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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指平常藏得好,几乎注意不到比普通人的长而且成镰刀状,发力的时候指节紧绷,看起来有点吓人。陈年积压的石砖,又经封土冻结,动它一分所需之力不亚于千斤顶,但是他面上却仍旧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总觉得他那手指练来是做别的什么事,绝不是为了拔砖头的,有种可以充当凶器的感觉,好几次想问,却又找不到机会。
我们开始搬砖头的时候,独门独派小声跟我说:“为师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这种手法和技艺,颇像是当年老朽在北京看戏时,酒楼里遇上的花魁连理枝——”
我头疼不已,想想焚香炉总是一闷头干活就忘乎所以然,不自觉的开始认真起来,于是藏头露尾了。
替他擦屁股的工作唯有我这个知情人士来做,我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傅您当年遇到的那是您梦中情人吧,您老就别在这种时候越穿越离谱了,行不行!”
41 标记
打穿墓墙不过一根烟的工夫,由于是经过精密计算直奔主墓室打的盗洞,我们进入墓室后,便看到里面有两副棺,估计是夫妻合葬。
独门独派所料准确,墓中果然有积水,潮湿阴冷至极。但这些积水恐怕形成时间并不久,也许是近期地表雨水慢慢渗进来的,墓中的物品和棺材都还未受潮损坏。
风水大师的墓自不比明王墓那么庞大复杂,惊险刺激,墓室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我还是对墓主人的生平比较感兴趣,之前又听独门独派对这位风水大师的传说叙述得光怪陆离,看见墓室中立着一块石碑,就好奇地过去看看。
才站到石碑前,没想到焚香炉也凑过来看,我便忍不住偷偷注意他。
他眉头微蹙,表情严肃,盯着石碑好像看得津津有味。看不出这家伙也会对一个人的生平表示感兴趣,我不禁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憋得有点脸抽筋。
只听他喃喃低语:“碑文被动过。”
“嗯?”我好奇地转头看向他。
他用手抹掉石碑上的积灰,又用袖子擦了擦,神情就好像是在擦拭自己收藏的珍贵古董,脸上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不悦。他这个人虽然神秘莫测,可看起来似乎又很简单,有什么情绪都很容易被我发现。
我道:“你怎么知道碑文被动过?”
刚说完,我就看见石碑的下半部分文字被磨平了,只残余了一些痕迹,但是根本已看不出原本写着什么。
焚香炉道:“这块碑原本应该在地面上,整修时才移至墓中。”
我点头表示赞同,独门独派说过,本来墓上面是有在地面上的墓碑的,这块石碑应该就是了。
这时候焚香炉的手不停摸着石碑一处,那里刻着一个标记,乍看与焚香炉使用的标记有点相似,外面也是一个圆圈,不过里面多了一个正方形,当中的字像绣花,我看不懂。
焚香炉用拇指反复搓着标记,好像这个标记对他别具意义。我看见他眼底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厌恶、愤恨、悲哀,许多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双黑沉的眼变得锋利如刀。
而那把无形的刀子却又好像是握在别人的手上,深深扎入他的躯体中,他的脸上有着那种被伤害的痛苦神色。
我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面对他这种表情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脑子里也是一团乱。
我道:“你……是不是认得这个标记?”
他不出声,咬着唇,忽然面对石碑跪下来,深深磕了个头。然后,他站起来,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这座墓中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有传说中召唤阴兵的罗盘这种东西,这是某个人为了欺瞒众人之眼虚设的疑冢。”
我大惊道:“意思是,这个墓里没有安葬任何人?两副棺材都是空的?”
焚香炉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匆匆扫了几眼石碑上的文字。
大抵和独门独派说的那些传说差不多,记录的都是风水大师如何神通广大,召唤阴兵做法赈灾之类,还说他能操纵妖魔蛇蝎,是个法力超群的蛊师,因而村民又对他噤若寒蝉。他从未娶妻,独自居住在深山之中,孤僻自闭,极少与人交往等等。
这位风水大师的身份来历似乎是一个谜,无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当人们注意到他时,他就已经住在山中的一座木屋中,石碑上的内容把这位风水大师刻画得十分诡怪,还说那座屋子是建在一个山洞里的。
既然没有娶妻,那夫妻合葬自然说不通,棺材果然是用来骗人的?
