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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场大火将房顶给烧通了,自然隔壁那间也没有幸免。铺面完全给烧黑,后面库房里更是损失不知几何了。
然而傅春儿担心的不是这些,她又朝前走了两步,带着哭音大喊了两声:“爹——”
余人见到傅春儿这样一个小姑娘在铺子跟前叫人,纷纷议论了起来。有一个声音便叫道:“傅家丫头,你爹送人去大德生堂了。你家的那个伙计,好似烧伤了好几处,你爹与你哥哥送走水龙队,便去那里了。”
傅春儿的心刚刚放下来一些,听说沈舟烧伤,马上又担心起来。谢过了那传讯的人,便赶紧朝大德生堂奔过去。
果然傅老实与傅阳都在大德生堂。沈舟的头上缠着棉布,里面有血迹缓缓地向外渗着。手上腿上被烧伤了好几处,在大德生堂中由大夫给涂上了特制的油膏,并且开了好几副汤药,谆谆嘱咐,说是伤口千万要当心,并且一定要好生吃药,否则火毒入心,怕是会有大碍。傅老实与傅阳在侧,面上也被烟熏的黑一块灰一块。傅春儿见两人身上倒都不像是有伤的样子,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她张口问道:“爹,四叔呢?”
“春儿,你没有见到小四?你四处都不曾见到小四?”傅老实十分激动,几乎是扑到傅春儿身前,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大声说着。
“爹——”傅阳上前将傅老实拉住,“这是妹妹,你莫要太急了。”
“没有啊,四叔,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傅春儿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们到处都不曾见到四叔!”傅阳在旁边接口答道。
“小沈,你再说一次,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傅老实大声问道。李掌柜等人闻言,眼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爹,人家沈大哥伤成这样,这里又是大德生堂,我们要不先带沈大哥回去休息吧!”傅春儿从旁劝道,这里本不是说话的地方。然而看傅老实的神情,却也不同于往常,只见他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又是灰又是汗的,傅春儿不禁有些害怕,竟不知道这傅小四与傅家所遭的这天灾有什么干系。看傅老实的样子,似乎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偏又流露着几分担忧,似乎心情纠结到了顶点。
“爹——”傅阳也跟着从旁相劝。傅老实这才省过来,连忙向李掌柜等人致歉。李掌柜自然不会怪他,只嘱咐傅春儿等人要好生看顾沈舟的伤,一旦有什么反复一定要过来再看。傅春儿当下也帮着将那药的制法服法,以及饮食禁忌都一一问了,这才跟着傅老实他们准备往回走。
然而结账的时候傅阳便有些犯难,对李掌柜说:“师傅,要不,能不能网开一面,让我家能先赊上一赊?”
傅春儿一惊,心道,刚才给哥哥的那些银两,难道全都用光了不曾。
李掌柜将手一摊,道:“大德生堂的规矩,就因为你是我徒弟,我便不好直接替你做这个主。你要不问一下小七爷?不过他今日不在府中,明日可能会回来吧!”
傅春儿赶紧出声:“李掌柜,多少银钱,我这里还有些。”她怀里还揣着些当当的钱,但是她心中有些预感,似乎这些银钱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
在回去的路上,傅老实便招呼沈舟住到自己家院里去。因为铺子着火的关系,沈舟才会受伤,傅老实自然觉得他有这份责任,沈舟将养的这段时间,他要照管沈舟。此刻铺子已经被烧得不能住人,沈舟暂时无处可住,倒不如就近住在自己家里,照管起来还是会方便一些。
然而,傅春儿的心却一直悬着,自家那位四叔,不是应该与沈舟一起看着铺子的么?如今沈舟被伤成这样,那位傅小四在哪里,难道凭空消失了?
第八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到了傅家院子里,傅老实先是张罗着将沈舟安置下来。杨氏见到沈舟伤成这样,不禁脸色也有些苍白,可是她强自镇定,没有说什么,只是帮着傅老实与傅阳先将沈舟安置在西厢里。傅春儿则赶紧下厨,按照大德生堂大夫的嘱咐,将沈舟的药给煎上,然后才跑到院子里听傅老实说起这件事情的原委。
“四弟不见了?”杨氏讶然问道。
“是,铺子那边,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不过确实有街坊说,有见到与他相貌年岁相似的,沿埂子街往西面去了,听上去应该不是在火场中受伤。”傅老实慢慢地说。
“那这火是怎么会烧起来的呢?”
