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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路人是蟑螂
作者:橄榄树
一只水晶梨引发的血案
1997年夏 瑞亚丹
那是梅琳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她跟大她三岁的哥哥仲玛滚在厨房的地上互相撕咬、踢打,两只野兽拼命一般,只为了抢夺一只水晶梨。
梨子是父亲午休时顺道带回来的,看起来香脆可口。但就那么几只,家里姐妹众多,自然是不够分的。不过,她们吃食上其实从来不缺什么,甚至称的上是奢华的。梅琳不过是以前没吃过水晶梨,好奇想尝尝鲜罢了。谁知那该死的仲玛又故意来挑衅,一手抓了一只梨子各啃了一大口后,还满嘴淌着哈拉子,示威一般跟她做个“气死你又怎样”的鬼脸来恶心她。梅琳忍不住就冲了上去。
虽然当时年纪还小,梅琳却是知道哥哥在家里的权威地位的。甚至有一次在全家祈祷真主保佑的时候,她不小心把但愿“安啦保佑全家”嘀咕成了“仲玛保佑全家……”。当即就被父亲狠狠掐了一把,胳膊上青肿了好几天。因为祈祷的时候是必须要虔诚有礼,不可以胡言乱语的,不然就是对真主的一种亵渎。
其实,在梅琳眼里,哥哥仲玛就是比真主还要灵验啊。
哥哥的愿望,没有一个不曾实现的。不管是飞机模型、玩具跑车甚至真的骆驼,或者任何其他新鲜玩意儿,只要哥哥想要的东西,不出几天,就会奇迹般从天上掉下来,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那次抢梨子的结果自然又是挨了父亲重重的几个巴掌。梅琳倔强起来是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儿的。虽然她个子没有仲玛高,力气没有仲玛大,也没能抢到梨子,却趁着哥哥的两只手各抓着一只梨子,不方便还手的机会,狠狠一口咬伤了仲玛的手背。
几个隔着门缝偷窥的下人根本不敢上前拉架,估计是怕不小心偏帮了哪一个都不好吧,毕竟两个都是主人。另外也可能是根本不想拉架,这种主子之间自己狗咬狗一嘴毛的事儿毕竟不常见到,可会是跟其他王室家族的下人们闲聊八卦的好资料呢。
仲玛被咬伤了手后,十分懊恼,啪啪把两只梨子摔到墙上砸个稀巴烂,然后猛踢几脚,踹开了八抓鱼一样的梅琳,一路哇哇大哭着去前院的正厅里找父亲告状去了。梅琳则赶紧揉揉自己的被踢的生疼的小腿和肚子,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穿过厨房和中厅,急急奔向后院,好去妈妈那里寻求避难所。对于她这个闯祸精,妈妈一直都是很宽容的,每次父亲责罚,妈妈都会尽力庇护。
不过梅琳那天在焦急之下,忘记了妈妈先前的告诫,要她当日下午不可以回后院的。
她气喘吁吁一路小跑,刚刚进了后院,还没推开妈妈接待室的房门,就听得一阵压抑的呜咽跟闷哼声从里面传来。她心脏怦怦乱跳,推门的手直发抖,生怕是妈妈出了什么事。结果一脚跨进门槛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秫得的一阵晕眩,双脚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钟梅琳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侧脸上火辣辣的痛。刚刚那恐怖的一幕回到脑海里后,她不禁放声尖叫,“放了四姐!”,突然间“啪”的一声,她右侧脸上已经又挨了热辣辣的一个大耳光。原来她已经被父亲大人带到了隔壁楼上他的办公间。
一边的椅子上,家庭医生正细心的给仲玛包扎手背。看到仲玛一脸看好戏的贼笑,梅琳气火攻心,深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没一口咬下他一根手指头?
“跟你哥哥道歉!”父亲冷冰冰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跟她说话,却懒得称呼她的名字。
“父亲,四姐她是怎么回事?”梅琳焦急担忧中再次忽略了女子在家中不经允许,是不能随意发言的规矩,挣扎着想从高高的椅子上爬下来好回后院去看个究竟。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父亲一声大吼,手臂扬起。梅琳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眼睛一闭,尚未来得及别开脸去,已经“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又挨了一个大锅贴。
梅琳咬紧牙关,狠命的擒住眼里的泪水。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是跟哥哥有所争执,最终要道歉受罚的,就一定是她。然而也只有在跟哥哥发生争执的时候,父亲才会注意到家里还有着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个不够貌美,不够温柔,不够顺从的劣质女儿。
潜意识里,正是为了争得这一点点注意力她才处处跟哥哥过不去的吧?
