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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早先靠傅老实的货郎担子过活。傅老实从戴家的作坊出来,虽然有些手艺,但是却始终没有这等魄力,借钱办货。而各式香粉妆品,又是极花本钱的生意,所以傅老实挑了快十年的担子,家中的生计却每况愈下。直到后来傅家因为从富春茶社退了股,手中有了些现银,再因为傅阳适逢其会,从富春那里借到了银钱,这才叫“馥春”的生意真正起步。
将货送了出去,傅阳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开始觉得又困又倦,坐在椅上也能睡过去。杨氏忙忙地招呼让他在家好生歇息两日。
钱铄本来想告辞的。看到傅阳这副样子,本打算告辞的话又缩了回去。倒是杨氏明白他的心思,说:“铄儿,在舅舅家多住个两日再走吧!铺子那里,只怕还要拜托你再照看两日。回头舅母给你做你爱吃的’斩肉’!”
听到“斩肉”,不止钱铄来了精神,就连傅春儿都觉得口齿生津。
第二日一早,杨氏果然去买了三肥七瘦的肉,还拎了一只童子鸡回来,准备做斩肉。这会儿傅阳在家坐不住。又去了隔壁。与傅老实和阿康两个一起收拾隔壁的作坊。顺便又开始琢磨藏香棒香的做法。厨下便是傅春儿给杨氏打起下手。那斩肉不能买铺子里已经剁好的肉糜,只能是买了七分瘦的后臀尖回来自己剁,广陵府精擅厨活的媳妇,大多都会这一手“斩肉”的绝活。细切粗剁,这样做出来的肉丸才得口感细致,入口浓香。
早先过重阳的时候,傅家也买了几斤蟹应景。杨氏与傅春儿剔了半日,将一时吃不完的蟹肉与蟹黄都剔出来,用猪油熬成蟹粉,用小罐子密密装了,这时候正好拿出来,拌在肉馅里。再调上葱姜,做“蟹粉斩肉”。
傅春儿在旁,洗净了双手,将杨氏已经剁好的肉馅来回用手拍打成肉丸,她一边来回掼打令肉丸紧实。一边想,这要是在后世的饭店餐馆里往外发卖,就该叫狮子头了,这可是淮扬最出名的一道名菜。她回忆着前世吃到的时候,看着面前小小一盅,盅里只得一个肉丸,包裹在清汤之中,看上去就金贵。
然而这一世,她竟能够得尝广陵普通人家用最寻常的手法,做出来最家常的美味。
家常的“斩肉”不是清炖的,而是红炖的。傅春儿在旁边掼打肉圆的时候,杨氏快手快脚地将那只小公鸡剁成快翻炒,然后加了绍酒与酱油,与鸡块一起炒匀了,这才放到砂锅里,加水炖。再将在热油里滚过的肉丸放到砂锅里,盖盖,炖上一个时辰。吃的时候连汤舀几个肉丸出来到小锅里,再烫几片“瓢儿白”青菜,青菜清甜,“斩肉”香浓,肉卤拌饭,就可以实打实地吃一大碗下去。
“斩肉”炖好,杨氏先是盛了一碗出来,衬上烫好的青菜,接着又拿了一只大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都装在食盒里,交给傅春儿。她说:“春儿,这次又麻烦你,再跑一趟。记得跟铄儿说,晚上家来还有斩肉吃,那会儿比现在炖得更够味,回头娘再将炖好的童子鸡烧一下把你们吃。”
“谢谢娘!”傅春儿快手快脚地就换上出门的衣裳,稳稳地托着食盒就往下铺街去了。
下铺街的“馥春”铺子里,钱铄正口干舌燥地与一名主顾说着什么,旁边已经包了一大包货物。最后,看着那主顾欣然掏钱,拎着包好的货物出去,钱铄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稍微有点胖,与人说话激动了,额上就渗出汗珠来。傅春儿笑笑地看着他,将食盒推到他面前,又用铺子里的水瓶给他的茶杯里续上水,将杨氏的话都说与他听了。
钱铄大喜,连忙喝了两口水,打开食盒,像是看见珍宝一样就先挟了一个肉丸出来。
他倒没忘了问一下傅春儿有没有吃过。傅春儿只说自己在家中已经吃过一些,“表哥你吃吧,我从瓦匠营端过来这么一会儿,怕是已经要凉了呢!”
钱铄这才开动,三下两下就划拉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舅母的手艺就是好,春儿妹妹也在旁边帮手的吧,日后你一定也能做这样好吃的吃食!”
