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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也并不尽然,”纪家大爷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张口就要为傅春儿解释,“小七的腿伤,已经试过了很多种药物,虽然大多以内服为主,外敷,外敷嗯,大约也不是没试过……”他说着便转头望向周大夫。后者面上则露了点委屈出来。
刚刚在傅春儿出来之前,确实纪家老祖与周大夫曾经为纪小七的伤情,争执了一会儿。其实是因为这两人对纪燮的腿伤判断不同,理念也不同的缘故。纪家老祖认为,纪燮膝头上的是毒,要么想办法拔除,拔除不得,就只能将肢体去掉,免得毒发,侵害肌体;然而周大夫则认为,纪燮膝头固然是毒,然而根本的原因则是因为这毒阻碍了血脉的流通——如果血脉能流通了,这毒被带入到肌体的各处,就会像是被稀释了一样,对人体没有大碍,或是自然便能被身体排出。
他刚刚说到这里,却突然被纪家老祖打断了。“莫要再说了,再说之下,老朽愧矣!”纪家老祖大声地说,傅春儿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纪家老祖却来到傅春儿身前,突然作势就是一躬,将傅春儿唬了个不住,连忙侧身让开,惊道:“老祖!”
“小姑娘是老朽的一言师啊!”纪家老祖这么说。让傅春儿凭空便红了脸,连忙道:“这哪里敢当——”
“没啥不敢的,就是的。老朽这便回去查尽医书和前人手札,一定要将去除肿毒的法子找出来。必然穷尽手段,才能干休的。另外,小姑娘提醒老朽了,除了吃药针灸以外,应该还有别的法子。嗯,老大,你吩咐人去别院开冰窖取冰,让人每日给小七这头送过来。每日早中晚三个时辰,冷热交替地敷,可以镇痛。也可以拔毒。还有什么法子?”纪家老祖一边想一边说,眼中放出光来,仿佛真的是多了一个新的思路一般。
傅春儿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是这么个态度,像纪家老祖这样行医多年的神医,往往一言九鼎。说是如何,就是如何,没有人会像纪家老祖这样,转眼就承认自己还考虑得不周全,要再回去查医术和前人手札。傅春儿却知道纪家老祖定是回去查一些平日极少人用到的偏方秘方之类,再回头对症为纪小七开方。她心中不禁有些钦佩起纪家老祖来,觉得这老爷子能始终保持一份开放的心态。大约是他的医术在数十年之间,还能够一进再进的原因。
只不过,她对纪家几位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说纪燮需要截肢这事儿很是不满,非常不满,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白了一眼纪家老祖。却见老祖面上露出微笑。正看着自己。她晓得自己面上一片怨怼,尽被老祖看了去了,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去,这才觉得老祖的笑容。似乎颇有深意。
她想了想,对纪家老祖道:“周大夫曾经说过,小七爷的症状除看起来,颇像是风湿,然而老祖又说是肿毒。小女子这便不懂了。但是曾经听说有养蜂人家一辈子不得风湿的,后来也有人发现用蜂毒可以治病,或者以锋针刺穴位,也可以拔毒。小女子听的这个传说,不晓得对小七爷的伤情,有没有帮助。”
她的听说,自然是来自她前世的记忆了,她印象中,有一位远房的叔叔,也是因为冬天跳下河去挖河泥,才得的老寒腿,痛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药,最后还是用蜂针治好的。只是听说这蜂针用起来也很危险,若是用过了量,一样可以要人命的。
“蜂针?”纪家老祖捻着须道,“老朽也听说过,只是看来今天要好好查上一查,再不做功课,老朽再也无颜见人了。”
纪燮在屋里,这番说话,他自然也听得清楚。他一人卧在榻上,面上终于微微露出笑容来——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
一时纪家老祖带着纪家大爷匆匆地去了,约好了明日会再为纪燮诊脉。然而纪家二爷与黄氏在这头,却招呼下面人道:“来人,帮小七爷收拾衣物与铺盖,再叫大车来。夫人,莫要担心了,一会儿我们便带小七回家。”纪家二爷温柔款款地对黄氏夫人说话。
傅春儿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黄夫人一直是这么一副性子。
然而她刚刚阻得住纪家老祖对纪燮腿伤动刀,眼下却阻不了纪家人带纪小七一起回家,全家团聚。
她这时候只能是一位看客。
余嬷嬷听了“回家”这话,便开始指挥手底下的人去纪燮卧房里,厅堂里搬物事。一边还阴阳怪气地说:“小心着点,看清楚了,只要将小七爷随身的东西就好,其他阿猫阿狗的东西,都不用理会。”
傅春儿皱皱眉,没有说话。纪家二爷与黄夫人两个,似乎没有听见余嬷嬷那句话似的,无动于衷。只有周大夫有点不忿,挪过来靠近傅春儿,低声道:“瞧这话说的,这也是他纪家的产业啊,哪里便是阿猫阿狗了呢?”
