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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再出……”赵十二边说边翻荷包。
杨小八按住他的手,笑道:“再出也是我掏。建几个草棚何难,咱们自己就能把这事办了。我带来的人里头,就有好几个会建房子的。”
李知远笑道:“这就省钱了。先生,学生斗胆代赵世兄和杨世兄请两日假,明日我们仨去看选地方。”
王翰林微笑点头,道:“很好。不论大小事,都不是一日能做得来的。这个算是老师给你们的功课,你们明日再办起来罢。不过,老师不查考你们的功课,满县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你们呢,做的好不好,也不消查考。”就把前舱让给他们四个,自到中舱去歇息。杏仁拉下竹帘,悄悄儿到后舱去了。杨小八自是和赵十二并肩坐在一条板凳上。英华便和李知远并排坐,她两个起先都着意儿朝外坐。说了一会儿话忘了,渐渐就靠拢到一块了。
赵十二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偏舱里只有这么大地方,若不叫他两个坐一块,就要自家或是杨小八和李知远换。让杨小八换还不如他换呢。可是他要自己跟英华坐一条板凳,一则说不出口,二则又觉得这样做很不是味儿,是以他心里别扭的很。但看他们三个说的热火朝天,他就有些闷闷的。
英华才过十五岁生日,李知远也大不了二三岁,杨小八和赵十二俱是十七。杨小八和赵十二都是衣来伸手的主儿。英华虽然管家务,但只是帮母亲打打下手。李知远管家务,量米支出是内宅的事,他是不晓得的,外头的人情银帐来往他倒是清楚,也是给父亲打个下手。这一回王翰林把这个事当成功课布置下来,就让他们四个独立去做,先还不用做,只是想想,四个孩子心里都激动的很。就是赵十二心里闹别扭,过了一会看英华和李知远没有发乎情已经止乎礼,他心气儿就平了。四个商量来商量去,议定在梅里到清凉山的几十里官道上寻那林深有水的所在建四个阔大草亭,这样的四个亭子大约六十两银子足够,买材料的事交给李知远,建房的人手交给杨小八管,英华管帐,赵十二管——管监督他们三个,他不肯,闹了半日,英华把制药的活分给他一半,他才满意了。大家各自揽了事情,都觉得自己很重要,说话行事都沉着不少,一时无话,一本正经各自看自己面前那篇帐。
王翰林隔着帘子看四个孩子过家家,肚内笑的要死,先生要威严,他只好埋着脸装睡。
一时行至清凉山脚下的小码头,早有李府家人过来接着,请到山下一个小庵歇息,吃中饭。这个庵就叫清凉庵,小小巧巧十来间房儿,只得三四个白胖比丘,平常不过混日子罢了。今日来了贵客,使出浑身解数伺候,吃罢饭英华与她二两银子的香油钱,那姑子欢喜接了,又请英华到里院歇中觉。王翰林年纪大了,天气又热,就吩咐在庵外林子里摆了张木榻,又摆了两架屏风,吹风纳凉歇息,让三个学生自去走走。
英华带着杏仁和两个婆子到后院走动,听见他们三个在墙那边商量要趁先生睡中觉去爬清凉山,急的小猫挠心一般,隔着墙就喊:“等我,我也要去。”
从前有一阵子,王耀宗到哪都把这个妹子带着,杨小八和赵十二都习惯了,小八喊来两个随从,就搭了个人梯,他爬到墙头道:“换衣服呀,我们在门口等你。”
李知远上回带英华妹子看一次月亮,屁股就挨了几十下,养了好几天,今日却是不敢了,拼命在墙下对杨小八摆手。
赵十二摇着扇子,眯着眼笑道:“不妨事,只要带着她,先生就不打咱们手心。”
英华人还没过来,先砸了一片瓦过来,在赵十二脚下粉身碎骨,碎片溅到赵十二脚上,他快快活活的挪了个位子,笑道:“你不来也罢了,咱们就走,不等你。”就命随从备马。
李知远又纠结了,给先生打手心倒不丢人,被爹爹打屁股,只要英华妹子逛的快活也罢了,若是柳氏夫人晓了还要打她,可怎么好?
