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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戴存栋这才省过来戴老爷子的意思,心道。如此就不该吩咐人再去煎药了,平白费了药钱,还费了柴火。
戴振昌便白了后知后觉的戴存栋一眼,接着道:“算算贡粉最后外运的日子。我便迟个一两日再主持定香也不迟。正好可以拖一拖,也让我探探孙女婿的底线。”
戴存栋此时完全明白了,这时候突然心中一动,腆着脸凑上去,对戴老爷子说:“老爷子,你莫若将贡粉的方子写下来交给我吧!我一定不拆封,好好收藏,但是爷爷您正好可以,那个……钳制一下傅家小子。”
戴振昌心里一动,跟着勃然大怒。心道:若不是家中人才凋零,接连着折了几个得用的,哪里轮得到这个庸才出场,竟然还提出这样的要求,几乎是将自己看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而他戴存栋自己,就如同是将来戴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一样。
事情还不是这样笃定好不好!戴老爷子怒气冲冲地瞪了戴存栋一眼,可怜后者摸摸后脑勺,还不晓得自己哪里就得罪了老爷子,还是老爷子真的就生病了,连脾气一时都喜怒无常起来。
戴存栋既不懂,戴老爷子自也不能与他多说。只吩咐他稍安勿躁,先将眼下这段时日过了去再说。戴存栋虽然不乐意,但是戴戴振昌话中还是留了几分余地,给戴存栋留了一些希望,哄得他又高兴起来,起身出去。准备看傅阳的笑话。
戴振昌见戴存栋出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头疼无比。他如何能解释其实“戴粉”的配方没有最终可以写在纸上流传下来的版本。原因很简单,“戴粉”的制作,要靠人的感觉。虽然有大致的成分配比,但是在最后,有一道“调香”的工序,就是将各种香料的成分配比进行微调,调和各种香料因为年成水份等原因所形成气味上的差异,调出“戴粉”那独一无二的香味。
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戴粉”其实没有一个可以书写下来传世的固定配方,而具体“调香”之时,要制作者根据对戴家香粉味道的了解和对各式香料的熟悉,微调出那种微妙的味道。这些是从来没有参加过作坊生产的戴存栋绝对不曾想到的事情。
戴老爷子此时突然才省起,“戴粉”怕是真的后继无人了。以前,戴老爷子还自负身强体健,可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虽然大夫不像是说自己有大碍的样子,但是自己时不时地觉得胸闷气短,而且夜间少眠,白日里却觉得疲累,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由得他不服老。因此,他不得不考虑起来,谁才是真正合适的传人,戴存栋显然不行,或是在戴氏族中寻一个嗅觉灵敏的孩童,出来专门担任这一“调香”的职务?
也不晓得将来戴存栋能不能控得住这样的子侄。
戴老爷子思前想后,突然觉得傅阳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一时回想起自己当年巡铺,亲自去过傅家的铺子,就傅家的藏香拷问过几句傅阳,单凭傅阳的那几句对答,他便几乎可以料定,此人已经是对各式香料与药材有了极深的了解。
他一时回想起早先对傅阳的爱才之念。那时傅家家势还不显,傅家还只是藏香出名,鸭蛋粉还全然无法与“戴粉”相争,傅阳却能就几种藏香侃侃而言。当时戴老爷子也不曾多想,只是一味爱才,又见傅家人口简单,应是个不错的归宿,才动念嫁的戴悦。然而此刻,戴老爷子却突然悔了起来,若是当日能够说动傅家,将傅阳招赘入了戴家的门,岂不是今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可惜这是绝不可能的,傅家绝不会傻到长子入赘别家。
而戴老爷子一时痴坐,又想起要是早先傅家开妆品铺子之前,能将傅阳这等人才收罗到戴家旗下,若是当年不曾因为戴振甫的事情,傅老实也不会从戴家作坊里出去,也许今日,傅阳便只是个在戴家作坊之中勤勤恳恳工作的少年,而不会成为自家的竞争对手吧!
*——*——*——*
果然两三日之后,傅阳便过来相请,说是请戴老爷子过去主持“定香”。“定香”是香粉制作之中的大事,几乎决定了香粉的成色和成品的香味,因此每一批香粉制作定香的时候,作坊都是极慎重的。
然而戴老爷子倒真的如他所说,使起了拖字诀。傅阳每次过来相请的时候,戴老爷子总是推说服了药之后困倦,精神不济,过不去。傅阳也不好勉强,提出想再寻大夫来给戴老爷子诊脉却又被戴老爷子拒绝了。
戴老爷子说:“花那个闲钱干嘛!”
