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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饭得一口一口吃,生意得一步一步来,这人么,也得过了年节才好去招。
一转眼,马上就要到小年了,这一日“深柳读书堂”是最后一日进学。傅春儿一早送了傅正过去读书,问过了那姓徐的仆从,得知李老夫子会在广陵过年,心里有数,便说:“徐老伯,明日小年,我过来给夫子整治一桌酒菜吧!”
老徐很是高兴,说:“这太好了,老先生一定高兴的。傅姑娘,您就别管酒什么的了,只要给夫子整治几个小菜,他就够开心了。”
傅春儿却坚持随老徐去了厨下,看了一下“深柳读书堂”那个小小的灶间。“读书堂”么,不闻人间烟火气,灶间自然是简陋的,连厨具佐料都不齐。傅春儿一一看过,心中有数,回去便与杨氏商量了。
第二日,傅春儿与杨氏在家做好了几道“大菜”,又将小炒的料都一一备好,才由傅阳与阿康一起抬了,过来“深柳读书堂”后面的灶间,先是将大菜热了,然后趁着灶热火候好的时候,快手快脚地将几道小炒炒了。端上桌的时候,正好是午间饭点,一点都不耽搁。傅春儿头上包了一方帕子,里里外外地忙活,虽然是数九寒天,她额上却渗出些汗珠来。
“傅姑娘,真是辛苦你了!”老徐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他一句话,傅家竟这样费时费工地做了来,而且样样是傅家的姑娘亲力亲为。
“没事的,徐老伯。我回头将这些碗筷佐料都留下来,如果夫子想吃什么小菜,可以在这小厨房里做。如果夫子想吃做起来复杂的,就给我带个话,我在家做好了,带过来一热就行。”傅春儿全不在意。“或者夫子有学生过来,就是叫上外面的厨子来做席面,到这里也便宜一些。”她想得挺周到。
砚池那边一阵喧哗,却是不断有李老夫子的学生前来给夫子送节礼,庆贺小年。要按以往的例,李老夫子会着老徐去外间订一桌席面,结果今日有傅春儿在,李老夫子看着桌上一道道佳肴,极是满意,就拍着桌子说:“如此佳肴,岂能无酒?”
今年的聚会自然是纪燮坐了李老夫子的下首,他见自己的蒙师高兴成这个样子,连忙说:“夫子,小七给您带了一坛子陈年佳酿来,这便开了请夫子尝尝!”
一拍开酒坛,李老夫子闻见那扑面而来的酒香,更是心喜,道:“小七,你早先荐的傅家那个娃儿,真是不错,我看呀,那个娃儿大了以后,成就要超过你。”
纪燮听了,不仅不恼怒,反而暗暗心喜,道:“傅家的孩子本就资质好,夫子又教得好,将来再怎地成就,都不为过。”在座的除了纪燮以外,都是李老先生避祸广陵之后,教出来的学生。这些人未必如纪燮一般,在科场上得意,但大多在各自的领域里大展拳脚的,听了这话,都起哄起来,纷纷要敬纪小七。李老先生不以为意地嘬了一口酒道:“那个娃儿才叫有福,他的姐姐,年纪轻轻地,竟然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众人又哄笑起来,有人说:“夫子,你哪日一定要介绍小师弟给我们认识,做得出这样席面的姑娘,何妨多结交结交?”
纪燮则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难怪他觉得挟在筷中的菜肴,色相虽然比不上馆子里做的,可是那味道做的尤其贴心,好像竟有些熟悉。
他找了由头出来,在读书堂中绕了一圈,才去了厨下,却见灶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筷整整齐齐地堆放着,灶前的架子上新摆上一排各色佐料。只是——灶间空荡荡地,不见伊人。
纪燮怅然若失,来到灶间门口,腊月的空气里,似乎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似乎是腊梅香气,又似乎有点脂粉味道。纪燮呵出一口热气,在湿冷湿冷的空气之中立时便结成一片白雾。
“呀,小七爷!”老徐过来,道:“我刚将傅姑娘送出去,小七爷,是席上什么菜式凉了么?老徐这就拿来厨下热一热。”
原来将将错过啊!纪燮摇头笑道:“没有什么,老徐您忙!”
