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时的富春县城比从前更要热闹。沿河两边的村镇已是拆了一大半,家都没了的百姓能到哪里去?若是不想搬到他县别府去,就只能投靠本县亲友。富春县城不拆,所以大家都在县城挤着亲香,实在是挤不下了,就在县城外头搭个棚子存身。县城里几条大街,小摊挨着小摊,大家都把家里摆不下或是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卖,卖什么的都有。可惜卖的人多,看的人少,一百个人里头,只得几个孩子欢喜拍掌,在人群里钻来绕去,大家面上都有忧色。
英华看了一会甚觉不忍,放下窗帘。马车走了一会,就被几个虞候拦住,要征用拉车的马。管家不依,那虞候非要拉,大家吵闹起来。英华命人把车帘拉起来,问:“为什么要征我家的马?”
那虞候看见英华身边的杏仁,走过来拱手为礼,陪笑道:“原来是王翰林家小姐,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杏仁也认得那个虞候是那一回讨水的,附到英华耳边说了。英华便依了,随着他们走到一个安静巷子。那人上来唱了个肥诺,苦笑道:“清凉山那边要挖一个大湖出来,人力不够使,曲池几个县都在凑牛马。翰林小姐这马车才进县城,就有人报与我们知道,幸得是我们出来做这个恶人。翰林小姐,下回进城坐轿子来也罢了,这马呀,若是有门路,早早卖了也罢,不然,索性献把潘将军罢。若是征用,不只无钱与你,还要你再送几石马粮来的。”
英华笑一笑,道:“原来如此,你便牵去,直说是我的。”
那人不肯,道:“王大人和李大人暑日里舍药施茶,咱们这群粗人心里都念着两位大人的好。怎么还能干这样欺心的事?小人们送王小姐回家去,速速把这马卖了也罢了。”
“既然都晓得你来征马,你空手回去潘菘也不会放过你罢。”英华笑道:“不过呢,这马还真不是我的。便送与他,他也不见得敢要。你就牵了去罢。”就叫管家把马解下来。
今日套车,原是随便拉的马,马的尊臀处有晋王记号。晋王的马若叫潘小将军强征了去,才叫笑话呢。英华笑眯眯道:“牵去牵去。不够,我家还有呢,似这样的,还有二三十匹。不过呢,我是不献的,他潘菘少马使,强征好了。”
那个虞候原是个老实孩子,不然他也不放英华一马了,被英华说得满头是汗,脸都红了。杏仁看不过眼,走过去小声道:“牵去罢,就把我们小姐的话传一传,横竖我们不会吃亏的。不然,你回去还要挨罚。”
几个常和英华出门的管家晓得小姐出损招了,都笑,把那马的缰绳强塞到面似红枣的虞候手里,又把一起带来的几匹马都查了记号,凡是晋王家的,都请虞候笑纳,把王家自家的马套到车上。
英华便叫个管家把空车和王家的马赶回去,对那个愣愣的虞候摆摆手,自带着一群管家和使女去买布。
布店的老板都愁容满面,往年似这般乍寒起来,生意不晓得有几好。偏今年乡绅大半在住监,老百姓们也没有几个有心情做新衣,城厢军倒是买了许多布和绵做冬衣,然和城厢军做买卖,是卖的越多赔的越多。是以店面越大的铺子,越是想给潘小将军再送一块“天高三尺”的牌匾。英华带着管家们到了常去的那家布店,老板看见熟客,强颜欢笑迎上来,听说王翰林家里要换季,便道:“实不瞒王小姐,布还有,绵都无了。富春县里怕是没有哪个店还有绵。”
“若没有绵,做什么冬衣。”英华皱眉道:“我不信你做生意的会没有留后手,但有,卖给我也罢了,留着叫人强征了去,不是亏本?”
老板听说强征两个字,脸皱似核桃,笑声倒像哭声,道:“哪里敢留,潘将军说声要绵,我们连个茧子都不敢留下。休说强征呢,只一个误事的大帽子扣下来的,小的就去监里住着了。”
英华看他的样子是真没有,只得罢了,道:“既然这样,先买布罢,绵我再想法子。”
便拿单子与老板看,道:“晓得你日子不好过,你把布送我家去,我就把钱与你,如何?”
布店也不过零卖得些现钱,乡绅家都是三节付帐,英华说付现钱,老板欢喜的了不得,算了帐各色布料并棉线一共五十二两银子并三百四十个钱,就把铜钱都抹掉了,只要五十二两银子。英华便站在他店后门口看他们开库房搬布料,叫家里管家们帮着捆布打包。
一个小伙计抱着一大捆白纸样的物事过来问:“九叔,这个放哪里?”