我脑筋一转,抓住焚香炉道:“等等,听起来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焚香炉皱了下眉头,我看出他此时的情绪十分糟糕,面上比往常更显得冷漠。
他甩开我的手,转过身去:“我想出去了……我在洞外等你们。”
“外面有蛇——”
我话还没出口,焚香炉已经一股脑儿钻进盗洞,消失了。
我又气又憋屈,只想满地跺脚,不知道这只死香炉怎么忽然间性情大变,也很恨他什么都闷着不说出来的脾气,让旁人像无头苍蝇被耍得团团转!
而我现在处境尴尬,想追出去又觉得不妥,不追又怕死香炉就这么跑了。要是他再度失踪,难道我又要翻遍半个地球去找他?
犹豫来犹豫去,我想这里有独门独派坐镇,想盗罗盘的也是他,墓中又没有机关,出不了什么事,而我呆在这里恐怕也无事可做,那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呢?
相通了这点,我便决定去追焚香炉。
可是当我刚要钻进盗洞,独门独派那边却叫起来。他要是嚷些别的东西,我也就当没听见了,可他偏偏喊的还是我在意的事。
独门独派一进墓室就绕着棺材转,而且他经验丰富,一看就看出两副棺有所不同,其中一副略高几寸,我还听到他嘀咕说这是子母棺,上为明棺下为暗棺什么的。
此时,他猛拍了下棺材板,大叫:“操你娘的,倒斗最怕师徒犯冲,怎偏偏被老朽遇上了!”
沈二一直围着阿灵问长问短,由于独门独派忽然吼了这么一嗓子,激动得有些骇人,他便凑过去:“老师傅,怎么了,什么师徒犯冲?”
“哎呀呀!这可真印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独门独派懊恼得捶胸顿足。
我心说,感情你还懂网络流行语?
他提到“师徒”二字,我马上听出“徒弟”指的不是我,既然如此,便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得不暂时将焚香炉搁下,忙把跨进盗洞的那只脚收回来。
我到独门独派身边,看了看棺。他们围着棺转了半天,竟没有动它。
我问:“怎么回事?”
独门独派摇着头说:“明棺已被人动过,老朽自个儿教出来的徒弟,手法自然清楚得很。唉!”他指着棺角上的刀痕给我看,“这是张小娃儿的手法,除了他,没人开棺下手这么犀利的哟!瞧,这里还有他封鬼的符,唉!都是老朽教他的,现在被他摆了一道!”
整副棺几乎看不出被动过,棺钉都还在,只有四角上留下一些刀痕,也极其细小,不仔细观察还不容易发现。
照此看来,恐怕棺钉都被锋利的刀片截断了,从而启棺。
棺四周有积水,水里浸了些烂掉的黄符。
我道:“张睿来过这个墓?”
独门独派点着头:“大概就是前脚后脚的事,就在这几日吧。他一个人进来的,走的时候恐怕匆忙,盗洞没封好,才让雨水渗了进来。”
原来如此。
我安慰独门独派:“师傅,我明白你懊恼什么,你想盗的墓,却被张睿抢先了,不过张睿不是贪财的人,最多……就跟师傅一样,拿了个招魂罗盘吧。而且我想,师傅如果问他要,他不会不给。”
不过张睿为什么要来倒这个斗?这个问题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焚香炉说过,墓是空墓,罗盘什么的都不会有,张睿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空手而归?
“唉!好你个兔崽子,下手到是快!”独门独派指着棺材气恼不已,“走,出去吧,这里该有的,怕是都被张小子摸去了,待为师改日去趟苏州问问他便是。”
结果这一进一出白忙活。
我们爬出盗洞,却没有看见焚香炉。我想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这家伙又闹失踪!
阿缺道:“哎呀,眼镜哥不见了呢。”
沈二发抖地说:“我早就觉得他有点古怪,跟鬼魂似的……啧,这一说感觉毛毛的,他会不会就是一只老缠着我们的鬼啊?”说着,猛搓臂膀,东张西望。
独门独派道:“光天白日之下,怎会有鬼。”
沈二叫道:“老师傅,现在是夜里啊!”