少时英华换了一身嫩绿窄袖紧身的骑马装束,蹬着一双掐牙绣花的小靴子,摇着马鞭过来,说不尽的俊俏风流。李知远只看得一眼,就觉得胸口被十几块大石头连番砸过,砸得他喘不过气来。
秀才遇到观音兵
英华上马,身手利落得简真是扎人眼睛。一转眼她就跑到人前去了。赵十二二话不说跟上去,赵杨两家随从七八个打马跟上去护在左右,李知远和杨小八反到落在了最后。
李知远会骑马,也不过是会骑而已,小跑可以,似英华和赵十二那般跟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实是不能。是以他骑在马背上,神情闷闷的。
杨小八只当他不会骑马,勒住缰绳等他,笑道:“叫他们吓着了?东京女学的女学生们,一个比一个会顽,英华在女学生里头算是极温柔安静的了。”
温柔安静的女孩儿会纵马在山道上狂奔?李知远郁闷的看着杨小八,一脸的不相信。
杨小八摸着下巴,坏笑道:“你别不信,你去东京寻条热闹街道蹲着,人一喊东京女学的学生们来逛喽,路边摆摊的小贩比见到东都之狼跑的还快。”
东都之狼的典故儿天下闻名,其实就是十来年前,因东京乱摆摊的小贩多到阻塞交通,有个汪府尹献策,让城厢军巡街,专治乱摊乱贩。此令一行,京城南北市之外,连个卖炊饼的都难寻。所以大家私底下都说巡街的城厢军是东都之狼。据传官家听说,也不过一笑,是以东都之狼的美名传遍天下。
女学生比东都之狼还厉害的说法李知远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想像了一会,还是没法想像英华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执鞭请卖白菜的大婶收摊的情形,不禁摇头微笑。
就这么一会功夫,英华和赵十二已是跑了一个来回。这一回换了赵十二在前头跑,英华在后头追。经过李知远两个身边,英华勒住了马,红扑扑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儿,道:“好久没跑,颠的都有些受不了了!”
杨小八就使马鞭柄去戳英华的马屁股,英华轻轻一鞭甩过来,杨小八的马就蹿了出去,恼的他大喊:“才夸你温柔安静呢。”
英华啐道:“是你先想使坏,你再来,我就不抽你的马!”
杨小八恨恨的追赵十二去了。这片山坡下是块草滩,杨小八和赵十二就在草滩上赛马耍子。他们的随从们四散开,渐渐英华和李知远身边的人都走远了。
英华站在树荫下,脸上的红潮许久都没有褪去。李知远只当她热,指着半山竹林道:“那边凉快些,咱们去那边吹吹风罢。”
英华不动,他便下马牵住了英华马的缰绳,慢慢把英华拉到竹林里,寻了个略空旷些,又能看到下面草滩的所在,搬了块大石头,又将手帕摊在石头上,方喊英华来坐。
英华羞答答坐下,不敢看他,面向山下,轻声道:“你热不热,坐下歇歇罢。”
李知远又搬了块大石头,挪了半日,是放在英华身边近一点呢,还是远一些?近了,怕英华恼他不晓得尊重人家,远了,又舍不得。然石头毕竟是沉的,岂能总抱在怀里想心事。李知远想了一会抱不住,挣扎着挪到英华身边,估量一个不远不近的所在,把石头重重放下,轻轻坐上,就在袖子里找手帕抹汗。他袖子里那块本是英华的,方才又垫在石头上让英华坐,哪里还有帕子,越找越急,越急越出汗。
英华把自己怀里的一块丢过去,道:“用这个。”
李知远握着这块还带体温的手帕,哪里好意思上脸,嘿嘿笑了两声,顾左右,道:“有诗云独坐幽篁里,这个幽字,就是现在罢。”
这个山坡上,浓荫匝地,小凉风嗖嗖的,风吹过来都带着竹叶的清香,最适合谈谈情——错了错了,是弹弹琴吹吹箫神马的了。
英华沉默许久,方鼓起勇气道:“听讲你要在曲池府说亲了,是哪家的小姐?”