他抬头看看天,天上云暗暗地压着,“看来要下雪了。”
傅春儿这时候正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赶去。这个年虽然过得忙碌,但是她还是照样觉得舒心——傅老实已经连着两年没提回江都过大年夜了。随着广陵傅家人口多了,似乎在城里过年也渐渐成了惯例。以后傅阳,还有傅正,都是要在广陵城落户安家的。将来自己的这个家,也会像江都老宅一样,枝叶繁茂,人丁兴旺的。
一百六十二章 闲话
话虽这样说,傅家一家五口,还是在大年初二回了一趟江都邵家村,拜望一下傅家老两口,打算吃过中晌饭便家去。正好那日傅氏也带了钱家表兄表姐过去邵家村,小一辈们见了,分外地亲热。
然而,江都傅家的日子,这两年明显地过得不太行。即使是新年里,傅香儿身上穿的袄子也只是半新的。不仅是傅香儿,几乎傅家的小辈,几个堂兄们,几乎个个如此。而傅老爷子和老太太,这次看来,则更显出苍老之态。老两口见到傅正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傅老爷子勉强出来坐了坐,就又回了屋去,傅老太太解释说,老爷子是老寒腿,不能吹风。
江都傅家几房之中,过得最好的要数四房。王氏前年生了一个小子,行六,与哥哥们一样,得了个单字为名,叫做傅宗!(傅春儿:囧,原来是正宗……)听说那王氏,直到生产前一日还在地里劳作;月子里头,王氏居然还抽空把自家养的猪给喂了。江都傅家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傅小四这个媳妇既能干,又勤快,只是在钱财上太“把细”了,防着傅家长房与二房像防贼一样。就这一点,在邵家村中,一样惹人非议。
傅春儿则觉得江都没有了傅兰儿,只剩一个愈发“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傅香儿,便再无什么特别糟心的事情,一样与钱镜儿聊得很高兴。倒是钱铄,与傅春儿打过一个招呼之后,就再也不往女娃子那边凑了。无论钱镜儿怎样招呼他,他都只讪讪笑着不过来,只与傅阳在一处说话。
中晌饭之前,傅老实的二哥傅元德找了傅老实,叫上他一起去田边“聊聊”。两个人一直说到开席之际,邵氏亲自去将两人唤回来的。傅老实一脸的为难,而傅元德面色也不太好看,傅春儿坐得远。只听见自己二伯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傅老实,说:“老三,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不是在把你二哥往外推吧!”
大伯傅元良就问傅元德什么事。傅元德又偏偏不肯说,坐在那里生闷气。因此男人们坐的那一席就闷闷的,衬得女眷这一桌谈论得越发热烈。
傅老爷子没有出来就席,傅老太太端了饭菜进去,老两口自在房里用饭。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席间气氛还算是比较轻松。
金氏、邵氏、傅氏、杨氏,都是有儿女的人。眼下都是开始慢慢地为儿女寻摸亲事的时候。而四房的王氏。她儿子尚小。还管不着这些事情,便抱着小六只管在席上吃喝,仿佛这边吃着不要钱一般。傅家几位女眷看了这副吃相,都是面露不虞之色。然而王氏却不理不睬。只管挑最好的吃,还挟了不少给儿子。便宜么,能占一点是一点。
钱镜儿与傅春儿听到在座的长辈渐渐说到了自己身上,互视一眼,一起起身告罪。傅氏与杨氏相互看了一眼,都为两个知礼的女孩儿感到骄傲。然而傅香儿则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坐在席上只管把饭菜往嘴里扒。
钱镜儿与傅春儿来到厨下,见四下里无人,钱镜儿便对傅春儿说:“春儿。我要审你——”
“这个人可真是疯魔了,”傅春儿笑道,“好端端的,没的说这些疯话做什么!”
“你且不要狡辩,当日我哥哥住在你家。可有什么事发生不曾?”钱镜儿半是玩笑,却妆了严肃脸问。
“没——”傅春儿的声音一下子小下去了。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向钱镜儿交底,想在钱家争取一个同盟。
钱镜儿听她说完,突然问:“我哥哥也算是能干,人才么,虽然及不上傅阳哥哥,但是比起你们家其他几个表哥,总不算差了吧。你为何——看不上?”
