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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又过了几日,情况急转直下,先是广陵城中,都察院的官员拿住了两三名盐商行重贿的把柄,而京中那头,洪镇的罪名很快下来,却是“失察”与“索贿”。
事情到此,其实还勉强算可控,洪镇的罪判可轻可重,轻则对他将来的仕途有碍,重则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而两淮盐政,则仍然去向未卜。
正在广陵府盐商为了时局而惴惴不安的时候,传来了另一个消息,道是川楚交界之处,有白莲教妖人作乱,听说已经作乱了大半年,但是被当地官员压了消息,不曾向朝廷禀报。到了眼下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川楚之地的农民“义军”聚在一处,人数达到二十万之众,声势浩大,正准备进攻楚中大城襄阳府。
这下不止楚地的官员全都慌了神,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先自乱了阵脚。兵部忙着调兵遣将,将原来驻扎川陕的边军调了去协防襄阳,然而户部这会儿却两手一摊,表示,国库空虚,至于军饷么,还真是有点儿问题。
事情一出,龙颜震怒。然而,广陵盐商巨贾,却从中看到了机会。
五月中,以两淮盐业总商黄韬为首,广陵盐商向朝廷一共捐饷三百万两白银。而只黄家一家,就捐了五十万两之多。前阵子黄家清点财帛,统共只有六十余万两,而这时候一下捐出五十万两出来,几乎是将大半的家产都捐出来了。黄韬这个举动,令皇帝十分感动,当即下令嘉奖。而洪镇那里,刑部也酌情轻判,只是夺职而已。以洪镇的家世,即便如此,也能回家安安生生地做个富家翁。
因此,几乎可以说,川楚的白莲教众,一时间竟帮了的广陵盐商的大忙。而朝中关于盐政改革的呼声,却又因为西南刀兵之事,终于搁置下来了。
然而傅春儿在家中,却不晓得这些事情,她只一心为纪燮忧心着。上次纪燮来信,就说他已经到了南昌府附近。此后却又是一两个月都没有消息。
白莲教作乱的事情,她早已听说了,广陵府每日都有衙役上街,敲锣打鼓地告诫百姓,千万莫要叫白莲教“妖人”所蛊惑。但是究竟战事如何,广陵府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荆楚一带,尽是乱局。后来渐渐地,众人又听说乱局蔓延至江西境内,这令傅春儿忧心如焚,可是又无计可施。
这日一早,傅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纪燮的母亲黄氏。杨氏将黄氏迎入厅中,命人奉茶,她却淡淡地说:“傅家奶奶,不必麻烦,我今日过来,只是有些事情想私下里与你家春儿姑娘说说。”
杨氏见黄氏面色不善,连忙亲自去寻傅春儿过来,一面连对她使眼色。
傅春儿却知道黄氏一定是也没有得到纪燮的消息,否则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亲自寻到自家来。
果然,黄氏见了她,放下手中的茶盅,一张口便道:“傅姑娘,请问你可有我家小七的消息?”
傅春儿咬着唇,摇摇头道:“回夫人的话,没有。”
黄氏睁大眼睛道:“小七私下里不是总给你书信的么?怎么,你可是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让我这个做人家娘的知道?”
“自然不会,小七爷寻常都是寄了信札过去到大德生堂,我因为帮着照管大德生堂的生意账目,所以时时过去,见到有小七爷的书信,自然按照小七爷当日的吩咐,给您府上送过去的。”她见黄氏话里话外有些不善,还有指责自己的意思,忍不住便辩了一句。
黄氏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道:“当日是你教唆我家小七弃了春闱,是不是?”
