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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突然间,他泪流满面,悲凉道:“恩爱两不疑!海遥,你说得对,我一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从来没有尝试着用心去看,任由自己误会你,强迫自己相信是你先对不起我。海遥,你真的不愿给我机会了吗?”
奢华而空旷的宫殿里,孤寂的大汉天子不停地自问。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萧何计诛淮阴侯韩信后,刘邦虽明面上远离他,可暗地里却封邑晋爵,更加恩宠。众臣心明眼亮,纷纷到府道贺,萧何应对三天后突然病倒,病情恶化,不仅无法上朝理政,连床榻也下不了,丞相府人心惶惶。
三位夫人拿出许多家财,救济长安城外缺衣少食的百姓,以求上天保佑自己的夫君平安无事。病中的萧何听到这个消息,派人叫回三位夫人一通怒骂。
三位夫人听到夫君中气十足的骂声,便知萧何在装病,对此她们十分不解。
只有三位夫人配合好了,计划才能顺利进行,无奈之下,萧何只得耐心解释:“张良跟随皇上南征北战,韩信和彭越在楚汉之争时战功赫赫。我又做了什么,只是在后方筹集粮食和军饷,可最终他们得到了什么下场,我却圣眷日隆,你们不觉得中间有问题吗?”
三位夫人面色大变。
萧何惨笑道:“皇上猜忌心极重,加官晋爵恐怕都是试探。长安城外耕地狭小,百姓缺衣少食,自皇上移宫长安我就一直奏请此事,皇上压而不发,我现在是想明白了,皇上是不愿意让大臣担爱民如子的名声。”
三位夫人一点即透,后悔不迭的她们互相埋怨起来。
萧何长叹一声,“答应筹建长安皇宫是我最大的失误。你们还是把家财全部上交国库吧!否则,等来的会是杀身之祸。”
三位夫人雷厉风行,两日工夫已办完此事。
刘邦仔细看完官员上报的奏章后夜访丞相府,正在书房埋头编纂汉制的萧何抬头望见刘邦的刹那,面如死灰地跌下椅子,膝行到刘邦面前重重地磕头,“臣该死!臣该死!”
刘邦看一眼案几上的典籍,弯腰搀扶起萧何,“深夜还在编纂汉制,大汉的臣子若能人人像你,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明明是赞扬,萧何却听得一头冷汗,双腿一软就要继续跪着,刘邦脸上虽有笑容,眼神却冰冷无比,“站着回话。”
萧何垂首站在一旁。
刘邦坐在案几后,拿起写了一半的汉制看了几眼,忍不住开口赞叹:“写得好!”
萧何赶紧开口:“谢皇上。”
刘邦放下汉制,冷眼望着萧何,“为何要装病?”
萧何双腿一软正要跪下请罪,可又一想刘邦刚说过的话,只得诚惶诚恐地长揖一礼回答:“臣一心为皇上分忧,不想坊间流言四起,说臣所做一切不是为了皇上,而是为了取悦百姓。只等天下百姓拥戴于臣后……”萧何既不敢隐瞒事实,也实在没胆子继续往下说。
刘邦面色沉静,辨不出喜怒,“实话实说,朕不怪罪于你。”
萧何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只等天下百姓拥戴于臣后,臣就会取皇位而代之。臣无意中得知这些流言后,曾暗中查探流言来源,不想竟毫无头绪。臣便觉得,可能臣的行为真的让百姓误会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只能装病。”
刘邦面无表情道:“如果到装不下去的那一天,你会怎么办?”