本来她是希望如果父亲注意她多一点,眼光在她身上留的久一点,说不定也会在她身上看到几点好处,会对她温和一点,爱护一点。结果似乎事与愿违,父亲对她的态度似乎由视而不见转成了明显厌憎嫌恶。也许她应该像姐姐们一样学会接受现实?还是要继续倔强下去,拼了顶着叛逆的名头也要证实自己的存在呢?
梅琳怀着一分希望,三分祈求,抬头看看父亲的面孔,但愿能在他的暴怒表情之下,读出几丝怜惜和关爱。然而,父亲遥远而尖锐的目光BH的依然如故,那么高高在上,冰冰冷冷。梅琳心底一痛,再一次怀疑真主是否有灵,不然为什么同一个母亲肚子里孵出来的苗子,父亲对她跟对哥哥的态度怎么如此的天差地远?
正当梅琳跟父亲进行常规眼神大战的时候,门外几声敲门声轻轻响起。
妈妈推门走了进来,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裹在亘古不变的黑袍、黑巾、黑面纱之下。
见女眷进门,父亲挥手遣走了那个家庭医生。然后转头问妈妈:“客人可都到了吗?”
妈妈点点头,“女客已经来了不少,在后院女厅里。男客还要得请您出去前院应酬一下才行。”
父亲哼了一声,“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忤逆成性、不敬尊长。连成人礼也要扰乱,今晚就给她禁餐吧,我带仲玛去前院儿了。”
梅琳虚脱一般吐了口气,眼神大战可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事儿。看着家中两个男人和谐出门的背影,却又禁不住打翻了心中的陈年老醋缸。禁餐不稀奇,早就被禁过N次了,没什么好怕的,那么多的姐妹,总会有一两个偷偷给她走私食物的。倒是四姐——
“妈,四姐到底怎么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闯祸。”妈妈大反常态,这次不但没有安慰梅琳,反而吼了她一顿,“你这么多姐姐,没有一个像你这么让人不放心的。今天是你四姐的成人礼的大日子,很多亲友都来了,你如果乖乖听话,就去后院跟大家一起庆祝,不然的话,就回自己房间里呆着不要四处捣乱。”
梅琳很少听过妈妈大声说话,虽然看不见她面纱后面的表情,却知道妈妈一定是真的很生气。她踮起脚跟帮妈妈擦拭了一下已经从额头流到眉毛上的细密汗珠,也许妈妈是热晕了吧。轰炸她一通泻泻火也好。这大夏天的,五十几度高温足以活活闷死人的天气,妈妈还得从头到脚裹在一身密不通风的黑布里头,就算是什么都不干,也是要窒息的。幸亏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一身松垮垮的落脚长裙就好了,还不用裹起来冒充木乃伊。
梅琳咽下自己满肚子的疑问,一声不吭的跟随着妈妈去了女子专属的后花园。
花园里已经挤满了一大群蒙着黑纱的女人,除了妈妈跟父亲的姐妹,自家姐妹的朋友,还有邻居、女仆以及街上随便什么路人甲乙丙丁。在沙大只要是有大型庆祝,凡是带了头巾面纱的女士都是可以来临时参加的,不论什么身份,也不用请帖。据说啊连男人带了面巾都能偷偷混进来呢。
这黑压压的人群,在欢庆的音乐声中,把一盘盘食物娴熟的抢到面纱下面,大肆咀嚼,跟闹蝗灾一样。环顾四下,四姐并不在人群里。梅琳见妈妈走过去跟熟人聊天,就悄悄的绕过人群,溜回到她跟几个姐妹们分享的侧厅里,刚刚来到厅外,已经听得一阵唏嘘声。
梅琳推开房门,看到二姐跟三姐在床前握着四姐的手,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四姐面色苍白,呆头呆脑的仰躺在床上,跟白天的疯癫形成鲜明对比。对几个姐妹的关怀也无动于衷,看样子像是是被打了安神药物。漫荷也站在床头,怯怯的盯着四姐下唇上两道还渗出血丝的深深牙印儿,看到梅琳进来,奔过来紧紧的拥住了幺妹。
漫荷排行第六,比梅琳大了两岁,在众姐妹中,她的年龄跟老幺梅琳最为接近。两个人一起玩儿的时候也比较多。十岁的年纪也不过是个孩子,但是漫荷的性格却跟梅琳完全相反,总是小大人一般明理懂事,人也是一众姐妹当中最为漂亮的,一对大眼睛睫毛长长,肤色白皙,鼻梁高挺,注定了是要出落成一个美人胚子。
虽然年幼,漫荷的美名却已经在一众蒙着黑纱的女人圈子里远远传开了。当初几个出嫁了的姐姐都是行了成人礼后才有人上门提亲的。只有漫荷,尚未成人的小小丫头片子一只,居然已经有人偷偷跟父亲打听,什么时候会给这个老六举办成人礼呢。
