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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这几个和李知远说得来的青年学生听说李知远一心要施药,大家纷纷劝说:“二三千两银子不在少数,然和曲池一府染病的军民比起来,就像在长江里煮蛋,丢下去连个蛋花都漂不上来。便是有心做好事,把这些药送到惠民局去也罢了,亲自施药实是吃力不讨好,与了这个不与那个,自家心里也过不去,满怀指望来求药的人又得不了药,反生怨恨就不美了。”
李知远不好明说,指着才来的两个表兄弟笑道:“家父怕我们人手不够,还把表兄守义和守拙都喊了来,有他老人家支持,弟有何惧?诸兄若是不嫌这是个又累又得罪人的事,就帮小弟办起来,何如?”
前一向府城传说王家要抄家的事都传疯了,当时敢上王家门的学生,都是热血热心,原就是不怕事的,李知远这等说话,都许了。十来个青年学生商议行事,分派职司总觉人手不够,又商量再喊几个人来,大家便分头去约人,议定明日在李家碰头。
李知远想得一想,这个事是有好处的,他连文才和自家表兄都喊了,岂能避开英华的长兄?不拘王耀祖来不来,喊不喊却在他。是以他便拉着张文才同去寻王耀祖说话。
王大少正因为英华借银的事生气呢,李知远做散财童子拉他助忙,他如何不恼,李知远才说施药少人,请大哥帮他,他拍着桌子怒道:“不去!什么玩意,尽会败家!”
文才平常和这个大表哥处的就不好,陪李知远来本就勉强,王耀祖这样发脾气,他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淑琴还在姑母处,天色不早了,我去接她回来煮饭。”也不理会王耀祖的冷脸,又冲李知远拱拱手就走了。
李知远来寻王耀祖,尽本份而已,王耀祖又不是他亲老子,尽可以笑脸忍骂,又是天生和英华母女不对付的,既然人家不上路,他也不勉强,笑一笑道:“大哥说的是,小弟去给老师和师母请个安。”拱拱手出来,到王翰林的书房来请安。
王翰林正在看书,看李知远来倒是高兴,丢了书问他来做什么。李知远老实说:“中午才到家,施药的事学生自衬一个人办不起来,约了几个说得来的朋友。今日来是想请大哥助我的。”
王翰林听得李知远来喊他大儿,甚是快活,高高兴兴盯着女婿问:“这是正经事,可到你大哥那里去过了?”
李知远看先生期待的模样,不敢实说方才是被王耀祖骂出来的,含糊说:“先去的大哥那里,大哥……甚忙。”
王翰林看学生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儿子必是给女婿钉子碰。一想到大儿子那个别扭性子,王翰林就没了好心情,挥挥手道:“你师母正有事要寻你,还说明日要使人去喊你呢,你去罢。”
李知远看先生失望都写在脸上了,也不好多留,就依言到柳氏那里去。柳氏正和柳五姨在小花厅说话,院子里站着好几排管事管家,一叠叠的帐本磊在桌上,实是忙的紧。柳夫人看见女婿来了,笑道:“我们这里忙,知远到小书房略坐一坐,叫英华来和你说话。”
李知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辞了出来闷闷在书房坐着。英华抱着几根卷轴笑盈盈进来,说:“五姨送我们地,你一块我一块。”
“柳家舅舅的地盘划好了?”李知远吓了一跳,官家的旨意还没下呢。
“嗯。京城里的头节早打通了,”英华高高兴兴点头,道:“刘大人要承施药的大人情。横竖我舅舅是要占三分之一的,咱们的先占下了,也没人敢和咱们争。这几日我娘和五姨已是看好了。五姨说先与你定钱,好叫你用心干活。。”
李知远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就笑纳了。你那个是什么?添妆?”
英华羞答答点头,道:“五姨体己与我的,二哥也有。母亲叫我和你商量,看咱们两的地是拼一块儿,还是分开来?”说着就把几个卷轴展开,原来是清凉山一带的地图。他两个七手八脚把几张图拼在一起,用镇纸压好边角。
英华笑吟吟指着图上头一圈笑道:“那个是皇城,外头还要挖几个大湖,连名字都取好了,东边的叫金明池,西边的叫太液池。池里还要弄几个岛。我五姨说,要从富春江挖一条河直通皇城,等皇城盖好了,把中间这条河填上,就是御道,可以省得许多人工。”又指着图上最西边一圈,道:“这边都是丘陵,离着皇城又有二三十里地,刘大人说京里捎来的信,这一块位子太偏,价钱又不便宜,没人肯要,我五姨自个就把这一块拿下了,差不多有一万亩,送我们的山地都在这里,一人一百亩。你看,这些小山头都标了号的,咱们什么时候闲了,去瞧瞧?”