那老板见了此物,欢喜道:“哎呀,倒是忘了还有这个。王小姐,这个丝纸做纸衣,轻薄暖和的很。川蜀那边极时兴的,我还是大前年进的货,因前两年冬天不冷,搁在仓库忘了。”
英华就有一件纸衣,原是在女学时,女学生们起哄买来穿着玩的。此物制衣确是能御寒,比之寻常冬衣轻便的多。既然富春县买不到丝绵,府城想也不好买,倒不如这现在的丝纸了,便问价钱。
因为丝纸搁了二三年,王家又是老主顾,老板出价也不高,英华算一算极是划算,便要全部买下。老板留了些自用,都卖把英华了。
英华留个管家在这里看守货物,她自带人在县里那条大街上略走了走,到肉铺买了一扇猪两腔羊,又买了十二尾鲜活大鱼,站在街边思量还要买些什么。
方大少从街对过杂货铺子里出来,看见英华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一边朝英华身后张望,一边笑道:“就你一人出来逛呢?”
英华猜他是想问芳歌。芳歌倒像是对他并无意思,是以英华也不多事,只点点头,笑道:“买几尺布与管家们做衣裳。你一个人来的?”
方大少苦笑道:“我们现在我苗表妹家住着。我陪她来买丝线呢。”
说话间苗小姐扶着一个中年仆妇出来,苗小姐神情憔悴已极,面孔腊黄,原来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已是发木,看见英华,她就走过来,不多几步路,倒歇了有两回。英华与她见礼毕,便道:“街上不是说话处,我扶你到铺子里坐会罢?”
苗小姐摇摇头,道:“你若有心和我好,陪我到前头那个茶馆去坐一会。”
这话说的,英华哭笑不得,方大少也难为情。大家陪着苗小姐到那个茶馆坐地,苗小姐就要表哥去买县门口的桂花糕来吃。把方大少支走,她就把系在脖上的一个小荷包掏出来,将一块带着体温的小小玉桃搁在桌上,带着恨意道:“烦你帮我把这个还他。”
“好。”英华便取手帕把玉桃包起,交给杏仁,道:“回家给赵恒送去。”
苗小姐听得赵恒的名儿,脸上又露出恨意,捏着青瓷茶杯的那只手上青筋都现出来了,咬牙切齿道:“我从前极是纳闷,他生的又俊,为人又体贴,又是一心想着你的,你怎么就不和他好,反倒和李公子定亲。现在我是明白了。”
英华皱眉看着苗小姐。苗小姐带着哭腔冷笑道:“我是不是很蠢?走在街上,人人都笑我。”
英华道:“我不会笑你。”伸手将苗小姐冰凉的瘦手握住,轻声道:“若是觉得富春不好住,不妨到别处去。”
“到别处去?”苗小姐轻轻问了几次,长长叹息,道:“我娘在这里,我哥哥嫂子都在这里,我能到哪里去?”
英华想了一想,道:“金陵女学尽可以去得。”
富春风俗女孩儿是不上学的,是以苗小姐听得英华让她去金陵女学,一个劲摇头。
英华定定的看着苗小姐,道:“南边的女学,就数金陵女学最好,而且——如今女学里学生并不多,要进去也容易。等都城迁到富春来,再想进去就难了。如今金陵女学除去我两个侄女在那上学,并无富春县的人。你去女学住着,又安静又有点事做,过了这一二年,再想眼前这些烦心的事,不是更好?”
苗小姐想一想,若有那一个地方,人都不晓得她做过什么事,能安静让她住一二年,实是再好不过,至于将来,她不肯想,也不敢想,就图眼前快活一二年,又能怎么样?
是以她就拿定了主意要去,又问:“怎么才能去金陵女学?”
“你先和令堂商量,央她陪你同去,想来令堂也是肯的。”英华心里猜苗夫人溺爱女儿,一定是肯的,“金陵女学在金陵府学的隔壁。官家曾说过有教无类,只要不满十八岁,考试得过,就能在那里上学。”
“考试我倒不怕。我便到金陵去上学去。”苗小姐长吁一口气,道:“我就洗眼看那潘小姐,嫁不嫁得成赵恒。”
“便是嫁了,她也不得快活。”英华飞快的说:“你且看着,就是这一两个月,我就要与她哥一个难看。”
“若得机会,替我踢还她几脚。”苗小姐瞪眼。
“好,踢她十脚。”英华看苗小姐像活过来了一样,轻声道:“我家里有些好阿胶,最是调气补虚的,我回家叫人送与你些儿,你把身子养好,咱们活的好好的,才能看坏人下场。”
方大少捧着一盘热糕回来,赔笑哄着表妹吃了半块,看她心情甚好,就把她哄回家去。英华看方大少随侍左右,任劳任怨,摇摇头,问杏仁,“你猜她会不会嫁表哥?”
