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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薇在翰林老爷跟前也甚老实,和英华一般儿规规矩矩吃下小半碗饭,又吃了小半碗汤,才放下碗筷,告个罪,笑道:“奴还有帐要看。”
英华就站起来送她到阶下,一转身,李知远也离了席出来,拿手捂着脸,嗡声嗡气道:“我变丑了。”
英华啐他一口,拉他到对面廊下一盏灯前细看他脸上的伤,又问他:“身上还疼不疼,他们后来有没有又打你。”
李知远笑道:“不曾打。押我到县里,那位潘将军有事也不曾料理我。他的亲兵么,其实都还和气,就是监里气味难闻。我洗过了澡,还闻着有骚臭气。”
英华把鼻子嗅嗅,果然还有些不雅气味,想了一想,道:“我收着半枚龙脑香,你等着,我拿来给你。”说罢就要跑。
李知远扯着她的胳膊,笑道:“我一个男人家臭点也罢了,若是弄的香喷喷的,就不像话了。你别走,他们没打着你罢。”
“没有。”英华想到李知远拼了命拦住不教人打她,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心痛他。然叫她说什么话她又说不出口,就拿手指头戳他肩膀,却是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李知远吸着冷气让开,小声道:“八郎说,让我到别处避一二年。方才我爹和你爹娘商量,咱们两个先成亲,你觉得呢?”
“就成亲?”英华又惊又慌,退后一步,“我的嫁妆还没有准备好。”
“哎,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嫁妆。”李知远把英华拉回来,笑道:“你不嫌我像个猪头,就嫁我罢。”
“我不嫌你。”英华伸出冰冰凉的小指头,在李知远脸上轻轻弹了一下,“就是……这样嫁你,不像个样子,我不干。”
李知远被这轻飘飘一指弹的晕呼呼的,道:“一二年都不得见你,实是难过呢。”
老田妈带着人送茶上来,看见二小姐和未来的二姑爷在对面廊上讲话,走近了咳嗽两声,笑道:“二姑爷,吃茶。”捧了一盏茶送过来。
英华便似受惊的小鸟,翩翩绕过老田妈,丢下李知远进去了。
李知远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茶碗,吃了两口,厚着脸皮进去请辞,道:“我回家和沈姐说说话。”
李大人应了,叫儿子回家。柳氏便叫英华去洗澡。两家大人商量孩子的婚事。虽然王翰林和李大人都想英华和李知远早日成亲,柳氏却是不肯,道:“一则嫁妆不曾准备好。二则耀宗未娶英华就嫁,我这个做继母的没脸和亲戚说话。”
柳氏搬出耀宗来,李大人便无话说。王翰林虽然觉得儿子没娶碍不着女儿出嫁,但看耀祖两口子的神情都颇以为然,倒也不想妻子难做人,也就依了柳氏,道:“咱们加紧替英华备嫁。耀祖,咱们亲戚朋友里头,若有合适的女孩儿,你就和你母亲说说,咱们先留意起来,等你兄弟来家相看。”
英华和李知远的亲事既然不成,李家便不能举家回避。是以第二日早上,李知远就过来辞了老师兼泰山,悄悄儿到府城去了。柳氏也不肯再让女儿一个人出门,家事多请玉薇帮忙。过了几日新宅那边收拾好,王李两家俱都搬过去。王翰林还给妹妹妹夫留了个小院儿。文才一家也搬了来,大家俱在吴家村居住。
潘菘原也是想再寻李知远的麻烦,然使人一打听,才晓得李知远已是不在富春县了,却是打听不出他去了哪里。若是要寻李家的麻烦罢,李家和王家同住在一个大宅里。赵恒又在王家住着,这一向又和妹子打的火热。却是不好轻举妄动他两家。
只要妹子嫁了赵恒,潘家便万无一失。官家若是长命百岁,将来的天子自然是潘家的外孙;若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晋王的儿子是潘家的女婿,有这层关系,想来挟小天子以令诸侯比冒天下之大不违自己做天子要容易许多,晋王只要不傻都会拥立潘家的外孙为帝。是以潘菘就暂将王李两家放下,但见着妹子,就叫妹子把赵恒赚回京城去。他镇日只盘算如何闹得天怒人怨,要叫曲池府的百姓乃至全天下人都反对迁都。
且说耀祖自那夜惊艳,一连画了十来幅美人图都觉得不满意,日日夜夜念想要把玉薇喊来,做一幅月下美人图。他自家不肯去喊,偏要叫黄氏去喊。黄氏哪里肯,和他吵了几回,积下一肚皮的怨气。吴家老宅就一个大厨房,黄氏和玉薇也常在厨房撞见,但见一回,她就要指桑骂槐一回。
玉薇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儿,因黄氏莫名吃醋,她偏有事无事要当着黄氏的面,抛个媚眼儿与耀祖。这日玉薇从耀祖住的院前经过,因耀祖在院门口闲走,黄氏坐在门边缝衣裳,她便站住了脚,微微一笑,妙目流转,把耀祖的魂都勾掉了半边,又故意咳了一声让黄氏知道,才袅娜而去。
黄氏大怒,指着玉薇的背影骂骚蹄子,臭狐狸。耀祖听了,不满道:“你这般说话,生生把几个孩子都带坏了。玉薇姑娘再有哪里不好,你见一回骂一回,人家都不曾恼,可见人家性子是真好,越发显得你小鸡肚肠。”
黄氏听得这话,又妒又恨,正好手上有针,就将来扎他。耀祖推开她,道:“妒妇!妒妇!”拨起脚就走,才出得大门,却见一个娇美小巧的女孩儿,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守门的拦着不让她进,她抹着眼泪只是要进门。守门的正是无法,看见大少爷出来,忙道:“大少爷,这位小姐要见赵公子,你与小的做个证见,赵公子是不是一早就到县里去了?”