跟着到了傅阳第三天过来相请的时候,戴老爷子甚至在傅阳面前说话的时候便自己佯睡了过去,显示自己到底有多“精神不济”。而傅阳见了,着实在戴老爷子面前怔了好久,才最终唤了人进来,服侍老爷子回榻上休息去。
戴振昌一直觉得傅阳的眼光紧紧地随着自己,心里在不停地嘀咕着,也不晓得傅阳看穿了他的用意不曾。
一时等屋里下人退出屋外,傅阳轻轻地走到戴振昌榻前,看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道:“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令’戴粉’与’戴凤春’一起发扬光大,名扬天下的。”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戴振昌的屋子,此后再没有来催过戴振昌关于“定香”的事情。
戴振昌本想傅阳再开一次口,便将自己戴家这头的要求都给傅阳提出来,岂知傅阳便绝足不来了。一晃过了近十日,戴老爷子算算日子,心里越发地紧张,觉得再不将“定香”做完,这批香粉怕便真是赶不上广陵府日前通知的日子了。
他正着急,戴存栋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寻戴老爷子,胸口气吁吁地道:“老爷子,傅家那小子,竟带了人,已经将’戴粉’制出来了。”语意之中,竟是很不客气。
戴老爷子知他误会了,连忙说:“我不曾……”
戴存栋一呆,道:“那难道是那小子擅自配方了?”
戴老爷子激动起来,扶了戴存栋的手,连声说:“快,快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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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九章 改方(中)
戴家作坊经历了诸多变故,停工许久,这时候才制出第一批令人满意的“戴粉”出来,因此整个作坊都是欢欣鼓舞的。
戴振昌由戴存栋扶着,过来作坊探视,不少作坊伙计都以为老爷子是亲临现场给大家嘉奖鼓励的,一时间都围了上来。伙计们兴奋地叫道:“戴老爷子,大家齐心协力,将贡粉给做出来了!”大家高兴之余,都希望戴老爷子发个话,能亲口许下个今年年底分红的数字就更好了。
然而后面跟着的老夏与老洪两个,都是面色沉重。当初傅阳找到他们的时候,就与两人仔细商议过,最后对两人说:“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担着,但是如果这一步我们不走,或是任由老爷子这么倔强下去,戴家就真的完了。”
老夏与老洪两个,愣了半晌,互视良久,老夏当先点了头,道:“傅小哥,这事儿我干!”他反过来也帮着劝老洪,道:“老爷子眼下病着,甭管真病假病,为了’戴粉’的出产,咱们眼不能看着老爷子为了这一点小事,无休无止地拖下去。”
老洪嗫嚅了半日,最后想想自己留下来的初衷,终于也点头应了。
“戴粉”的方子,老夏与老洪两个是多少知道一些。一来这两个是戴家作坊的老人儿,做活做了四十几年,平日里耳濡目染,看得都是各类香粉的做法,定香与调香的时候,也曾经在戴老爷子身旁相帮,所以是,没吃过猪肉,也多少见过猪跑。这两人一商量,就大约能将戴家香粉里的大致配比说出来。再加上傅阳从广陵府那头弄来了“戴粉”的成分表,便再无大碍了。
定香的时候,老夏、老洪与傅阳这三人,那嗅觉上的本事都是从无数味香草香料之中锻炼出来的。端的是灵敏无比。而老夏与老洪又是对“戴粉”的味道极其熟悉的,只要味道稍微有些偏差,便能闻的出来。不过饶是如此,三个人还是闭门造车了两日两夜。最终才完成的定香,将这一批粉的味道调配到完美的地步。
定香之后,便是用粉将鲜花熏染。傅阳出面拜托了寿老六,将寿家庄子上出产的最好一批时令鲜花送了来戴家作坊。往后的工序便对香粉的品质再没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且这些工序也是作坊里的伙计们平日里做熟的,又有老夏老洪两个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到了这日,这批“戴粉”之中,最先完成焙晒的那一批粉已经装在了事先备下的锦盒里。
老夏心中忐忑,他晓得这次“贡粉”的制作没有依赖戴老爷子。因此也不能说有实诚的把握。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将一只锦盒递给了戴老爷子。
戴老爷子结果锦盒,那锦盒入手,他便稍稍地觉得有些怪异,而戴存栋在旁边凑过来闻了闻。又斜刺里看了看锦盒里粉的成色,见与他以前所见到的“戴粉”成色差不多,香味也“仿佛”。他一时嘴快,道:“老爷子,您还说这’戴粉’的方子没有泄露出去?”