沈二的体力已达到极限,只是在阿灵面前还想逞强,他一手撑着树干直哆嗦,疲倦会让人胡思乱想,我看他恐怕快瘫下了。
我当然不赞同他们的说法,只是不知焚香炉又跑到哪去了,去做什么。
阿灵也扶着树干,忽然道:“小心,有蛇!”
我们都被她的话惊得一身冷汗,机警地观察四周草丛。这里杂草丛生,满地枯枝烂叶,蛇要不是已蹿到我们脚边,恐怕怎么也发现不了。
我听见阿缺叫了一声,跟着沈二也大叫起来。我感觉到脚背上压着什么东西,慢慢的在蠕动,低头用手电筒一照,是条碧绿的青蛇。
我忙蹬脚摔掉蛇,往石头高处爬。
沈二叫道:“点火!蛇怕火!”
我道:“不行!万一引起森林大火就麻烦了!”
沈二怪叫:“那用烟呢,蛇好像也怕烟!”
“我们只有求救用的烟花筒,点燃了也可能引起火灾!”我想了想,“雄黄还有没有?”
沈二绝望地嚎叫:“全给了眼镜兄那家伙,妈的,早知该留一些!”
蛇已经顺着石缝爬上来,我心想被围攻了不划算,看了看草丛,一咬牙,跳下去滚出两三米。
独门独派道:“快跑!跑出这一带就安全了!”
场面一下子混乱不堪,我从地上爬起来,直觉附近还有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又回头:“阿灵呢?!”
沈二从我身边窜过去:“我背着呢!快跑啊————————!!”
深山密林,昏天黑地。
我们一群人一开始还在一起,但是被重重树木逼着四处乱转,我左晃右晃,后来也不知晃到哪里去了,只觉大家好像慢慢分散了。
等我回过神,附近已看不到其他人,而我也不敢停下,咬紧牙关拼命地跑,却又不知跑到哪里才算安全。
泥土湿滑,我脚下忽然不知被什么拌了下,跌出去,碰巧滑下斜坡,翻滚着一路往下,身上被各种树枝划伤,阵阵刺痛。
我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停止翻滚。
就这样我手臂缠住一根藤蔓,抓了把杂草。身体因为惯性又往下俯冲了一段距离,藤蔓上的荆棘刺入肉中,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能感觉到血顺着手臂淌下来,热乎乎的磨着皮肤有点痒,而我总算停止了下滑,被吊在许多交缠的枝丫和青藤上。
脚底下悬空,看来是滑到悬崖边了。
42 寂静丛林
我人挂在树杈上,双手紧紧抓住几根藤蔓,脚下面是万丈深渊,如果掉下去,别说粉身碎骨,恐怕会变成一滩肉沫渣子,爹娘都不认得。
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人就仿佛荡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此中的滋味难以形容。
我想起小时候随父母到黄羊川,细雨蒙蒙,沙石丘壑一片灰黄,满天漂浮着水雾,苍凉而冷寂。
妈妈抱着我,打着伞站在雨中,我张望着水汽氤氲的世界,只见远处泥泞的土坑里似乎躺着一个人。
我小手指着那地方,嚷嚷:“妈妈,那边有人。”
黄羊川古浪河上游那里到处是沟壑与平川,荒芜干旱,那些土坑子据说是当地的人为了挖地下水而留下的,有时候会挖出死人。
那人横卧在坑底,半身埋在沙石泥土之中,满身沾着泥灰,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味,脸面跟坑中的土灰一样的颜色,怎么看都像是死了。
我天真地指着那人说:“瞧,这人真不乖,怎么躺在这么脏的地方睡觉!”
那时我才三岁半,自然什么都不懂。
爸爸滑到坑底,把那人从泥沙中拖出来。我听见妈妈说:“他是不是死了?”
爸爸蹲在那人身边,半晌后摇头叹息。
我抓着妈妈的衣领子,急道:“没有没有,他没死,他是活的!我刚才看见他手指在动呢!”
正当我刚说完,那人的一只手猛地蜷紧,抓住一把泥土。
“水……水……”
爸爸对妈妈叫道:“快找水来!”
我看见爸爸把那人抱了起来,那人样子十分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穿着烟灰色的雨衣,虽然面色灰白,跟死人一样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