“我也不知,”傅老实心烦意乱,他适才曾经从沈舟口中听说了一种说辞,令他几乎不敢相信。“总之,现在一定要找到小四才可以。”傅老实念及此,便又坐不住了。他与傅阳两个相约,两人先是沿着埂子街向西,然后再一南一北分别在广陵城中寻找。
这时沈舟服了药,也稍稍好转了一些,傅春儿接着去煮了些米汤,吹凉了,端与他喝。杨氏也在一旁,两人听沈舟说了这般前后经过,背后都是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场大火,竟是傅小四与沈舟争执之后才燃起来的。
那日午间,傅小四从外间转回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自己去到厨下,一个人待在灶间里。而沈舟正好有事去灶间寻东西,便见到傅小四正在往灶下扔着些字纸。沈舟以前在瓷器铺子里学徒,也认识一些字,此时他便见到傅小四往灶下填着的字纸上,分明写的是傅家铺子的点心做法。当时沈舟也没有太在意,只当是傅小四将写废了的字纸填灶去了,随口说了一句,“哟,傅家的方子啊!”。
岂知傅小四站起身二话不说,便拿了什么物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沈舟一下子便不省人事,晕了过去。待到他醒过来,灶间旁边堆着的柴草已经被引燃了,火势很快,沈舟自己也是在危急之际才从灶间先逃了出来。不过沈舟身上好几处烧伤都不是那时被烧伤的,而是后来他设法救火的时候才被烧伤的。沈舟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对杨氏与傅春儿道歉道:“东家奶奶,春儿姑娘,实是对不住。”他生性寡言少语,多说了这几个字。酿成这般大祸,他实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歉疚。
杨氏叹了一口气,只叫沈舟好好歇着,先将伤养好再说其他。然而傅春儿心中却总有一团谜团未解,她忍不住又问道:“沈大哥,铺子里柴草,大多堆在灶间外面,灶间里面都是些引火的枯叶之类,怎么会烧起这样一场大火?”
沈舟想了想,道:“我原也纳闷,醒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挺大的了,灶间里全是烟。当时我什么都没顾上,就冲了出去。现在想想,似乎是,外间的柴草少了不少……”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杨氏与傅春儿面面相觑,都是脸色煞白。
少时两人到了外间,杨氏便问:“春儿,你觉得这沈伙计的话可信不?”傅春儿不语,但是杨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傅小四是有前科的,而沈舟没有,单凭这一点,傅春儿便更愿意相信沈舟一些。
直到天擦黑,傅老实与傅阳才回转,都说不曾见到傅小四的踪迹。那位傅小四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四叔会不会是因为铺子走了水,被吓到了,便独自回江都去了?”傅阳试探着问了问。
傅老实闻言有些犹豫。
“不管怎样,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过去,不如早些知会江都那边一声。”杨氏这么说着。傅小四的事情对傅老爷子与老太太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无论傅老实夫妇怎样挨埋怨,都是需要将事情告知他们的。
第二日,原是二月初三,傅正摆满月酒的日子。然而此刻,傅家再无一人有心思去想这满月酒的事情——因为赁铺子给傅家的房东找上门来,要傅老实赔偿损失。
傅家赁铺子的时候,确是曾经说过如果赁的铺子有任何损坏,傅家需要负责修好。眼下可不仅仅是损坏的问题,而是整间铺子都被焚毁了,再无修缮的可能,最好的办法是推倒了重新建。但是要重新建房子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耗费银钱是自然的,要买重建整间铺子的材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此外,建铺子的人工花费也不在少数。
“老傅啊,你帮我算算,这重新盖铺子,总得有个把月吧,这几日里,我的赁银不就都没了,这些还不都得从你这头找补回来?”房东姓洪,此刻吐沫横飞地在傅老实面前说着。
然而傅家的问题还不仅仅是在要赔出一间新铺子来,而且旁边那家铺子的租户也很快找到了傅家,不为其他,只为铺子后面货仓里的货基本上都过了一遍火,后来水龙队过来,那些货便又过了一遍水,这两下一过,那些货物便彻底报销,一文钱都换不回来。亏得那家铺子的店主与傅老实一样,二月初二去了岳家,也幸亏如此,那家铺子也只是损失了一些货品,没有伤到人,这个可能算是这趟祸事里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下一番计较,傅家要赔偿的数字便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傅春儿前一日已经归拢了家中所有的银钱,可是与这数目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傅老实便与那老洪商议:“老洪啊,眼下我家实在是银钱不趁手,一下拿不出这么多来。您看,能不能稍微等两日,待我去筹措一番。”
“吓,我说老实,原以为你是个厚道人儿,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啊!”老洪也是在广陵城中住了多年的街坊,算是了解傅老实的,自然也知道傅老实的软肋,“我也是有家眷老小的,家里人都等着这赁银下锅吃饭。再说了,你隔壁那家,人家不追着你要赔货,人家只追着我。”
傅老实知道老洪说得是实情,心下黯然。
“人家开铺子的也不容易,眼下这点本钱也全都赔进去了。老实啊,不是我不可怜你家遭了火厄,可是你将心比心,大家日子过得都挺艰难的。不能因为你家有难处,别人家的日子就都不用过了吧!”