黄氏一点铺陈都没有,突然翻起了老账,令傅春儿愕然抬头,惊讶地看向黄氏。黄氏却觉得是自己说中了傅春儿的痛处,跟着道:“弃了春闱不说,还撺掇他离家,去那样危险的地方……”跟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捂住了双眼,哭道:“我家小七就是中了你这个狐媚子的毒,花言巧语地来骗自己的娘……余嬷嬷说得对,当日就不该随了小七的心意,就该将他强留在广陵城中……”
余嬷嬷……傅春儿听到这三个字,听见自己后槽牙又开始磨着。纪小七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当年他若不是一心要弃了春闱,又哪里是别人可以劝得了的。这分明就是借题发挥,随意攀诬——果然黄氏身边,余嬷嬷未除,依旧是个隐患啊。
“纪夫人……”傅春儿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可是她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谁又考虑到她的心思了,一时傅春儿便气鼓鼓的,半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说,眼下怎么办?”黄氏依旧用帕子捂着眼睛,却突然甩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傅春儿登时哑然失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夫人真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直来直去,有什么便当面说什么。眼下虽说是黄氏不分青红皂白,将胸中的郁闷冲自己发泄了一番,却依旧向自己问计。这倒令傅春儿放下心来,日后与这位夫人相处,便总是有法儿可想的了。
傅春儿虽然心情郁闷,但是头脑依旧冷静,于是想了想便道:“我知道有位朋友,是在长江上跑船的,他水上人脉极广,小七爷此去,便是托他安排的船只艄公。眼下要打听小七爷的消息,便只能靠他。我这边去寻托人给他捎信。”
二百七十七章 家书抵万金
说罢,她又正色对那位母亲说:“夫人,您的心情,我再明白不过了……但是您也要相信,小七爷吉人自有天相,此刻定然是平安的。”
黄氏刚才一时气急,将心中对傅春儿的怨言脱口而出,然而她深心里却也多少是明白事理的,晓得自己只是迁怒而已。真正要怪,只能怪自己管不住儿子。正懊悔间,听傅春儿说了会想办法,又温言安慰她,一时不好意思,借帕子掩饰,偷偷地看傅春儿面上的神色,见她一片诚挚,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只听傅春儿又说道:
“——夫人那头,若是有家住江西一带的亲朋故旧,甚至是相熟的药商,也请多问问,或者是托人给小七爷传讯也好。眼下时局不稳,小七爷想游历天下,隔两年也是不迟。”
听到这里,黄氏的眉毛又朝起敛起来,“怎么还要游历天下?”她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傅春儿想的劝慰之词,连忙不好意思地道:“是是,我们纪家自然是该托人奔走奔走的。”
傅春儿见黄氏的情绪总算稳了稳,就起身开口道:“即是如此,夫人,我这便要出门给那位朋友送信去了。夫人……”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到黄氏红红的双眼,道:“夫人若不嫌弃,在我这里补一补妆,稍许上些脂粉吧。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您说不是么?”
她也没管黄氏如何,自己立起来,取了妆面的铜镜和脂粉之类,跟着便自己出门,亲自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傅春儿此时摆了冷脸子出来,但是做的事情却又是窝心的。黄氏因此越发的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刚刚几句话实是说重了。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恶语相加的人,这时想要说两句劝慰的话,反而说不出口。只好听傅春儿摆布,用自己的帕子沾湿了。洗了脸,重新补了点妆。
这时黄氏的心总算宁定下来,她看傅春儿做事稳稳的,一板一眼的样子,不禁也多了一份信心,告辞说:“我这便回去,我们老爷那里。已经派了人去寻小七了。若是姑娘这头听到什么消息,万万要知会我们一声,可怜我这做娘的……”
傅春儿怕她又要哭,连忙上前。以手握着黄氏的手,道:“夫人放心吧!”
如此几番,好不容易将黄氏送出了房门。杨氏与傅春儿一起,将黄氏往外送,一直送到院门口。黄氏自上了纪家的轿子。傅春儿对母亲强笑道:“娘,我去’富春’那里,请老曹给仇爷递个信儿去。”
杨氏哪里会不晓得傅春儿的心思,见她这般神色,只说:“快去快回。要不要我叫素馨或是玉簪陪你?”
傅春儿自觉还撑得住,忙谢过母亲,自己一个人往“富春”那头去了。谁知一出瓦匠营,就见到纪家的轿子旁边立着个嬷嬷,正隔着帘子与轿子里的黄氏说着些什么。
傅春儿心头警铃大作,晓得这事情以后还会麻烦,但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她只匆匆往“富春”那头去,寻了老曹,求他给仇小胡子送信,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得到纪燮的消息。
*——*——*——*
哪知道在接到纪燮的消息之前,傅春儿倒是先接到了黄宛如的来信,竟然也是厚厚的一札。怕是黄宛如一上路,在船上无聊的时候,便开始给自己写书信了。拆开信札,果然见黄宛如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一路船行的无聊之类,接着信笺上空了一段,再往下,就换了新墨,笔致也更加柔媚活泼,想是中间隔了一段时日,正是黄宛如大婚的时候。
黄宛如没有写多少,只是委婉地说她过得还不错。但是傅春儿总觉得这位九小姐话里话外透着一点喜出望外的味道,想来她做了新妇之后,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吧。黄宛如还写着,送她的面脂与手膏,夏季的那一款,眼下用着正好。另外提到了她的堂叔父认得在京中做广陵府香粉生意的客商,已经晓得了傅家的名头,日后少不了要上门进货的。
事情竟然如此的顺利,傅春儿掩信细想,随后便出门告诉了傅阳。傅阳却笑道:“妹妹不知道吧,咱家的藏香早已销到京里去了呢!”