成人礼这个东西,从前在梅琳模糊的记忆中也不过是一场欢快的盛宴,一大群女人在后花园里欢声笑语吃个痛快,男人在前厅里大概也是举行着同样的庆祝吧。任她胆大包天,还是不敢在节日聚会上往男客专用的前厅跑的。不过今天母亲厅里那血淋淋的一幕,真的吓到她了。
原来成人礼上的那顿盛宴背后,还有着这么一场鲜血淋漓的酷刑。四姐当时抽了羊角疯一般的挣扎撕咬,四个悍妇按住了她的四肢还是无法控制她的痉挛抽搐。而那个巫婆一样的老女人扬着手里血淋淋的大剪刀,在四姐的下 体切切剪剪割割,血肉模糊如同宰杀一头要祭奠给真主的羔羊……
梅琳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甩头抛开那不堪的一幕。漫荷的眼睛里,也一样流露着深深的恐惧。梅琳暗自庆幸,今天闯进割礼现场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漫荷。是啊,四姐不过才十五岁。漫荷已经十岁了,距离这个成人礼也不过是几年之遥而已。
难道她们即将面临的真的就是这么一场遭受切割的命运?如果一定要切割,为什么不去医院处理,一定要由那种恶毒的千年老巫婆来执行?到底为了什么一定要她们女子在成人礼上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母亲已经把骨兰经给她们读过不知多少遍了,她一次也没听过有关切割的礼仪啊。难道这真的会是真主阿拉的旨意?难道女子生来就是不干净的?
那天晚上,梅琳乖乖抱膝坐在自己的床上浮想联翩。头一回没有因为禁食而觉得饥饿万分。她肚子里倒是空空的,但脑子里却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浆糊。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哥哥仲玛居然端了一盘子烤羊肉来她屋子里大吃大嚼,恶意的馋她。梅琳定定的看着那浇在烤羊肉上面猩红色的汁液,突然间胃里一阵翻滚,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仲玛鄙夷的皱起眉头捏紧鼻子“你可真够恶心的!”然后趾高气扬的招呼了那个奉命给梅琳守门的下人走了。 守门当然不是为了保护梅琳的安全,而是防备别的姐妹过来给她送食物。
从那以后,梅琳每次做噩梦总是会梦到一把血淋淋的大剪刀。在几次大汗淋漓,尖叫着惊醒之后,她坚持不再吃肉。不过自那以后,再跟哥哥吵架受罚,可就更加倒霉了。因为通常的惩罚方式就是由仲马来给她布菜,而那个混蛋自然一颗素菜都不给她,专门挑了红红的肉块来恶心她。
偷窃者断手
开心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的。毕竟年纪小嘛,悲伤跟欢喜一样,都是来的激烈,去的也从容。
梅琳她们几个姐妹常常跟随妈妈一起去一个年长的姨娘家里做客,因为那个姨娘多年寡居,没有子女,很喜欢她们这一班女孩子。常常不厌其烦的给她们讲一些骨兰经里面的故事,或者是用一种纸符给她们占卜一下婚姻爱情什么的。
当然,这个占卜是绝对的秘密,不可以跟任何外人透漏风声的。
因为在沙大,唯一合法的宗教是一丝蓝教,所有沙大公民自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自动成为沐斯林。其他宗教信仰或者巫术都是违法的。被宗教警察知道了,有被逮捕的危险。
梅琳的全家,自然也都是忠实的一丝蓝教信徒。几个姐妹也没人真的相信老姨娘的胡说八道。但是大家都喜欢她神神秘秘,装腔作势的搞那些鬼画符。又是要生辰八字,又是要各人画自己的自画像,或者看指纹等等,每次一折腾,就是几个小时,不失为是她们单调生活中一项开心的调剂。每次算命,她们都可以叽叽咕咕的笑上大半天。
而且,老姨娘的家里,没有男人,连男仆也没有一只。伺奉她的是几个也已经上了年纪的埃及女仆。所以,那里没有男人的威胁,是地道的女人天下。连比较保守的大姐二姐到了姨娘那里,也会偶尔摘下蒙头的面纱,享受几分钟难得的通畅呼吸。当然,窗帘是一定要拉下来的,因为家里跟来的男司机会在外面车子里等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