“我明日就要把施药的事办起来,只怕这二三个月都不闲。”李知远想一想,笑道:“一百亩很不少了,哪好意思再去挑捡,随五姨与我哪一块都使得。”
“五姨又不是外人。”英华娇嗔的瞟了一眼李知远,“我要自己去挑个风景好的,你不去我自己去!”
清凉山已是封山了,英华便是自己想去,也不能一个人去,李知远笑嘻嘻道:“我实是怕抽不出空来,你去时使人来说一声罢,若是有空我就和你去,若是忙不过来,我也和你说一声,你替我挑,好不好?”
这才像话。英华点点头,把地图都卷起来,停了一停,又说:“这事虽是定下来了,官家点的特使还在路上呢,你回家先别说。我五姨说事宜秘密,走了消息就赚不到大钱了。”
李知远认认真真点头,说:“好,我谁也不告诉。对了,施药的事,你把文才表兄喊了去,我爹又喊了两个陈家表兄弟过来,我想呢,这个事把你大哥落下也不好,所以我今日去喊你大哥……”
“我大哥?”英华忍不住笑了,“他一定没给你好脸看吧。”
李知远摇摇头,道:“再不给好脸看,也是你哥哥。方才我跟先生说这个事,看先生的神情是想让大哥也去的,你得空在先生那里劝劝,还是把大哥喊去呀,哪怕不做事,每日去晃晃也好。”
“好,我回头就去和爹爹说。”英华微微皱眉,苦笑道:“我大哥那个人对我娘有成见,就怕我说了他更不乐意去了。”
“去不去在他,咱们尽心也就够了。也省得将来你侄儿们长大懂事了抱怨你。”李知远的话轻描淡写。
大哥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还有侄子呢,便是为几个侄男侄女,也要再提醒大哥一次,英华拿定主意,重重点头。
他两个隔了两天不见,如隔六秋,横竖无事,便坐在书房里说些闲话。将及天黑,李家那边的管家寻来,李知远才到前头辞了先生回家。
柳五姨一来,晚饭只能分开,柳氏和五姨英华一处在小花厅吃。王翰林一个人吃饭有些儿闷,便把大儿子和大孙子喊来,看耀祖吃饭时那个脸黑的似锅底一般,王翰林心疼孙子,也不曾说事,吃罢了饭把孙子打发回去找黄氏,王耀祖坐不住,道:“爹爹若是无事,儿子也回去了。”
王翰林还不曾说话呢,英华用小茶盘托着两盏茶进来,笑道:“五姨和我娘吃好茶呢,叫我送两碗给爹和大哥吃。”
王翰林咳了一声,从茶盘里端走一碗茶,道:“既然你妹子把茶都送来了,吃了再走罢。”
王耀祖不情不愿低头吃茶。
英华便笑一笑道:“爹爹,李大哥打算明日开始施药,人手不够,问咱们家借人,爹爹要不要答应他?”
王翰林正打算和儿子说这个事呢,忙道:“你大哥不是闲着吗?耀祖,你无事就去知远那里走走,若是他忙不过来,就替他打个下手。”
“我忙。”王耀祖自认是长兄,只说家里除了父亲,就是他说话算话。偏生同胞的二弟极有主张,对他并没有言听计从,李知远表面客气,其实并不听他的。英华呢,不只不听他的,还常常弄出些事来气他。现在他老子还要他给妹夫打下手,他哪里还能忍耐,把茶碗放下来,理直气壮的说:“便是不忙,施药是要到乡下去的,我怕染病。依着儿子看,就是妹夫,也不要叫他去,败家还罢了,染了时疫,全家都受连累。他不懂事要败家找死,爹你不能让儿子孙子陪他送死。”说完站起来就走。
王翰林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指着王耀祖背影的手指头都发颤。英华心里也恼大哥目光短浅,可是爹爹都气成这样了,她不好说生气的话,扶着王翰林坐下来,劝道:“大哥这二年身体是不大好。”
“想要好处,怎么能不冒风险?”王翰林恨道:“都是他娘把他养坏了,只知道捡现成好处!你看看他,他除了会跟我闹别扭,何曾想过要替我分忧。”
英华低下头,有心还想在父亲面前说两句好话,她心里又实在不情愿,只能沉默。
王翰林气呼呼把茶一饮而尽,余怒未消,“你大哥白长了一把年纪,一点都不懂事,不要管他!叫他将来后悔去!”
