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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深竹愕然,越发不能理解赵总的思维,只是他人也见过了,便不想多留此处,免得生出其他不妥来,段深竹觉得自己该徐徐为后来图之,就说:“那么我先回去了,我会联系国外的朋友,让他们相助……明日再来跟赵总说详细。”
赵宁哲自然知道他这个“明日”,意思是还要来探知聆,但是他此刻疑心重重,就没有理会他,段深竹见他不语,只当他许了,当下心头一宽,转身离去。
段深竹出了医院,进了车子,掏出手机把短信看罢,见曲稳报的是“老爷子到了速回”,段深竹吃了一惊,赶紧给曲稳打回去,曲稳的声音充满哀怨,将他埋怨一阵后说道:“老爷子巡视了一遍后就回去了,留话让你过去一趟。”
段深竹无法,也来不及安抚受惊的死党,赶紧调头去段氏的旧宅:他也正有一件事情要跟老爷子确认,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段家的这别墅有些年头,正好位于五大道上,是法式建筑,墙里墙外绿树如荫,后院处更有一棵古树,据说是建这别墅的时候一块儿栽下的,经过战火纷乱,太平盛世,此刻安详地舒展枝叶,如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享受阳光、雨露、和风。
段深竹遥遥地看了一眼,能看到那棵树所探出的绿荫,在建筑后面若隐若现,风吹过,树叶摆动,像是跟他招呼一般,看得人心中暗生喜悦。
佣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客厅里,段老爷子坐在沙发中,似等了许久,见段深竹进门,也不言语,段深竹唤:“爷爷!”
老爷子方赏光看他一眼:“坐吧。”
段深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爷爷去公司了?”老爷子一点头:“你去哪了?”段深竹沉默片刻:“爷爷,上回我开除了公司的一个员工,后来你叫人给他复职,我听说是一位叫‘方知聆’的来找过你?”
老爷子“嗯”了声:“如何。”
段深竹道:“爷爷,方知聆真的是方得的女儿?我听说方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
老爷子不置可否,看了段深竹一眼,垂了眼皮:“可惜什么,再风云叱咤不可一世,难道能一辈子?何况他也非完人。”
段深竹道:“我听说他是为别人背债,才弄到破产的地步,妻离子散……”
老爷子摇头,不疾不徐说道:“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我还没有问你话呢。”
段深竹顿了顿:“爷爷……我只是有些好奇。”
老爷子扫他一眼:“你年纪轻,有些事须历练历练,说起方得的事,也是好,你只需知道,在商场上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在商言商,为人要干净狠辣些,当断则断,若是太意气用事,大概就如方得一样,害了自己不说,连累妻儿……”
段深竹只觉得耳朵略刺,却又忍不住问:“这么说,方知聆真的是他的女儿了,爷爷你大概也知道,方知聆跟我一样都在剑桥呆过,她只过一年就休学了,我还奇怪,她原先不是现在这个性子……”
老爷子咳嗽了声:“你认得她?知道她原先是什么性子?”
段深竹语塞,然而眼前却浮现导师的那两张照片:“我以前虽然不认得她,却也隐约猜到,何况她又匆匆休学,一定是遭遇到什么变故才这样的……”
老爷子叹气:“你对知聆如此上心?”
段深竹闭了口,他本想解释一下自己跟方知聆的那些匪夷所思,却又觉得老爷子大概是不喜听的。就只说:“我欠了她……很多。”
老爷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道:“曲稳不敢骗我,说你去了医院看人了?”
段深竹见老爷子已经知道,何况他本也没心瞒着他:“是的。”
客厅内一阵沉默,段深竹犹豫片刻,终于重又开口:“爷爷,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什么?”
“我记得我小时候,淘气,执意要爬后院那棵树,有一次果真给我爬上去,可是却不小心又掉下来,本是会摔死的,却被一个女孩子救了……”
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我以为你都忘了。”
段深竹本是试探着说,见他竟如此反应,顿时叫道:“爷爷,那是真的?那么……那么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就是……”
段老爷子淡淡回答:“就是知聆。”
段深竹身子猛地僵住了:“是她?真的是她?”
