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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良与傅老实商议之后,决定立即过来广陵府,见见他的“好女婿”,分说亲女被虐待这件事情。而傅兰儿究竟有没有过错,傅家的几位长辈,站在自家的立场上,自然是不希望出现这种事情的,可是,眼下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不知道刘家会怎么说。
傅家人在刘家自然是遇上了刘大志的冷脸。先是傅元良与傅老实两个,被请到小厅里商谈了整一个下午,金氏与杨氏才被请到厅中,见到傅元良与傅元实,这才晓得发生了什么——傅兰儿腹中的那个孩儿,已经证实并不是刘大志的骨肉,却是刘贤的。证实的方法很简单,刘大志长年在外跑船的,而傅兰儿腹中的那个孩儿,月份不对。而刘贤那头,竟也认了,只是刘贤自然指是傅兰儿的不是,而他自己,则只是个醉后没的把持得住,受了引诱的寻常男子而已。
刘大志的意思,傅兰儿腹中的孩儿,不管怎样,都是刘氏的骨血,他们并不打算马上处置傅兰儿。刘家提出,待到傅兰儿产子之后,再处置她,如果是个男孩儿,看在她对刘家“有功”的份上,夺子去母,将傅兰儿逐出刘家,也就是了;然而如果是个女孩儿,则将傅兰儿交给刘氏宗族处置,最坏的情况就是动私刑——沉塘。
金氏差点就晕过去,她再也不会想到,她的兰儿,竟然会做出这等丑事,而刘家竟然也忒绝情。眼下广陵三房是她认为唯一可能仰仗的,想到这里,金氏便哭着过去扯杨氏的衣襟。
杨氏道:“我当时真的恨不得上去给她两掌,教她醒一醒也好。若不是她,自小事事迁就兰儿,养成了她这样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跟着又图刘家虚荣,让兰儿嫁到那头去,还是什么’吞婚做’的亲事……”她说着,长叹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傅春儿心里忽然一动,原来傅元良夫妇,怕是实在觉得没脸见这个女儿,傅兰儿能有今天,罪魁祸首,实实在在,是养成她这副性子的夫妇两个啊!
“娘,如今究竟怎样了?刘家还逼咱家交兰儿姐出去么?”这等事情,在后世或许实在算不了什么,在这个时代,官府却是默许宗族里动用私刑的。
杨氏被问到这里,忍不住伸出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道:“与那刘家商议了许久,又许了一些钱帛好处,最终刘家同意你大堂姐留在咱家,直到待产的时候。但是绝对不能送回江都去,否则刘家便会将傅家告上广陵府,那时便糟了!”
杨氏口中的“糟了”,包含好多含义,傅春儿也懂。自家如果想要与纪家做亲,本就是差了好大一截,谁都没把握的事情,如果傅兰儿的事情一闹大,自己与纪燮的事情,只怕更要横生波折。还有傅阳,傅家在广陵的产业,也会因此受到冲击。出了这样一桩“不德”之事,再被竞争对手一黑,日后生意上必定举步维艰的——
傅春儿心中,好些念头同时在打转,然而这些似乎都不能与人的生命相提并论——“娘,那兰儿姐怎么办,兰儿姐可能会没了性命啊!”
“兰儿行差做错,是她咎由自取,眼下,她只能听天由命了,”杨氏显然也是难过得紧,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说着看向傅春儿,几乎想把女儿拥到怀里,然而她却硬生生克制了,板着声音对傅春儿说:“春儿,你一定要记住,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名节这上头,是头等大事,万万不可走错一步。一步踏错,便无可挽回了啊!”
二百三十八章 又可怜又可恨
傅春儿听了杨氏的话,脸色发白,怔了许久。她还是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时空里人们对女子的要求,凭什么女子就非得“从一而终”,又是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眼见着刘贤还照样跟着刘大志在街上晃来晃去,一双贼眼照样四处乱看着,为什么傅兰儿就偏就获了这等罪——不公平!
傅兰儿自己当然也有过错,可是罪不至死。那刘家,先是幽囚着傅兰儿,饮食穿着上都是最次一等的待遇,完全是凭她自生自灭的态度,哪里是真将傅兰儿腹中刘家子嗣放在心上的样子。如今照着傅兰儿的身子,能不能平安地产子还是两说,刘家就已经急急忙忙地将给她未来的安排都定下来了。当女人是什么,是生孩子的机器么?生完就扔掉?生不出男孩就废掉?