萧何双眼一闭,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臣会一死谢罪。”
刘邦盯着跪着的萧何,神情复杂。半晌,他起身,绕过案几走过去再次扶起萧何,“朕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萧何,自来长安后,朕一直觉得身后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凭借着对我们的了解,肆意制造事端,挑起朕与你们、大臣与大臣之间的矛盾,试图颠覆大汉江山。”
萧何悚然大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刘邦感受深刻,只是,故人死了不少,除了他萧何,只有周勃和樊哙最了解刘邦,周勃绝不可能背叛刘邦,难道是……萧何眼前一黑,不敢继续往下想,“臣会暗中查探。”
刘邦又岂会不知萧何心里想的是什么,“萧何,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祸及大汉江山,查出来杀无赦。”
萧何声音微颤,“诺。”
刘邦跨出书房,准备回宫,“希望不要是他。”
跟出去恭送刘邦的萧何觉得脊背发凉,“臣清楚,只要祸及大汉江山,无论是谁,杀无赦。”
刘邦头也不回地离开萧府,海遥已经回到椒房殿,他不能离开刘盈太长时间。临出府,他头也未回地道:“百姓们倒也没说错,你的的确确爱民如子。”说完,不等萧何开口,他蹬上车辇离去。
萧何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辇,身形一晃,一头栽到地上。府中的侍卫们慌忙扶起他,他推开他们的手,踉踉跄跄地奔进房间。
丞相萧何的病一天一天好起来,不过,让百姓们纳闷的是,一向爱民如子的萧丞相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抢夺民间财物,强夺贱卖民间田宅,他们心目中的好丞相根本就是剥削百姓的贪官污吏。
百姓群情激昂声讨丞相萧何,刘邦外出视察民情时居然有百姓拦路上书,控告萧何强夺民产。刘邦把这封上书派人送到丞相府。萧何看着上书上刘邦的朱批,“尔身为丞相,竟然和百姓争利。如此利民,自己向百姓谢罪吧!”他苦笑起来,这哪里是责怪,分明是赞赏啊!身为一国丞相,却要违心地损害百姓利益去除皇上的疑心,太过悲哀。
圣意之下,萧何向百姓认错,补偿给百姓田地差价。百姓们纷纷传唱大汉天子爱民如子,更有书生赋歌编谣歌颂。
听着大街小巷的歌谣声,项羽面色沉重地回到他居住的院子。据他所知,萧何极重名节,不可能做出自污名节的事,现在萧何不止做了,还隆重地向百姓认错,显然是故意为之。为什么?是萧何应对流言的方法,还是刘邦和萧何发现了什么?
商山四皓却很赞赏萧何的做法,见推门而入的项羽径自要回自己的房间,夏黄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东园公一眼,“当年跟随沛郡起义的那些人中,张良最智,自刘邦入都关中便托辞多病闭门不出。刘邦皇位稳定后,更是从帝者师退居帝者宾,在政事上极少参与谋划,直到最后辞官归乡,每一步都走得很正确。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本该死去的人居然没有死。萧何次之,知进退懂取舍,宁可自污名节也要成全天子爱民如子的美名。如此下去,虽说不能在政事上有所建树,不过,保全功名利禄和自身安全倒没有问题。至于周勃与樊哙,周勃受到的牵制虽然越来越多,但一直会是大汉的上将军,而樊哙只能自求多福了。”
东园公轻轻颌首,望了一眼项羽紧闭着的房门,“所以说,在坊间流言四起的时候,萧何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刘邦想引蛇出洞,激背后之人重新出手,那时候,就是他们君臣收网捕鱼的时候。阿羽不擅与人协作,不善于用人,而一个帝王,除了无情外,最基本的就是要会用人,会驾驭官员,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平日里少语寡言的绮里季吴实突然开口:“一个伟大的帝王,无论他的手段是否阴狠冷酷,只要有一颗容纳天下的心便足矣。”
习武之人甪里先生说话最直接,看着项羽房门高声问:“小子,如果你有推翻大汉江山的决心,那你有信心容纳天下吗?不分国别,不分种族,不论亲疏,不论远近,只要是你的臣民,你都能一视同仁吗?如果有自信做到,你就继续复仇,如果没有,趁早收手吧。想想那些普通老百姓,去亲身体会一下他们的生活。这个世间,不是只有你有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刘邦虽看似尊荣无限,可他就真的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吗?”
房间里的项羽眼里全是挣扎、痛苦。身为楚国人,在结束数百年的天下纷争后,刘邦确实做到了六国子民一视同仁,刘邦没容下韩信,没容下彭越……但确实容纳了天下。刘邦眼前是一个更广阔更辽远的天地,而他自己,满身心的只想复仇,只想报复刘邦,根本没有考虑这么长远。他甚至没有想过,如果真杀了刘邦,他会不会比刘邦做得更好?