杏仁道:“小姐若是不与她出主意到金陵去上学,只怕就嫁了,去了金陵,难讲呢。”
英华道:“这个玉桃若是经了赵恒的眼,只怕他还要再寻苗小姐。叫潘晓霜晓得,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她还是去金陵避一避的好。你且等苗小姐去了金陵,再把这玉桃与赵恒。”
到家称银子与布店的老板,分配完冬衣诸事,英华才想起来买的鱼肉,便叫分两尾鱼两个羊腿给姑姑送过去,又是半边羊两尾鱼给沈姐送去,送礼的婆子还没有出兰花厅,柳氏就扶着玉薇的手,笑盈盈过来。玉薇就问:“你买的丝纸还有多少?”
“还有一大半。”英华笑道:“布店老板说没得丝棉了,我想着我们县里没有,府城想来也没有,用丝纸,总比没有强。”
“府城里可不是没有了。”玉薇拍掌笑道:“咱们的伙计都要置冬衣呢,二小姐,剩下的那些,都与我罢。”
英华才要点头,想到李家不晓得冬衣可置办齐全,又摇头道:“我使人去问问李家要不要,他家若不要,尽与你。若是他家要,总要均些儿与他家。”
柳氏笑骂:“人还没有嫁过去,倒是先替人家操上心了。该先把你姑母的那份留出来,他一家三口现在咱们家住着,难道叫咱们家连看门的都换新的,倒叫你姑姑穿旧的?”
英华低头,真个去开箱子捡尺头,替姑母一家备齐了衣料,端来请母亲看。
柳氏看了无话,英华便使杏仁送过去。转眼王氏过来谢嫂嫂,柳氏便和她到前头说话去了。玉薇原就是住在这院的,就在兰花厅寻了个座处坐等。过得一会沈姐亲自过来,笑道:“我们回来时就置了冬衣的,倒是我们老爷听说,叫我来要些儿,与他做几件衣裳家常穿着耍,说这个叫什么林下风度。”
英华和玉薇陪着沈姐到仓库取了丝纸,沈姐不肯要她们送,道:“都在一个大宅住着,左右不过几步路,客气倒生份了。”自和一个使女抱着两大抱丝纸回去。
玉薇派兵谴将,不过半个时辰就把丝纸运走了,回来和英华坐一处吃果子闲话,因英华今日出去转了一圈气色甚好,道:“你今日在县里遇到什么好事,这般快活?”
“县里……”英华叹气道:“咱们家的新宅地方可看选好了?”
“还没有。”玉薇在果盘里挑了一个大枣,一口咬掉半截,摇头道:“便是有地方,也无人手去盖房子。建京城人手还不够呢,咱们倒先起大宅,找死!先挤挤罢。好在府城的地方不小,若是这里住不得了,咱们还有个退步,不至于住草棚。”
过年之前两天,陈夫人才从府城回来。英华上回到府城去并没有见到李知远,,她不好意思自己出去看李知远来家没有,使了小海棠送吃食把芳歌。小海棠回来便带了一盒芳歌从府城带回来的松子糖做回礼。
那盒松子糖却是使的一只径三寸的小木盒装的,还使薄罗紧紧的缚住了。小海棠捧着那五花大绑的盒子回来,送到英华面前,笑道:“二小姐快瞧,原来曲池府的点心,另有一样装法。”
英华看那上头绑的是同心结,拿在手里就不肯拆,把房里站着的几个人俱都支出去,解开带子朝里头瞧,几十粒亮晶晶香喷喷的松子糖底下,就有一页使油纸包着的小笺。英华捡了一粒糖含在口里,把笺纸拆开来看,却是一封李知远写与她的长信,说他已是寻着了二哥,要和二哥一起到北地走一遭,想来能在春耕前后来家。盒子里的糖,请她每日吃一粒,差不多糖将吃完,他就来家。
英华把那糖数了又数,恰好五十七粒,连她嘴里那粒,李知远还有五十八日来家。李知远过年都不能来家,英华虽是有些难过,都叫嘴里的香甜医好了。就将糖盒藏好,出来看使女们洒扫除尘。
几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下,俱都竖着耳朵在听前面的吵闹声。英华走出来,小丫头们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