傅春儿很自豪地挺胸,道:“那是——”
钱铄看着傅春儿将食盒一一收拾起来,突然问:“春儿……妹妹,想不想去仙女镇住?”
傅春儿正忙碌着的一双手立时就停了下来。
这个钱表哥,说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走亲戚串门子,他应该会说:“去仙女镇住上几日”或者“去仙女镇与你表姐玩两天”,然而这么一句话就没头没脑地蹦出来了,傅春儿又瞥了一眼钱铄面上可疑的红云,她不由得想,这小子,不会是看自己一手菜做的还可以,就想把自己讨了去仙女镇吧!
可惜她在这些事情上,跟面前那个面露扭捏的小胖子段数一样低,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钱表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傅春儿想了半日,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免留后患。
“仙女镇很好,姑父姑母……还有表哥表姐,都对我很好,对哥哥也很好,我心里再感激不过了。”钱家每个人都让她给发了张好人执照。
“表哥很能干,看着铺子里这几天的进项就知道了。像表哥这样好的人,以后过起日子来,一定顺风顺水的。”钱铄听傅春儿说到自己头上,大是紧张,额上的汗又冒了出来。
“可是,仙女镇虽好,我……我还是想留在广陵。”傅春儿也很紧张,一面咬着唇,一面慢慢将话低声说了出来。“不是表哥待我不好,只是日后要长长久久地过日子,我想,我这性子,应该配不上表哥吧!”
她想过了,这事情上不能找借口,借口血缘近,钱铄能举出无数个姑表兄妹结亲的例子来反驳她;借口仙女镇远,万一钱表哥真地禀明了父母,想要跑到广陵城里安家落户,以钱家现在的实力,也不是做不出来。所以她适才想了半日,只有借口“性格不合”这个用滥了的理由,来堵钱铄的嘴了。
钱铄的神色果然一黯,但是他也是个聪明的,自然晓得再纠缠下去,要是真让父母辈们知道了,亲戚之间纠缠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傅春儿很为他担心,但是又想着将一切都说清楚了,否则当断不断,徒留后患。
这个钱表哥,以往与她打交道的时候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这会儿子,应该也不会纠结太久吧。
“没事,以后我和镜儿都欢迎你和表弟经常去仙女镇玩玩,走动走动。仙女镇,其实也有好多广陵没有的好吃的好玩的。”果然,钱铄过不了多久,就抬起头笑着对傅春儿说。
傅春儿看着他风光霁月的样子,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至少有钱铄这个态度在在,傅氏那里,就不用自己过多去解释了。
“不过,舅母的’斩肉’做的好极,能不能将方子告诉我,回头我让娘和妹妹都试着做做。”钱铄还是嘴上涂了蜜似的,变着法儿讨好傅春儿与杨氏。
“啊呀!我当是谁,”外面进来一个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傅春儿与钱铄,说,“原来是钱家表弟,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到广陵城里来玩,也没想着上大堂姐那儿去坐坐去?”
来人是傅兰儿,后面跟着个婆子,替她托着手中的大包小包的。傅春儿扶额,心道:这位大堂姐,又出来大采购了。
“三弟哪里去了?钱家表弟,你过来广陵,就该上我那儿去的。是不是眼下被三堂弟诳了来,帮他顶着看铺子,他自己在家睡觉啊!”傅兰儿快人快语的说着。
一百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这次见傅兰儿,她打扮得可比上回还是新嫁娘的时候又精致了几分,头上插了一支赤金的双股凤钗,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明晃晃的就是赤金,显得又大又沉。她穿了一件大红色十样锦的褙子,总算是像个大户的少奶奶了,只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爆发气,总是好像这好衣裳是第一次穿一样。
傅兰儿却一屁股在钱铄平时休息时稍坐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春儿妹妹,这次我可学乖了,管他那些什么薛家和戴家的妆品,都及不上咱傅家出的好。这可不就是到妹妹家的铺子里讨一两件好的。”
她后面那个婆子,却不是上次跟着傅兰儿出门的那个婆子,眼前这个满身都透着精明气,一进铺子,一双眼睛就溜溜地看着“馥春”铺子里的货品,口中说:“娘子上次回来,满口子地夸自家三老爷铺子里出产的妆品好,眼下看起来……”
眼下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么!那婆子显然不会轻易说傅家什么好话。然而她手下可不慢,一点都不含糊地已经在柜台上挑选起来,时不时打开香粉的样品,使劲闻上一闻,将合用的都放到一边。
傅春儿白了那婆子一眼,看着坐在椅上歇脚的傅兰儿,知道她自己面上装出百般待见自家的模样,却吩咐手底下的人可以随时对傅家的出产“踩一脚”。
好样的傅兰儿,傅春儿简直就想要喝一声彩。她觉得这个大堂姐似乎也已经精明了不少,不复当日在自家铺子里梗着脖子叫自己低头时的那种楞劲儿,想来宅门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竟然能令傅兰儿长进!