还有大伯和大伯娘这一对,心究竟是怎么长的?养女不教且不去说它,如今已经事涉生死,性命攸关的时候,她真的不敢相信,这夫妇两人竟然能够过自己家门而不入,他们是真的已经束手放弃了傅兰儿,真的准备让她去听天由命了么?
摊上这样的父母,不能不说这位兰儿姐,除了可恨之外,还真是可悲。傅春儿想到这里,面上又现出忿忿的神色来。
杨氏似乎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对傅春儿说:“回去的路上,你大伯娘已经哭晕了一次,这时候大家心里头都乱的不行,此时便埋怨他们,也不是办法。”
她又叹道:“当时在刘家,你大伯与大伯娘已经下跪求人了。也许了赔给刘家金银财帛,相求放过兰儿,可是那刘大志只说,不差钱,但是咽不下这口气。”刘家便是存了心要整治傅兰儿啊,想到这里,杨氏长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傅春儿一道沉默着。
反而是傅阳。在傅春儿身旁,拍了拍傅春儿的手背,道:“那刘家既然答应了大堂姐在咱家暂住,总是还有些缓冲的时候。咱们一道合计合计,这几个月的功夫,总能想出些办法来。”
杨氏听了。连忙说:“千万不可莽撞,你们要知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万一刘家那头,放出些什么闲话出来,”杨氏自己就是吃过闲话的亏的,对流言之害感触尤甚,“春儿,娘最担心的,是你啊——”
傅春儿当然明白杨氏的意思,然而她又觉得,维护傅家的名声固然紧要,可是要以傅兰儿可能会丢掉一条命为代价。这等代价,未免也太昂贵了。在这个时空里。她虽然已经待了不少个年头,她骨子仍然笃信的是,人人乃是平等,男女应该无差,而人的生命,则是最宝贵的。失却了的性命便再无可弥补。要她真的眼睁睁看着傅兰儿一日比一日离噩运更近,这定然会令她寝食难安。
傅阳却安慰她,道:“妹妹莫急,办法会有的。”跟着便背着杨氏朝傅春儿使了个颜色。他虽未明说,但是傅春儿却有了些**心,感觉好了些,不像原先那样堵得慌了。
也是,现在人在自己家里,总归是能想出办法来的。傅春儿想,大不了想办法把人偷偷地送出去,去求仇小胡子帮忙,将这位大姐送得远远的。刘家找上门便来个死无对证,这样总行了吧。她想到这里,总算稍稍觉得心安。
杨氏挥挥手,道:“不早了,都歇着吧!春儿你往后要照顾些兰儿的心情,她总是个有身子的……往后,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那刘家既然放了狠话,又说要刘家宗族出面,这件事情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能够摆平的。”
傅春儿心下恻然,当晚只胡乱歇了,第二日去看傅兰儿。傅兰儿正在发脾气,见到傅春儿进来,道:“三妹,你看看,你家这两个婢女,实在是不懂得待客之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你家亲眷,早间就给我吃这个。”
傅春儿一看,桌上摆着一碗白粥,一对包子一荤一素,一碟儿现炸的小条鱼儿,一碟花生米,一碟酱菜,旁边还放着一碟蜜枣儿,估计是素馨拿来,打算一会儿傅兰儿服药的时候给她甜甜嘴巴的。
“大姐,我们全家惯常都吃这些,再要别的,我们家也变不出来了啊!”傅春儿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我在刘家的时候……”傅兰儿本想吹嘘一下她在刘家日子过得有多舒坦,可是想了想,也想不出早餐时什么更好的待遇了,便道:“说与你听你也不知道,不说也罢——”跟着便开始向傅春儿吹嘘自己在刘家见过多好的布料。
“三妹,我说啊,你那些箱笼里,都是些过了时的布料,见你还这么珍重地收着……”
傅春儿记着杨氏的话,只顺着傅兰儿的话说。傅兰儿说得得意洋洋,话里话外,都在重复着她在刘家曾经颐指气使的那些日子。傅春儿默然,傅兰儿刚成亲那会儿,似乎确然是这样的,然而后来她竟然落得这份田地上,刘家没有一个人肯伸手帮她的,最后还是傅家打过招呼的邻居,给通风送的信。
大姐,你要是真这么牛,你咋就不在刘家培植几个心腹呢,出了这样大的事,连个能传讯的人都没有。傅春儿心里暗暗这么想。
眼前这位大姐,依然茫无所知地指点这个,贬低那个,傅春儿屋子里的陈设,就似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直到素馨进来,将她该服的药喂她服了,傅兰儿才乖乖地喝了,接着问傅春儿:“你知道我娘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么?”