傅春儿还不及答话,突然听见纪燮卧房里“砰”的一声。跟着余嬷嬷的声音响起来,“哎呀小七爷,您怎么摔了!”
纪燮不说话,只能听见他哼了两声。
这边厢纪家二爷与黄氏夫人,都一时拥到纪燮的卧房里去看。
纪燮低声与他们说了什么,但是片刻之后,他开始大声呼痛。
“小七爷看来不想搬走啊!”周大夫在旁对傅春儿说。他这几日是看着纪燮过来的,自然晓得纪燮有多能忍,再大的痛苦之下。也不曾见纪燮示过一声弱,呼过一声痛。眼下这般,定然是做作了。
傅春儿皱皱眉,道:“只怕只拦得住一时。而且也阻不住纪家二爷与夫人。往咱们这里派下人啊!人多了事儿就多,也挺烦的。”
周大夫想想也是,小声说:“别人怕都还好,就怕那位余嬷嬷……”
这时候,刚巧余嬷嬷从纪燮房中出来,周大夫说得虽然小声,可还是叫她听见了。
余嬷嬷正朝这边看过来,而傅春儿正担心之际,周大夫的声音却稍稍放大了一些,说:“余嬷嬷。这气色,这身子骨呀,若不好好调养……啧啧啧!”
傅春儿一下子就想起以前周大夫几个戏弄余嬷嬷的事情来,一时心中大恨,心想你再要戏弄此人。为何要把我拉下水。她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配合周大夫把这戏演下去,“何以见得呢?”“哦哦哦,原来是这样,是挺严重的。”
两个人说得含含糊糊,一时余嬷嬷疑心大起,手底下招呼人干活。也没有那么勤快了。
卧房里头闹哄哄了好久,最后纪家二爷出来,径直走到周大夫跟前,道:“小七那里,实在是不好移动,老周。只怕还是要在大德生堂将养一阵子,要麻烦你了。”
周大夫正要谦,黄氏握着帕子也跟了出来,将眼下抹抹,道:“我们会多留几个下人在这儿。平日里不会麻烦铺子里的大夫与伙计,只是万一有什么,还请老周多关照下,另外也请及时给我们那头送信。”
傅春儿在旁听了,突然觉得,这黄氏有时候还是挺会说话的。
一时余嬷嬷便领了命,带了几个下人打算清理打扫院子。傅春儿心里叹道:果然,纪小七虽然能阻住自己被搬回纪家,却阻不住父母往自己身边塞人。看来这架势,余嬷嬷必是要管着这处院子无疑了。
周大夫一时告了个罪,到前头去忙。
傅春儿叹了一口气,到厨下去忙。日头高高地起来,此时已经是晌午了。
纪家的仆下这时候跑到街上的食肆里叫了一桌席面过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里,请纪家二爷与黄氏夫人两个坐了。黄氏夫人皱了皱眉头,道:“油腻腻的,看着就没胃口。”纪家二爷连忙哄道:“也就今儿个中午,在这里将就将就,晚上回去自然有你喜欢的吃食。下人们也最多按他们自己的口味选选,你能指望他们分得出来菜好菜坏?”
他哄完老婆,突然想起儿子,道:“也不晓得他们给小七中午吃什么!”