戴存栋音量不高,他这话,也就戴老爷子和老夏老洪几个站得近的听见了。听了这话。老洪面上露出一片迷茫之色,而老夏则不畏惧戴存栋,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戴老爷子几乎恼羞成怒,但是见到老夏老洪几个,大家都围着自己。等着自己对这粉做出评价。他只好挤出一副满意的笑容,对众人说:“做的不错!”,又连连点头道:“这样今年的差事,总算可以顺利上缴了。”皇商口中说的“差事”,便是指向上缴制成的贡品了。
戴老爷子说的这话。被作坊的寻常伙计听在耳中,仿佛喜悦的火花将人们的情绪一点即燃,作坊里一片欢腾。戴家当初出事,就是坏在香粉上,而戴家香粉作坊在经历了诸般纷扰之后,沉寂了许久,伙计们大多憋了一口气,希望能够打个翻身仗。此时一旦经了戴老爷子肯定,大家自然都是极高兴的,都觉出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一名年轻的伙计在院儿里大声说:“傅少爷说得是,这只是第一批焙晒出来的粉,咱们还得把剩下的粉侍弄好,万万不可以大意。”
大家都接了那年轻伙计的话,齐齐一声喊,便各自去自己的位置上去做事去了。戴老爷子见了这副场景,忍不住心里感叹,戴家作坊不见这般斗志昂扬的情形,似乎已经好久了。长久以来,作坊里一直是死气沉沉的,大多是年长的伙计将年轻进来的学徒指使着干活,而年长的却整日里想着怎样才能攀上管事的位置上去。而如今,作坊里自上而下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制粉这一件事情上。
众人一时信心满满地去做活,原地只留下有些胆战心惊的老夏与老洪两个,而面露不虞的戴存栋,站在戴老爷子身边。
恰在这时,傅阳缓不过来,见到戴老爷子,连忙行了礼打了招呼。戴老爷子见他熬得双眼深深地陷下眼窝里去,晓得傅阳为这粉的事情,实在是付出的颇多,一时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然而戴存栋却毫不客气地叫傅阳:“侄女婿,你……你来说说看,咱们戴家这好好的粉,你从哪里搞来的乱七八糟的方子过来糊弄糟践……”
这声说得太响了,一下子惊动了戴家作坊里已经散开劳作的所有伙计。一时间,作坊里安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片刻,傅阳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叔怕是不太晓得这作坊里的内情,这’戴粉’的方子当初是上报大内的,哪里有糊弄的可能,这粉,就是循着最正宗的’戴粉’的方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少伙计已经高声叫了起来,道:“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的不要乱说!”
更是有不客气的,不大认识戴存栋这个人,干脆大声叫道:“你是哪根葱,到我们老爷子和傅少爷面前胡说八道!”
而面前,老洪还好说,老夏也面色不善地道:“戴三爷,这话不能乱说——要是真有什么不该的话,传到了有心人的口中,到时候你戴三爷也免不了吃挂落,这是何苦来?”
“你——”戴存栋一时被气得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傅阳,笑嘻嘻地迎上来,道:“三叔,老爷子好不容易过来作坊一趟,您怎么总让他老人家立在风口里?”他说着,一手去扶了戴老爷子,一手扯了戴存栋的衣袖,往作坊里一处专门用来议事的小屋走过去。老夏与老洪两个跟在后头。几个人进了屋,还听见外面不少人在议论,其中不少都是针对戴存栋的。作坊伙计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嘴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文雅的吐属。
戴存栋一时听了着恼,要出去与伙计们理论。却被傅阳拦住,傅阳说:“三叔与伙计们较个什么劲儿?”
戴老爷子也对这个堂侄很是不满,手一招,想叫戴存栋坐下来说话,却不曾想胸口一阵滞闷,手伸到半空,竟无力地摔在桌面上。老爷子自己一愣,马上胸腔里那种憋闷的感受又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