这是恼了吧,还是恼了吧。李知远觉得屁股底下这块石头不是放远了,就是放近了。他捏着香喷喷的小手帕,结结巴巴道:“没有的事。便是要说亲,我也不去曲池府。”
“那你去哪里说亲?”英华抠着手指甲,心里乱的和山脚下被风吹马踩的草滩一样。
“去你家,你许不许?”李知远涨红了脸,满是期待的看着英华。
英华低头半日,轻声道:“你去问我爹爹。”
“你不许,我不敢去。”李知远悄悄儿把石头朝英华那边挪了两步,“你许不许呀。”
“你去问我爹爹。”英华心慌的要死,又喜欢的要死,又羞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蓦地站起来解开绳子,上马直奔草滩,把小马鞭甩的啪啪响,甩得杨小八和赵十二鬼哭泣狼嚎。
她……应该是许了罢。李知远托腮苦思,心里七上八下,呆坐在山坡上许久。
日头太晒,过不得半个时辰,赵十二就和英华前后上来,杨小八带着人不晓得从哪里摸了几个大西瓜上来,先挑了两个大的使人送回庵里去供奉先生。也不等随从们抽刀,杨小八一拳砸过去,就把一只大瓜砸得稀烂。他举着滴滴答答淌红汁的半边西瓜先让赵十二,赵十二摇头让过一边,他又让英华。英华挽起袖子接过来,自腰带上抽出一柄小匕首,就在瓜皮上蹭了蹭,将西瓜切成两块。赵十二伸手就抢走一块,逃到一边低头猛啃。
英华又把那块一切两半,分给杨小八和李知远。她自拣了个大小合适的,切成四块摆到石头上。早有随从把地上的碎瓜拣了去。英华方取了一块,使小匕首一块一块削着吃。
杨小八最快,赵十二也不慢,两个人不约而同抛了手里的来抢,李知远看他们饿虎觅食的样子,忙把最后一块揽到怀里,四个聚在一处吃瓜。
旁人都罢了,杨小八啃一口,兴高采烈地,把瓜子儿噗噗吐出来,就朝英华身上吐。
赵十二一边吃一边笑骂:“一会英华妹子揍你,别跑。”
英华让到李知远身后,冷笑着削瓜,道:“明儿你别吃我家的饭食,我天天给你茶饭里放巴豆。”
“巴豆贵呐。”杨小八笑道:“倒不如存几个铜钱买米。”虽是这般说,他换了个方向,朝着山那边吐瓜子儿。他实是吐的快活,赵十二看的眼馋,一眨眼就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吐瓜子去了。
英华试着吐了了两下,因李知远盯着她看,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有趣的紧,叫娘晓得了,必要骂我,我不敢了。”心里却是拿定了主意,回家也要弄几个瓜来,就在自家院子里吐个痛快。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说王耀芬兄弟几个连日在家闷的紧。这日同族一个堂兄就请他们游清凉山,又喊了几个朋友陪伴。他们来的早,在山顶上吃过中饭,又歇了大半个时辰才下山。走到半道看见竹林里英华坐在几个少年中间吃瓜,耀文就先愣了一下,道:“英华妹妹在下面呢。怎么边上都是陌生人?”
耀廷看了一,一堆男人里很有几个生得好看的,并无王家的管家使女,他也不悦,道:“这是怎么,二叔二婶自家便不来,也该有几个老成家人陪伴。”
堂兄因还有外人在,笑道:“那是二叔家的英华?二叔家才搬回富春,家人安能个个认得,想来二叔二婶也来了罢,这等热,老人家必定在哪里歇中觉,咱们再逛一两个时辰再去请安问好罢。”
和英华堂妹站在一处的那个美少年,便是烧成了灰,耀芬也是认得他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耀芬在衣袖内捏紧了拳头,没好气道:“这等不守妇道,二叔不管,咱们不能当看不见,今日我必要好好替二叔教训教训这丫头。”
他就迈着大步下山,铁青着脸冲到英华跟前,喝道:“王英华,你还要不要脸面!”
英华认得耀文和耀廷,对这个大堂兄实是没有什么印像。好好儿的叫人唾沫溅到西瓜上,实在恶心。英华想都不想,把西瓜照着耀芬的面门砸去,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啐道:“哪里来的醉汉。”
李知远肚里那句“那是你大堂兄”就硬生生被这一脚踢了回去。这当口,只能妆不认得堂兄了。他就把英华挡着身后,皱眉道:“把那醉汉捆起来送官。”
杨小八还愣着,得李知远这句提醒,忙喊:“捆起来捆起来。”
随从们绳子刀子尽有,扑出来四五个把耀芬按在地下就要捆。
耀文和耀廷先见英华动手,都吓着了,似杨小八一般愣了半晌,见人家绳子都摸出来了,耀廷就先喊:“莫捆,英华,那是大哥。”耀文笑道:“英华妹妹,那是我大哥,你没见过。他实是吃醉了。”
“这个……”英华的神情极是嫌弃,“这是耀芬堂兄?不会吧。堂兄可是富春书院的山长,为人师表的,怎么会这副烂醉模样?”
这妮子,分明是故意的。李知远忍着笑意,强板着脸道::“原来是自家人。扶他起来罢。王世兄,就是自家人,吃的酒气冲天,闯过来指着人鼻子就骂,也是不该。”
王耀芬实是多吃了几钟黄酒,醉意是有的,却不到烂醉,被英华瓜砸脚踢招呼了一顿不算,又补了冷嘲热讽做点心,灰头湿脸爬起来,气的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