黄氏立刻将筷子一放,道:“是呀,我们赶紧过去那头去看看去。”
到了纪燮的屋子里,傅春儿早就将纪燮扶坐了起来,用一卷棉被垫在纪小七身后,而将亲手做的几样清爽小菜放在了榻前的小几上。纪燮心情正好,手中捧了一碗糙米饭,吃得正香。他还不断地问傅春儿吃过没有。
黄氏与纪家二爷进来,黄氏一见,满心好奇,便扯着傅春儿的衣袖问这些玲珑的小菜都是什么,怎么做的。纪家父子两个,互视了一眼,晓得这就是黄氏的脾气。而傅春儿丝毫不以为忤,不止将材料做法,给黄氏讲了一番,更将每道菜的功效,都一一给提了提。
最后她说道纪燮手中捧着吃的糙米饭,道:“就是这糙米饭,也是因为祛湿补气,有些功效,才给小七爷日日做来吃的。”
这会儿余嬷嬷刚刚凑着趣儿进了纪小七的屋子,没听清别的,只听说“糙米”两个字,故作惊讶,只说:“哎呀,糙米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竟然还捧给我们小七爷吃。”
三百二十九章 私售贡粉
余嬷嬷这话说得颇为无礼,偏生又说得很响,一屋子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纪燮手一松,筷子便落在了地上。他有些艰难地探手出去拾那对竹箸,却被傅春儿轻轻地拦住了。
“你这老嬷嬷,怎地一点礼数也无,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么?”纪家二爷陡然怒道。黄氏有点惊疑地看看丈夫,她晓得丈夫这么多年来,无论在家还是对外,面儿上都是和和气气的。这样发作余嬷嬷,只怕真是嫌弃余嬷嬷在外人面前,有失了纪家的体面。
黄氏这么想着,便使了个眼色,叫余嬷嬷下去。
余嬷嬷凭空得罪了纪家大爷,神色恹恹地,正往下退的时候,黄氏突然叫了起来,“别忘了了再叫人送一对筷子上来啊!”她突然也觉得这余嬷嬷是真老了,没有以前那样贴心,眼里也没活儿了。
“不用麻烦嬷嬷,”傅春儿说着从食盒旁边又抽了一对干净的筷子出来,道,“这原是专为小七爷备下的,便落了筷子,也不打紧。小七爷赶紧吃吧,莫要饭菜都凉了。”
她这话其实是说给纪小七的父母大人听的。纪燮刚刚只失手落了竹箸,便叫自己父母发落了没有眼力劲儿的嬷嬷,傅春儿心里给纪小七点了好几个赞。
纪家二爷看一眼妻子,道:“小七这里没事,咱们还是回堂屋去吧!”
黄氏点点头,与纪家二爷一起起身出门,就听见纪燮在身后轻声地问傅春儿,“你可曾吃过了?”
傅春儿答了一句什么。黄氏微微驻足想听,被纪家二爷一把拉上,道:“走吧!”
两人回了堂屋,黄氏登时便觉得一桌子外头叫的大菜更加油腻了。纪家二爷却安慰她:“咱们两个能吃多少,还不是都便宜了下头人去。你就挑些过得去的,吃两口。回到家里做什么不成?”
夫妇两个匆匆吃了几口午饭,便开始商量着留谁下来。“我本想留余嬷嬷下来,可是又觉得余嬷嬷年岁大了。”黄氏偷瞄了一眼丈夫的神色,便觉得自己猜对了。
“余嬷嬷是你的乳娘了。我看,要不往后让她颐养天年吧!”纪家二爷发了话。以往要这么对黄氏说,黄氏定然不乐意的,然而近日,黄氏的心便有些动摇。
“这里我们还是留一些粗使的婆子,要是还有什么,大德生堂的伙计也可以帮手。回头给下人们打声招呼,要她们都听那傅姑娘吩咐便是。”纪家二爷道。
“二爷,你这是觉着,傅家那姑娘与我们小七……”黄氏有点吃惊。满脸不愿相信的样子。她自己当然熟知纪小七的心思,然而她自己却已经犹豫了很久很久。以往见到傅春儿的时候,总觉得这女娃娃不错,但是一旦傅春儿离开,余嬷嬷在自己耳边说说。她便又觉得寻出傅春儿的千般不是出来。她自己纠结反复了许久,没想到丈夫却已经一锤定音了?
“我着人暗中打听傅家已经很久了。他家去年中了皇商,家声也不错。听说那姑娘从小识文断字,也很是识得礼数。既然小一辈们相投,不如就成全他们吧!”
黄氏见丈夫这样就已经对纪燮的婚事点头,吃惊之余,忍不住道:“我们小七可是广陵府的解元。娶一介商家女,不叫人笑掉大牙了?”
纪家二爷苦笑道:“咱们与儿子斗了这么多年,犟了这么多年,这回更是回了广陵城,病成这样都不愿意回家。你几时觉得咱们小七真将自己当解元公了?商家女,嗯?”
黄氏登时便有点气结。又有点脸红。她出身黄家,本就是满身铜臭的盐商之家,何尝又不是商家之女了。本来嫁过来之前,也曾经担心过纪家杏林世家,家中清高一些。岂料嫁过来之后。纪家二爷为了安她的心,同样直承自己是商家之子,两人之间,本无差别。
纪家二爷见到老妻一时想起年少情事的娇态,忍不住在她手上拍了拍。
一时纪家夫妇两个议定了,到院中做了安排。余嬷嬷一听这差事竟然不是她的,一时便双膝一软,先是想向黄氏认错,可是后来想想,自己又何错之有。她见只是纪家二爷发话,心中便有了计较,打算等到黄氏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使上水磨工夫。
余嬷嬷对傅春儿的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