旁边钱铄倒是十分尴尬,他到广陵府来,确实没有去拜访傅兰儿,连知会一声的打算都不曾有过,所以眼下傅兰儿问起。他自觉地有点理亏,有点讪讪地不敢开口。而傅兰儿指了自己的婆子阴阳怪气地说傅家铺子不好,钱铄也一时搓手,没什么办法。对他而言,两头都是亲戚,都一样是舅舅家的姊妹,得罪了哪个都不好。
“刚才是什么人指着这间铺子说是比薛家和戴家还要好的?”铺子外面又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
傅春儿一敛眉,又来了一个婆子。
傅兰儿倒是像被蛰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见铺子外面过来一位打扮比她还要富贵的小姐。扶着一个丫鬟的手。正立在铺子前面。打量着当初纪燮书写的那副招牌——“馥春”。她身前有个媳妇子,看面相就是牙尖嘴利的,站在傅家铺子跟前,冲着里面的人连连冷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九九重阳那日在谷林堂给傅春儿没脸的田紫茹小姐。她此刻正绞着手里的帕子看着傅家的那副招牌。她早已托人打听到了傅春儿的家世,自然也晓得她的闺名,这会儿想起纪燮那日说起这副招牌就是他亲笔所题的,满心里就像打翻了佐料瓶儿,什么味儿都有——
田紫茹却没有将纪傅两人的关系想正。至于当日的事情,她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只认定纪解元想要故意推脱,又或是那黄宛如正好从中作梗,因此找了一家普通商贾之家的女。挡住自己大出风头的机会;而眼前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望正处去想,只当傅家当日求上纪燮的门,就是求的这两个字。
对了,一定是这样。在纪解元不知情的情况下,请他写上这样两个字,回头傅家就可以这样死皮赖脸地赖上纪解元。
田紫茹这样想着,后槽牙磨得格格响,脸上的神色更是不善。她手下的婆子见状,更是来了劲,又将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却也不晓得刚才那人说的话也是反话,结果本来两处差不多阵线一致的,反倒对立了起来。
傅兰儿带来的那个刘家的婆子,本就是个惯会挑事儿撒泼的,看到傅兰儿面色不善,立即三言两语,与田家那个媳妇子“战”做一处,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口沫横飞。钱铄有心相劝,却劝不出口,只因这两人实在太“会”说话了。钱铄一时大急,生怕将上门的主顾都吓跑了。好在这会儿大晌午的,街面上人不多,不仅没什么主顾过来,连围观的人也不多。
田紫茹看看吵得不像样子,甚至有些损了她大家小姐的面子,当下喝住了手下那个媳妇子,冷冷地看了傅兰儿一眼,说:“你这身衣衫,起码也得是上了四十的妇人才穿得。”她看着傅兰儿脸上陡然升起的怒容,不禁心中一阵痛快,似乎狠狠地这样“毒舌”一番,胸中的郁结会减轻一二似的。她在宅门里,看到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算少,当下有添了一把火,“别是扶正了的,穿了正房妇人的衣衫出来摆脸吧!”
傅兰儿成亲之后,在内宅之中,刘府上下敬她是新妇,家中又没有长辈加之刘大志是家中的顶梁柱,没有人敢对这位新奶奶不敬的,因此她说话做事之际,总算没有掩不住骄矜之气。她跟着内院的一些媳妇婆子,多多少少也学会了一些拿腔作势之道,晓得喜怒一旦形于色了,就是占了下风。只是她还不曾遇到这样一上来就不客气地打脸的人,一时胸中的火气上来,已经把最近学到的东西七七八八忘了个干净,冲着田紫茹就已经冲了上去。
傅兰儿如此恼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家中虽然人口简单,但是刘氏族中七七八八的亲戚也不少,时常有来走动的。不少人都惊异于她的年岁与刘大志相差如此之大。有些人也听说了她当日定亲是“吞婚做”的,渐渐的,就有传言出来,说傅兰儿嫁进来是填房,是刘大志在松江府娶的妻房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