娶妻还是纳妾?(上)
耀祖皱着眉将那女孩儿细细打量,却认得她是同窗苗凤举的妹子,便道:“苗小姐,赵世兄实是不在家。”
苗小姐也认得王耀祖是她哥哥的同窗,便弃了守门的,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耀祖的衣袖,泣道:“王大哥助我,我要见赵恒哥哥。不得见他,我就要死了。”
新宅虽无邻居,然在大门口这样拉拉扯扯也不像话。王耀祖把苗小姐带到赵恒和杨八郎住的那院门口,道:“赵世兄住在这院里,你在这里等罢。”
苗小姐把这院里二十来间屋子尽数看过,看一个大衣架上确是挂着赵十二的衣裳,才信这里是赵恒住所,真个就在那屋门口台阶上坐等。
耀祖因人家是小姐,不好奉陪得,自家娘子方才吃醋吵闹,也不好喊她来陪,有心喊那位玉薇小姐来陪着说话儿吧,他又有心无胆,万般无奈走到妹子院里,叫英华去陪苗小姐说会儿话,因道:“她哥哥是我同窗,你陪她说说话,哄着她家去也罢了,再不然,使个人去县里前门大街苗家捎个信,就说他妹子在我家,叫他抬个轿子来把人接走。”
英华含着笑等哥哥去了,转头和杏仁小声抱怨:“他揽的事他又不管,偏叫我去。”
杏仁笑道:“大少爷心肠倒好,若是二少爷,肯定是不理人家的。”
“二哥是被烦怕了。”英华也笑了,道:“我替赵恒打发痴心姑娘都打发多少个了?这一个,我偏不帮他,只叫人家在家等他来。”她自带着小海棠到赵恒那院里去,笑道:“苗小姐,这院里坐着凉,咱们到前头花厅坐会,好不好?”
苗小姐眼泪汪汪的扭过头,不理她。
英华也不恼,抿嘴笑道:“你不来,我就在花厅等赵恒来了,告诉他你在这院守着他,叫他别回来。”说罢掉头就走。
苗小姐抹着泪跟了上来,进了花厅,她也不说话,自家挑了一个能看见外头过道的位子坐下,眼巴巴只看门外,并无和英华说话的意思。
英华本就没有和她闲谈的兴致,她既然这样,就叫小海棠把她的功课取了来,就在花厅的那张八仙桌上摊开纸写大字。
王翰林与英华定下的课功,原就是为了磨她的性情的,英华耐着性子写字,越写越是心平气和。苗小姐望了半个时辰,却是失了耐性,把英华看了又看,问:“他几时回来?”
英华晓得她问的是赵恒,不由苦笑道:“你既然在县里住着,自然是晓得他这几日都在县里闲逛。他平常几时来家,今日自然还是那时回来。”
苗小姐才抹掉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原来水汪汪的一对眼睛,此时倒似两个烂桃。英华看她又哭了,想到前几日自家也是这般软搭搭只晓得哭,又是惭愧,又是同情,便好声说:“你莫哭呀,我陪你等他来家。”
“他……他是不是总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丢一个?”苗小姐一口气说完,拿手帕捂着脸,泣不成声。
“不是。”不是总是这样,不过是经常这样罢了,然看苗小姐哭的这样伤心,英华便觉得真话难以说出口。
“那他——为何?”苗小姐突然奔到门外,扶着柱子干呕。英华吓着了,忙问:“你怎么了?我喊郎中来与你瞧瞧呀。”就叫海棠出去叫个人喊郎中。
苗小姐拿帕子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说:“不要喊,我不过是一时吃错东西罢了。”
“吃错了东西可大可小,你若是在你自己家我管你瞧不瞧,在我家,就一定要瞧。”英华恼了,发狠道:“海棠,先去喊人请大夫,再叫人抬个椅子来,把苗小姐抬我屋里去。”
海棠连忙答应,跑过苗小姐身边时,苗小姐一把揪住她的裙子,厉声喊道:“不要去!”