老爷子缓缓说道:“那天是我的五十寿辰,方得带她来的,你见了她,不知为何十分害羞,自顾自跑了,后来知聆跟你去了后院……然后我就听人家说出了事……”
段深竹站在那棵大树之前,怔怔出神。
——那时候他才只有五岁,现在只有在梦里才会想到,高高地树,自己像是一只树袋熊似地抱着树干,而大树在狂风中摇动,何其恐怖。
他曾疑惑为何总做这个梦,记忆却七零八落,只有破碎片段。
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解。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但是看着大树的枝干,却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起先是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着那个刚从门口出来的白裙子的女孩儿。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然后像是发现了他,于是向着这边跑来。
段深竹探手,手贴在树身上,树忽然像是有了心跳似的,感染了他,段深竹闭上眼睛,一瞬间就像是时光倒转,他看到小小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孩儿冲自己跑来,他十分着急,有些慌张,似乎想转身离开,但身后却无藏身之处,小家伙犹豫了会儿,便抱住树身,一下一下地往上蹭。
那边的女孩儿赶了来,吃惊叫他下来,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隐隐地还有点得意,抱着树身回头看她,看着她仰头一脸焦急的模样,他顿时更加打定了主意不要下去,反而努力往上爬。
最终他爬上了一根斜斜探出的树枝,双臂紧紧地抱着,虽然因离地太高有些晕眩,但看见地面的她,却又觉得值得,于是只看着她。
此刻,微风逐渐变大,风摇的树干晃动,然而他看着那女孩儿,心里却一点害怕都无。
小女孩儿跺脚,想要回去叫人,他见她转身,白裙子飘了一下,忽然心慌之极,就好像她这一走,就再见不到。
心头一慌,手便松开了,小小的人惊呼一声,从树上猛地往下跌落。
段深竹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发冷,那种昔日的感觉如此真切,让他觉得自己刚才也正从树上掉下来。
——全记起来了。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头直直地向着铺在绿荫上的石板撞下去,他本能地闭了眼睛。
但是最终身体却落在一个很柔软的东西上,他耳畔听到一声闷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双手用力抱着自己,而他压在她的身上,她一只手抵在身下垫地的石头上,他看到有一抹殷红,缓缓渗出来。
事后,老爷子叫人把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撬了去,虽然段深竹已经不再爬树了……而且他很快就跟着段父到了国外生活。
他的父亲,用老爷子的话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也的确,他早早地撂下段氏担子,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学术,在段深竹眼里,父亲是个仁慈善良却又知识渊博的学者,他牢记父亲曾对他说的一句:“在危急时候能奋不顾身去救他人的人,具有天底下最可贵的品性,也是最值得我们去爱的人。”
父亲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但小小地段深竹大概是吓呆了,此后病了三天,然后因为受了惊吓又年小的原因,什么都忘了,只有父亲那一句话,还牢牢地不曾忘记。
所以后来,当知道聂文鸳奋不顾身救了自己之后,他才会有那么大的触动,或许潜意识里段深竹觉得,自己是见过那个人、而且会等到那个人的……
谁知道,真相却是,他等错了不说,还恩将仇报了。
段深竹的身体不听控制地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树身,似乎想要从树上获取一些力量跟抚慰。
大树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它无法说话只是默默守候,人自诩万物之灵本应该什么都知道,偏偏总被蒙蔽双眼跟心智。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段深竹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现在他在跟方知聆初次结缘的地方,而他现在想要去的却是……那个对他而言是噩梦般的、他们二度结缘的地方。
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曾被遗失在那里,也正等待着他去发现跟揭晓。
☆、第 38 章
段深竹下楼的功夫;曲稳正靠在前台处跟个小姑娘胡调,身子半靠在柜台上,双腿叉起,一手搭在柜台上,一手插在裤袋里,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花花公子形象。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两个前台均都笑得俏脸微红,见了段深竹出来;才都敛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曲稳也急忙站直身子:“段总……这又是去哪?”
段深竹等他走到身边;才低声道:“你别不像话,出去不够,在公司里也来?若有人告你;我可不容情。”
曲稳急忙叫屈,又弄巧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就是说说话而已,方才老头子来,多亏她们通风报信……我也经受很大压力的,这只是一种减压的方式,放心,除了这个,绝对不会有其他。”
段深竹道:“你自己有数就好,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估计要到晚上才回市里,方才上去处理了些文件,应该没什么其他事了,这儿你照看着吧。”
曲稳心头一凛:“要出市里?去哪?干吗?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段深竹一边说,一边大步离开。
“到底也不说去哪,”曲稳目送他出外,才又想起来一句话:“总是让我照看着,好歹也给我升个头衔啊,比如副总什么的……”然而他虽这么胡想,心中其实也是有数的,段氏的总裁表面是段深竹,老爷子屈居二线,但实际上做主的仍旧是段老爷子……
回头冲两个前台略略一笑,曲稳双手插袋,上楼办公。
段深竹开车驶出市内,上了外环线,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暗暗叹了口气,选了去黄岛的那条。
天色大好,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段深竹加快车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眼前风景又不同,道路两边的绿荫逐渐浓密了起来,遮的前方的路有些狭窄,光线也有些昏暗。
气氛无端地有些压抑,段深竹歪头看看窗外风景,把车窗打开,让风涌进来,但却仍觉得胸口发闷,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何故他的心里十分不安,像是有事发生。
他很想停下车子,仔仔细细地闭目回想一番,然而却又无法停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无法停止,甚至想要加速!
他的脚下一动,就要踩油门往前,车子咆哮的一瞬间,段深竹忽然间想起来: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什么或者冲出什么似的感觉……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想要加速往前,骨子里似有种渴望,让他迫不及待奋不顾身地……
这一刻,段深竹浑身战栗穿行过去,车子如子弹似的冲出林荫道,他顿时就望见了前方那个差点夺去他性命的高高山岩,以及它之下那一抹弯道,弧度令人心惊。
刹那间就好像是流光回溯,段深竹看见那日的自己,驾车发疯似的往前,他平常都是很稳的性子,但那一刻却不同,脑中有种盲目的安全感,促使着他不停地往前。
他看到有一辆车在自己前方,车速很慢,他心里有些诧异,又有些轻视,便决定要超过去,就在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十分兴奋,似乎明白了自己加速的意义:毫无疑问就是超过这辆车去!只要超过去了,他心里便会满足!
人生的阶段之中,总会莫名地冒出些“目标”来,比如在茫然无助之中,有人的目标是吃一顿大餐,有人想去K一场歌以发泄,在意满志得之中,有人或许只需要一杯能助安眠的酒,一个真心真意的拥抱……这些目标的出现是阶段性的,很容易达成,达成了就会满足无比,虽然在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那些都是阶段性的小火花小插曲,无伤大雅,但有的不是,有的甚至会改变一切,就好像……连锁效应。
就像是在迷信着什么东西一样,段深竹握紧方向盘,加速,打弯,顺顺利利地超过那辆车,在两车擦过的瞬间他往那辆车瞥了一眼,开着的车窗让他的视线十分清晰,他看到一张略带忧郁焦急神色的脸……
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让他刹那间有些失神。
这只是极快地一秒钟的时间,车子就冲了过去,段深竹终于如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