傅春儿突然觉得钱镜儿是替钱铄来做说客的,她想了半日,才勉强说:“镜儿姐,铄表哥人真的很不错,只是我一直将他当哥哥,从没往别的想头上去想过。将来……只怕也是改不过来的……”
钱镜儿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抿嘴笑道:“你这个想头,与我一样。”她压低了声音对傅春儿说:“我娘问过我,想不想嫁到广陵你们家去?我也是这么说的,傅阳哥哥,确是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仙女镇上,住惯了,自由自在的,我不太想去广陵城里。”
傅春儿紧张了半日,听她冒出这么一句来,失声笑道:“瞧你这个没羞没臊的……”
刚说到这里,只听堂屋里女眷席面上“哐当”一声。两人都吓住了。接着杨氏的声音响了起来,问:“弟妹,你这话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似乎嘴里还含着东西,含混不清地说,“就是这个意思了啊——”
傅氏也很焦躁,问道:“小四媳妇,人言可畏,这等捕风捉影的话岂能乱说的。”
“吓,你们三房都要攀上贵人了,难道还不给人家说。”王氏这时候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话说得清楚。
“你这分明就是诋毁……”杨氏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她这话说了出来,连男人们坐的那桌都静了,大家都停下箸,望着女人们这边。
钱镜儿拉住了傅春儿的手,示意她千万沉住气。表姊妹两个,离着堂屋远远立了听着。
“三弟妹,”大伯娘金氏出面打圆场,“这城里吹过来的风言风语,也许是四弟妹听岔了,她眼下只是说出来给三弟妹听而已呢。”
谁知道王氏丝毫不领情,说:“大嫂,人家这分明是已经攀上高枝儿了,又不肯提携我们这些乡下亲戚。我哪里听岔了,人家广陵城里传出来的话,有鼻子有眼儿的,说是春儿要嫁入黄家……”
杨氏与傅氏同时喝了一声:“够了!”
席面上,只有邵氏没有说话,她没有女儿,但是刚才听自己丈夫与傅老实嘀嘀咕咕的,知道求广陵傅家的事情不成,此刻心里也没什么好气,便什么话都不说。
“你们有脸做,我有什么没脸说的。老三家是要将春儿送到广陵黄家去做妾!”王氏大声说了出来。
相隔不远的两处席面都静极了,“啪嗒”一声,不知道是谁的筷子落了在地上。
傅香儿这会儿突然伸出筷子去,挟了一筷子肉就要往嘴里送,被金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将肉都掉了在桌上。
“大嫂你也不要撇清,我昨儿还听见你将这事儿说给村口绍二他们家。邵二家的不是还恭喜咱家攀了一门好亲么,你不是还受着了么?”王氏别的本事或许不大,拖人下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金氏面上马上就一片白一片红。
傅春儿在一旁,只觉得“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涌到了脸上。钱镜儿担心地看着她。“这个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傅春儿心想,“或许是黄家真的有此意,着人来打听自家的事情,才会有这般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她的后槽牙一时又开始磨了起来,果然只要沾上黄家就没好事啊!
杨氏被气得肝疼,这时候将筷子朝桌面上一放,抱起傅正,回头道:“老实,阳儿,正儿,还有春儿,我们走。”
大伯傅元良连忙站起来,他是傅家家主,傅老实又是他的亲弟弟,这个稀泥他无论如何都得和一和。
“老三,你劝劝三弟妹,这大过年的,不就是一点闲言碎语么,来来来,一家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傅元良笑着去拉傅老实。
他哪里知道,对于傅老实来说,儿女是他的底线。
这两三年来,广陵三房与江都傅家的来往渐渐少了,随着傅老爷子逐渐将家主之位传了给傅元良,傅老实自己恐怕未有察觉,但是他对于江都傅家越来越淡漠生疏,原先那种对傅老爷子既敬且畏的感情,随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因此此刻傅元良指望傅老实能像原来一般的隐忍,显然是不能够了。
“大哥,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是你家闺女被人这么说嘴,你会觉得是闲言碎语这么简单?”杨氏说话直切要害。傅元良登时就被憋了回去,他一时羞恼,脾气全发作在自家那个不省事的婆娘身上,对金氏说:“你,赶紧去村口邵二家,把事情解释清楚,记得咱们老傅家压根儿就不会出送闺女去做小的事情。”
金氏喏喏地应了,心里想,单去邵二家有什么用,邵家村里怕是都传遍了。
杨氏还是气得不行,对傅元良说:“大伯,我们三房原是已经分家出去的旁支,好歹算是一房亲戚。大伯,江都几房怎么做自然在你们,可是旁人也都看着。”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也是清白家声,儿女的婚事上面,我们行得正坐得正,就不劳大家’关怀’了。”杨氏甩下这句话,与傅老实一起,带着广陵傅家的几口人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