难道苗小姐——是有孕了?英华想一想,便羞红了脸,轻声道:“海棠,你先不要去,把咱们院里的三叶嫂子喊来。”
三叶嫂子生过几个孩儿,年纪四十多,嘴又严的紧,管着英华院里洒扫和看守门户,是个极老实的妇人。海棠虽然觉得莫明其妙,还是依言去把三叶嫂子喊来。
英华便叫三叶嫂子把苗小姐扶到兰花厅去坐。新宅比不得梅里大宅能分个里外,因是暂居,未婚的女孩儿不论主仆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这个大院却是个走马楼,英华占了南边楼上三间做卧房和书房,楼下三间便做了个日常坐卧的所在,因楼下挂了个“淑兰芷风”的匾,就随口喊兰花厅。玉薇在家无事,便和杏仁梨蕊几个在兰花厅里算帐,做针线活。
是以三叶嫂子把一脸病容双目红肿的苗小姐扶进来时,玉薇在兰花厅小隔间里算帐,杏仁和梨蕊在大厅里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针线说闲话,听见动静,大家一齐朝外看。
梨蕊认得那是苗小姐,忙站起来帮着扶苗小姐到一张长榻上坐。杏仁悄悄儿走到厅外,问满面忧色的英华:“二小姐,苗小姐这是怎么了?”
英华摇摇头,小声道:“叫三叶嫂子到楼上来,我有话问她。”便先上了楼回卧房,候三叶嫂子进来,就把在房里揩灰的一个小丫头喊出去,问三叶嫂子:“苗小姐这个模样儿,是怎么回事?”
三叶嫂子看小姐都把小丫头支使出去了,情知她也猜到二三分。柳夫人的家教,亲眷里头怀孕生子诸事,其实背地里都和英华说说的。三叶嫂子便道:“看着像是有了,不过呢,月份小,便是郎中号脉,也不见得号的准的。若是要做准,还是要请稳婆来。她是个小姐,休说请稳婆,便是郎中都请不得了。”
“我先当她是吃坏了东西,所以说要请郎中来,她挣命一般不肯。所以我也猜是……”英华沉吟半日,道:“你也说是,那八成就是了。这事,还当和娘知会一声,就烦嫂子去说声罢。我且下去陪她说说话儿。”
柳氏听得苗小姐找上门来,还似有孕,为难了半日。搞大苗小姐肚子的,除掉赵恒,再没得第二个。晋王只得三个儿子,世子只育三女,次子也只有一女,晋王妃和老太妃想个男孙都要想出毛病来了。赵恒房里原有好几位姬妾,便是多一个苗小姐也无大碍,然苗小姐有了孩子,赵恒还没有定亲。赵家是要体面呢,还是要孙子?
柳氏思来想去,绝不能替赵恒主张,便使了赵恒带来的一个管家去县里喊他回来,她自捧了一小盒鲜枣到兰花厅里,笑盈盈交到女儿手里,道:“这是吴家才送来的。”
爱吃鲜枣的其实是梨蕊,英华接过来就搁到梨蕊面前。柳氏把手在女儿胳膊上轻轻一搭,却不理苗小姐,英华会意,扶着母亲出来上楼。柳氏便道:“这事儿不论有没有,都不是咱们能替赵恒做主的。你沾上边儿,将来大臣们闲话起来,还要连累你的名声,咱们只装不知道罢。娘已是使人喊赵恒来家了。”柳氏想了一会,又道:“叫你多管闲事,你速收拾几样行李,我们到府城避几日再来家。”
“不是我要管……我在家连二门都没有出。”英华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大哥认得她,是大哥把她领进家门,又巴巴的亲来喊我去陪她说话儿。”
“这个大少爷!”柳氏皱眉,恨道:“回头再收拾他。你先避一避罢。你把苗小姐送到赵恒那院里。我叫套车,让玉薇陪你到府城去。”
英华下来,便对苗小姐说:“家母已是使人去喊赵世兄了,嘱我送你到他那边暂坐。”
苗小姐巴不得到赵恒屋里去,英华就叫人扶着她,亲送她过去。回来就叫杏仁梨蕊收拾行李。玉薇倒是常到府城去的,柳氏命她陪英华到府城去住几日,她收拾了两件随身的衣裳,命人套好她的车,让英华的几个丫头坐,她自和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