“不管大哥,爹是眼不见心为烦了,女儿的两个侄儿怎么办?”英华替老子捏肩,实心实意的替父亲着想,“侄儿们将来有爹照管,读十来年书总能出头,玉珠都十二岁了,过几年就要说人家了。爹爹不管可不行。”
王翰林长长叹息,许久才道:“你大哥……他就是不晓得咱们对他的这一片苦心呀。”
英华高高兴兴送了茶去,闷闷的回来,柳五姨心疼甥女,问她为何闷闷的,英华便把方才的事说了。
“你大哥那个牛脾气,怕是到老都改不过了。你以后莫去招惹他。”柳氏摇摇头,笑道:“好在你嫂子虽然不大聪明,还晓得咱们的好,时常到我这里来陪着小心说说闲话。”
“你家大儿媳妇?”柳五姨笑道:“她两口儿把点家当败的一干二净,后婆婆是个有钱的,她指望不上丈夫,不抱你大腿抱谁大腿?”
柳氏叹息,“总是英华的亲嫂嫂亲侄儿,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再头疼也是要照应周全的。好在大房那边闹了一场把我们老爷的心伤透了,不然现在我还要伺候长嫂呢。”
柳五姨看看英华,笑道:“你吃力不讨好,委屈不?”
“我有点,娘才是真委屈。”英华笑嘻嘻给柳五姨敲肩,“五姨,真不能说?”
柳五姨微微摇头,笑眯眯不说话。
“不能。老大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晓得了乱说话,咱们这几十船药白丢了是小事,柳家和刘大人的名声都完了。”柳氏斩钉截铁,看着英华道:“家里忙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和人说。”
“噢。”英华忙道:“我只和知远哥哥略提了几句,也跟他说了不能外传。”
提到李知远,柳氏面露满意的微笑,便是柳五姨也微微点头,笑道:“英华这个小女婿挑的不错,胆子大,又肯吃苦又能干,嘴也紧。”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王翰林已是消了气,使人去喊大儿子来说话,岂料王耀祖极早就出门去了,黄氏一问三不知,又把小老头气了个够呛。文才早饭后去了李家,文才娘子陪着婆婆到黄氏那里做针线说闲话,黄氏听说文才去助李知远施药,便把王耀祖昨日回家发作的话又说了一回,劝文才娘子道:“文才明年能考了吧,小王爷都是我们家的学生,文才必是能考得起的。叫文才闲了多写几篇文章给爹看看不好么,让他在外头胡闹,万一也染了时疫可怎么好?”
姑太太是个没出过大门的妇道人家,深以为然,便想去和翰林哥哥说知,把儿子喊回来。文才娘子却觉得这个事是她表哥主张,家里两个最有出息的堂兄都被姑丈喊去帮忙,她怎么能让文才撤回来呢?可是外头得病的人实在不少,她又有些担心文才,思来想去,寻了个借口来寻英华说话。
自柳五姨到曲池来,柳夫人便彻底不管家务事了。英华不只要管家务事,因为玉薇隔一日还要去乡下探望耀文,她还要捎带着替玉薇分担一些杂事,忙的都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忙了一早上,才歇下来梳头。
英华坐在窗前的一张榻上,杏仁持着一柄雕花牙梳替她梳头,她闲着两手,拈着一朵栀子在闻香。乌黑细滑的头发从二小姐肩头垂到坐榻上,满屋子都是幽香的头油香气。几个小丫头在阶下,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小海棠蹲在一个花架子边,使湿手巾擦花架子上的花盆,看见文才娘子来了,忙喊:“文大奶奶来了。”
英华愣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文才娘子,忙站起来喊:“嫂子快进来,我正梳头呢,就不出去接你了。”
淑琴笑嘻嘻进来,便觉得英华的闺房变了个模样。从前在县里时她也到英华的卧房里来过。以前英华的住处可没有这许多花瓶啦香炉啦,镶钿嵌宝的各色大小匣子,还有挨着墙的那几只大柜子大箱子,都包着云纹的白铜饰,擦得雪亮。屋子里到处都透着奢华。英华身边还站着几个眼生的漂亮大丫头。
英华因淑琴多看了屋子两眼,笑道:“我这里理陪嫁呢,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