“大伯娘前日里送信过来,说是年前家里忙,怕是腾不出空特为来接你。又担心你的身体,所以与我娘说好,你先在我家住上几日,免得到江都一路上颠簸辛苦。”傅春儿说得基本上就是大伯娘金氏的原话,只是这话是她早先傅阳第一次去的时候送过来的。
傅兰儿听了这话,盯着傅春儿笑了个不住,傅春儿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地,傅兰儿却自管自将面前的药碗一推,径直去傅春儿榻上去半躺了,然后缓缓地说:“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我娘定是见过了刘家人,知道了我的事——”
大姐,弄了半天,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是知道的啊!
“三叔三婶才真的是好人啊!我以前不懂,现在可真是羡慕你,春儿!”傅兰儿朝着床顶望着,一时悠悠地道。
傅春儿啼笑皆非,心想要是自己爹娘知道被这位大堂姐这样随手发了一张好人卡,也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傅兰儿一只手护在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之上,轻轻地道:“春儿妹妹,你帮我传话,转告三叔三婶,若是能容我在这儿将这个娃生下来,我下半辈子,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怔怔出神,半晌才道,“那些个男人,都是嘴上一套,行事一套,明明说好的,可以护着我跟这个孩子,被他叔叔吓得,再也不敢进二门来,就是个怂的。孩儿莫怕,”说话之间,傅兰儿面上突然露出无比温柔的神色来,抚着小腹,口中道:“娘才不怂,有娘在,就有你在。”
这下轮到傅春儿惊得双目圆睁,刷地就站起来,所幸素馨她们这会儿都不在房中,她疾步走到门口,往外张了张。门外没有人影。傅春儿稍稍松了口气,她还真的不敢对素馨完全放心,而玉簪又还年轻,又是没机心的,这些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赶紧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好。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傅兰儿依旧在榻上高卧着,冷冷地道。
“大姐,你别胡说!”傅春儿听了,胸中有气就撞上来。
“哼,这有什么?我傅兰儿的孩子,定是这世上定定聪明漂亮的娃儿。”傅兰儿一边抚着小腹,一边充满怜意地说着。傅春儿听了,心下立刻又有些恻然——眼下,傅兰儿与这个孩子的命运,都是未知——万一,万一真的没有好法子,万一刘家宗族真的逼上门来……她不敢想。
谁知,傅兰儿在自认了与刘贤有私之后,突然又说,“刘大志那个貌陋的,长成那般夜叉模样,我可不要与他生孩子!”傅兰儿说出这句话来,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二百三十九章 所谓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是吧!”听了这句话,傅春儿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给雷到了。她盯着傅兰儿,半天,才很艰难地问道:“大堂姐,我问你件事——”
“我听说你此前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傅春儿犹豫着要不要当面问问她当时在大德生堂看到的事情。
“那又如何?”傅兰儿面上神色却开始怔忡起来,良久方道,“那个娃儿,是个没福的,就不该托生——所以我才……”
“什么?”傅春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孩子,竟然是大姐你,你自己……”
傅兰儿眼有点直,忆起当日她怀了身子之后,与刘大志曾经有一番大吵,觉得将那个丑夫恨到不行,便自去求了药物,将那个孩子打掉。
一念及此,她似乎突然害怕起来,在榻上撑起身子,转过来看向傅春儿,道:“春儿,我烦你一件事,”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傅春儿,“我以前是怀上过个孩子,却是刘……刘大志的;后来,都是我一时想不开,就服了药物,那孩子才没了的。”
“好妹妹,烦你替我在平山堂,不不不,平山堂太远,那个孩儿,应去不到那里,你就替我在城中的寺院里,点一盏长明的油灯,帮他早日超生,免得他来找我索命——”傅兰儿面孔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像是从来不为早先小产的事情感到抱憾似的,反而显得十分害怕,用手护着自己腹部。仿佛是担心早先那个枉死的孩儿,冤魂会来对她现在腹中的孩儿不利似的。
傅春儿极其无语,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