见房门里毫无动静,商山四皓词锋更为犀利,每说一句话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项羽不如刘邦之处。
项羽再也无法听下去,开门离去。
听到院门被项羽重重地关上,甪里先生看向东园公,“五百多年的纷乱在刘邦手里结束,无论他对不起谁,只要他对得起天下就行。宣明,项羽再不收手,我就出手了。”
东园公自然明白项羽根本不是甪里先生的对手,“我再想想。那小子也可怜,能放他一条生路就放吧。”
朝阳初升,云海翻涌,璀璨光华刺破最后一道黑暗,普照着天地万物。
满身寒露的海遥周身霞光潋滟,她凝望着东方天际,一动不动。回宫后她后悔莫及,不该把刘盈留给刘邦,现在她进退两难。未央宫里的刘邦避而不见,意思相当明显,他不会放刘盈跟随她离开。
忽然,她不确定起来。她真能像许诺韩信的那样,不辜负他,离开皇宫,离开长安,彻底离开刘邦?
默立一旁的王筝走上前,“姑娘,不如让我与他们联系,以武力救出二皇子。”
“他们”是忠于韩信的那些将领们,海遥的坦诚换取了他们的拥戴,他们愿意像忠于韩信那样忠于她。
海遥轻轻摇头,“刘邦知道我不会伤他的性命,所以,即便与他们联系,也注定不能顺利带出盈儿。”
王筝面色一黯。
海遥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轻轻一叹,“他是大汉天子,我们若是伤他性命,那些异姓诸侯王必会趁机作乱,天下纷乱再起,我们便是千古罪人。”
王筝神色震动,“末将目光短浅,姑娘请原谅。”
海遥微微一笑,转身向宫门走去。她要再去未央宫求见刘邦,只有刘邦心甘情愿地放出刘盈,她才能离开这里。
王筝紧随其后。
“我的武功差不多完全恢复,在这座皇宫里,已无人能伤得了我。”
王筝只得停步。他知道,韩信身边的人都会让刘邦产生戒备,他去帮不了海遥,相反,还有可能会坏事。
走出椒房殿,穿过湖中虹桥,路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海遥刚刚迈上通往未央宫的阁道,就被持戟的侍卫拦下来。
海遥面色沉静道:“请为本宫通传。”这个时候,她还不能彻底摆脱“皇后”这个称谓,否则,在这座皇宫里,她将寸步难行。
听到侍卫的通报,刘邦还未作出反应,与他一起用餐的刘盈已出声央求:“父皇,盈儿很想母后。”父子相处时日多了,刘盈对刘邦由敬畏变成亲昵、仰慕。
刘邦不愿意当面拒绝刘盈,可也不愿意现在让海遥见孩子,温言哄了好一阵子才安抚住哭闹的刘盈。他亲手把刘盈交给近侍,交代近侍不可离刘盈半步,这才安心地离去。可就在跨出殿门的刹那,他却忽然回身,重新整理仪容。
雪虽然停了,可化雪的时候更寒冷。海遥步入暖房,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暖房内居然遍植飞燕草,紫色花瓣娇艳,蓝色花瓣绚烂,两色相映成趣,这寒冬的季节里,它们居然开得如火如荼。
刘邦静静地望着海遥,“我已命人在未央宫筹建一座新的椒房殿,只要你愿意,我永远不再踏入永乐宫,她们也不会再来未央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以前是我不好,不敢奢望你原谅,但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海遥不为所动,也不看刘邦,视线落在飞燕草上,冷声道:“我只想和盈儿一起生活。”
刘邦手里紧紧握着荷包,继续恳求海遥:“海遥,站在盈儿的立场上想想,你真的愿意让他过有母无父的日子吗?”
海遥忽然转过头,盯着刘邦的眼睛,“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带盈儿回栎阳。我私心地认为孩子生活在属于他自己的地方会更好,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皇宫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刘邦满心哀痛,根本不能思考,他说着词不达意的话:“盈儿是大汉的太子,他不能离开。”
海遥冷笑,“海遥可以成为吕雉,其他孩子自然可以成为盈儿。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刘邦目光慢慢变得冰冷,神色也阴狠起来,不再哀求她,冷冷地看她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暖房,“盈儿会是朕唯一的太子,你不可能带他离开。”
湿润的暖房里,海遥却觉得满身阴寒。走出去被冷风一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项羽漫无目地游走于大街小巷,暮霭沉沉,天色转暗。心神恍惚的他才发现,他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