明菲意味深长地玩笑道:“原来是教训你的丫头,我还当你气阿玉又新得了什么红色的衣裳啊,手帕啊,没给你留着呢!这些日子阿玉也没得什么新鲜的物件儿……”
说着掩嘴笑起来,其他人也禁不住掩嘴好笑。
本来这里动静并未引起其他人的主意,偏明珠说话声比刚才大了,众人都将目光移过来。明菲这会子又提到什么红色衣裳,别人不过笑一笑明珠爱红的嗜好,三太太却忍不住,活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走过来斥道:“好端端的闹什么?!”
明珠原没明珍一张嘴厉害,眼下又是明菲、明玉两个人,她自是说不过的。三太太又怕她再说别的,忙叫丫头送她回去。还是明慧劝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一家子罢了,三婶婶若叫她走了,我们岂不无趣儿?”
大太太也笑道:“姊妹们斗嘴也平常,没什么好在意的,过会子她们自己又好了,我们做长辈的若是在意,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来?”
三太太讪讪笑了笑,明珠脸色铁青地坐下来,只用目光将明玉瞪着。因这个事儿,一桌子便也没人再说话了。明珠的敌视,明菲的不平,明玉的坦然自若,除了明芳一直垂着头不言不语,也没任何动作,其他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总是会飘向明玉。
这气氛让明慧心中疑惑更胜,虽也知道家里兄弟姊妹多了要和睦并不容易,可方才明珠那些话委实过分了些,且谁都看得出是针对明玉一人,不由蹙了蹙眉头。
好容易等到开席,明菲匆匆吃了一些,便低声问明玉走不走。明玉迎上她关切的目光,知她是担心自己在这里不自在。其实有个明珠在哪里盯着她,就是自在也变得不自在。但,如果她连这点儿也忍受不下来,以后的事儿还如何去忍?
“三姐姐好容易回来一趟,咱们陪着多坐坐吧。”明玉轻声道,语气柔和有股叫人安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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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不避(2)
大太太一行人沿途跋涉回来,其他人不是同他们一样,就是回来帮忙的。苏州一代嫁女的风俗,头一天要娘家嫂子或全婆子去铺床。陈家人丁兴旺,虽五爷、五奶奶没回来,也有二奶奶,这铺床又有些讲究,没有嫂嫂的请全婆子,有嫂嫂的定然是嫂嫂们去,才显得一家和气。
因此,吃了饭众人略坐坐就各自散了。
喜事将近,陈家灯火通明,恰逢月圆之夜,碧海之上悬挂的玉盘洒下柔和光芒,明菲索性叫婆子们将灯熄了。如此,从善德堂传来的噪杂声愈发显得热闹。而越往四房的思德堂去,却愈发觉得幽静。
明菲想起席上明玉竟也懂得反驳,终是没忍住,道:“前儿十四妹妹那样说,也不见你如何,今儿是怎么了?”
明玉道:“并不怎么,我说那些话也并非单单是我心里不顺的缘故,十四妹妹年纪小还不能明白,她又是那样的性子,说什么话都不分场合的。我若一味地忍着,指不定哪天她还要说出更厉害的话来?叫她吃一次亏,对她也没坏处。”
明菲深以为然,赞赏道:“早该如此了,十四的性子鲁莽爱欺软怕硬。别说咱们不希望再吵出什么话来,就是她也要忌讳的。好在,十四妹妹虽然有些糊涂,那好强的心倒有些好处,这一次吃了亏,在家里也就罢了,倘或去了外头,在外人前吃亏她是万万不肯的。我就怕,咱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她那嘴里又说出些什么来。”
明玉冷笑道:“她不明白,七姐姐和三伯母还能不明白?”
就算三太太不明白,陈老太太也不明白么?就因为陈老太太明白,当初说起退婚,也没有闹得多大,不过家里人知道罢了。结果婚事不能退,谣言传开,她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玉想到这里,由不得望着那轮明月叹了一声。
她是个人,并非草木,有些事有些话她可以忍,但并非不能忍的时候还要忍。压在心里的这口气,她早晚是要畅快淋漓地吐出来!
要吐出这口气,就必须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已经没了一个青桔,决不能拖累了明菲。
明玉放下手里的剪刀,落英走过来低声劝道:“小姐,先歇着吧,听三姑奶奶那话,大太太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的。”想了想,又道:“如果小姐想尽快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