老洪的这番话傅老实无可辩驳,但是他也只有老下脸皮,求老洪能够高抬贵手,稍许宽限一些时日,让自己能够去筹措赔偿的银两。老洪转身,只撂下一句话:“老傅啊,银钱生意都是不等人的,明日一早我就来,速速将银两备好了吧!”
留下院中傅家一家人,坐在一起琢磨着如何能够筹措银两。大德生堂那边,铺子里有规矩银钱流水是一概不会外借的,况且纪燮日前帮到傅家良多,傅老实也觉得不好意思再腆着脸上门。傅老实与杨氏商议了一会儿,他自己便去小山泉那边找袁老板想办法,而杨氏则将傅正留在家中,又匆匆往娘家赶过去。
傅春儿一人坐在堂屋里,傅正睡在她身边的小摇床上。只觉得奔走了这一日,傅春儿身上也着实疲倦的狠了,可是她脑中却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各种事情似走马灯似的乱转。恍惚间,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了第二日,银钱自然还是赔不出来的。那老洪便不客气地叫来官差,要将傅春儿与傅阳拉去官卖抵债。
在这个时代,“人”是可以作为一项资产变卖的,有时往往比物要值钱很多。傅春儿与傅阳年纪合适,未必不能卖上个好价钱。尤其傅春儿,如果她被卖去做广陵“瘦马”,只怕傅家得银还要多一些。只见牙婆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傅春儿的形容样貌,道一声:“好一个水灵的人儿,只是脚略大了,眼下缠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那牙婆又赞了两声傅阳:“听说还做过学徒,送到大户人家做长随应该不错。”
傅老实与杨氏,此时被广陵府的衙役挡在外面,有人毫不客气地训斥傅老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而那赁房子的老洪,站在一旁,从牙婆那里接过银两,正乐滋滋地数着。
傅春儿被牙婆那句要缠脚的话给恶寒了个不住,她转过头,见到傅老实一脸的无奈,而杨氏已经背过身去抹泪。她忍不住心惊,难道自己的命运竟然就这样改变了?原来幸福温馨的小家,就因为这样的一场火厄,而生生被拆散了?她胸中一阵郁闷,突然大声地哭了出来:“不要啊——”
“春儿、春儿,别是做噩梦了吧!”却是有人摇着自己的肩膀,傅春儿听见是哥哥的声音,才慢慢停住了哭泣,睁开眼,才发现是一场噩梦而已。而傅阳神情严肃,看着在外间商议的傅老实与杨氏,但是还是拍了拍傅春儿的背,说:“别担心,一定有法子的。”
这时天色已晚,埂子街上匆匆奔过一骑,在傅家被焚毁的铺子跟前停下了,马上的人看着被火焚的铺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八十一章 天无绝人之路
傅家院子里,傅阳安慰傅春儿,说:“没事的,我看娘回来的时候,颇有把握的样子,一定有办法的,春儿不要怕。”他心中知道傅春儿怕的是什么,但是却也只能这般安慰了。然而傅春儿望着傅老实与杨氏夫妇的身影,心中忧虑,一丝未减。
而那边杨氏在与傅老实低声商议:“爹娘那边七拼八凑,也就这五两银可以帮到咱们,咱家剩下的银两再加上春儿今日去当当拿回来的,可以再凑出将近五两。你看,明天一早还有什么门路可以找的。我想,如果咱家明日能勉强给出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