竟有这事儿?
“是,早两个月的事情。”傅阳笑着望望妹妹,说了前因后果。原来二月十九,观音生日那日,傅家照旧送了一大批藏香去观音山“供奉”,供人取用。谁知随后便有人问了梵天寺的僧人,寻到了傅家的门上,而且狮子大开口,订下了一万件白芸香,而且只说是“第一批,试来用用”,付了五成的定金便走了。三月中这客商过来取货的时候,傅阳才问出来这家行商的背后,竟是久居京中的一位黄教活佛。不知为何,这傅家的白芸香,竟然入得了活佛的眼,因此挑中了傅家,打算日后常年供货的。
而傅春儿此时臊得脸儿通红,她这一阵子忙着各种事,又忧心各种事,竟反而将自家的生意给疏忽了。这样一来,她便明白,为何杨氏前一段时日总是很高兴,在自家的小佛龛前礼佛的辰光也多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傅家人那阵子都挺高兴,却都顾及着傅春儿的心境,没有特别与她提及此事。傅春儿抱憾地望着哥哥,“哥哥,这真是……”
“你事事想着家里,哥哥该承你的情才是。”傅阳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傅春儿的脑袋,“且别太忧心了,你该信他的。他心中始终装着你,这点哥哥一早就看出来了。便隔着千山万水,该回来的人都会回来。”
傅春儿突然就觉得一阵鼻酸,好容易才忍了回去。
傅阳却有事要忙,安慰一阵傅春儿,匆匆出去,留傅春儿一个人在房中。
少时素馨进来寻一个花样子,见傅春儿依旧怔怔地坐着,面上似乎有些泪光。忍不住过来碰碰傅春儿的肩膀,道:“姑娘,姑娘——”
傅春儿匆匆揉了揉眼睛。笑道:“素馨,怎么了?寻我有事。还是来寻花样子的?”
素馨如今已经卸下了作坊的事情,然而傅春儿却让她给自己家做了一本公账,家中各种开销都一一记上。然而戴悦那头、杨氏那头,还有自己这头,都有些私房银子,这些不在公账上,各人自由支配。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应开销。对外都是傅阳点头,内院的一应事务,都是杨氏在看着,戴悦帮着看着。
素馨见到傅春儿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恻然。想当初,她一心为了接近纪燮,不惜卖身,无奈纪燮早已心有所属,最终叫她心灰意赖。然而如今她转转寰寰。在为着要不要接受姚十力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到傅春儿因为同样一人杳无音讯,而黯然神伤。
“姑娘,您这样,人家也见不到。这真是何苦来哉?”素馨心里一动,忍不住劝道。
“是啊,你说的是,”傅春儿长长地吸一口气,说,“这样成日发愁该抵个什么用,我就应该该吃吃,该睡睡,我还好多事情要做呢!”说着收拾起眼前的信札,取过纸笔,她要将要做的事情都列个单子,好生理理顺。
素馨见到傅春儿这态度,道:“姑娘,您这是……”
“我想,人的一生里绝不只有一件事,或是一个人,或许每个人或是每件事情都很重要,但是都不能因为任何其中的一人一事,而失了自己。”傅春儿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纪燮在她心中从来都举足轻重,但是她也不愿因为纪燮的事情而乱了方寸,至少还没有到乱方寸的时候。而这个家里,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人……
素馨有点听不懂,只睁圆了双眼,看着傅春儿。
“你不懂没事的,素馨,你只要做到珍惜眼前人便是。”傅春儿既然恢复正常,转脸便开起了素馨的玩笑。
素馨脸上通红,嗔道:“姑娘,瞧你说得这样……”
她还没说出来究竟怎样了,只听外间一阵喧哗,夹杂着傅阳的声音在里头,道:“妹妹,妹妹,你看这是谁来了——”
还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