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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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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着太阳穴,闭上眼睛,痛苦地摇着头,两行泪,自脸颊滑落。
  “不许胡说!”颜启昊低喝。
  “我没有胡说,娘现在在燃指供佛,一根食指,已经去了一半。”
  “啊?!”颜启昊听了,也不禁动容,呆了片刻,方缓缓说道,“或许她只是潜心向佛,消除罪业,这是大功德,自古以来,很多高僧都曾经这样做过。”
  颜意大力的摇着头,“不、是……娘连头发都不曾落,怎么可能是潜心向佛之人?”
  “真的吗?!”颜启昊眉毛一挑,很是惊讶,“她、她当年是剪了头发的啊……难道又蓄起来了?她的头发,还如同当年一般?”
  颜意轻轻摇头,“头发很长,但是已经花白了……”
  “她还不到不惑之年啊……”颜启昊轻叹。
  “是啊!”颜意膝行两步,凑近颜启昊,“爹爹,娘这是心病,她一心一意想着南赵,恨着大源,您就成全她吧!趁现在两国和谈,战火停息,就放她回南吧!她去了这块心病,或许身子就好了,还能多活几年……”
  颜启昊默然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和你娘,是皇上赐婚的,她若真想回南,按规矩要双方签署和离书才行,你让她拟一封双方不相和谐的和离书,一式两份,签字画押,递出来吧!她既然不肯见我,也只得如此……”
  听了这话,颜意眸子里的光蓦然淡了,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低下头,没有答话。
  颜启昊见颜意这个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这分明是意儿想让灵好回南,并不是灵好自己的意思。想到这里,颜启昊缓缓说道,“意儿……这么多年来,你总是跟父王说你娘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却不知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掺了水分?爹爹知道你跟你娘不亲,但你不可趁你娘跟爹爹赌气,爹爹没法跟她见面,便从中离间啊!”颜启昊这话说得很重,但语气却是充满了感慨,并没有怨怒。
  颜意听了,却咚的一声磕下头去,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一十二、毒雾瘴尘决生死

      颜启昊抚摸着颜意的顶心,叹道:“你可不许诓骗爹爹……你娘对你再不好,也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娘亲,你要好好孝顺她,她既然嫁入颜家,生死都是颜家的人,亲王的姬妾和离,还未有先例,徒然让人笑话,你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爹爹!”颜意泣道,“那么……娘身患恶疾,神智昏聩,已经符合七出之例,您休了她可好?”
  “你胡说什么?!”颜启昊大怒,挥掌要打,但手到中途,又缓缓收了。
  “怎么又不戴头盔?说了你几次了,怎么就是不听?”颜启昊见颜意头上只带了个皂色璞头,和全身戎装很不相称,便轻声斥道。
  颜意凄然一笑,“您知道吗?我不到十三岁时便剃了发,剃完发进去见娘的时候,娘勃然大怒,骂我是源狗,是杂种,抓住我的头发就往墙上撞……七天之后我出来,头上的红肿已渐渐消了,被头发遮掩着,几乎没了痕迹,您也只说了一句找大夫看看……我自那以后却时时头晕,两个月后,和大哥、三弟在水畔走着,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栽到了水里,失去了知觉,大哥……大哥他为了救我……”颜意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颜启昊愕然睁大了眼睛。自长子颜章溺水之后,颜启昊因为伤心悲痛,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也从未问过颜意溺水的原因,只是深知颜意从小水性精熟,那次溺水,必然是贪玩所致,谁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
  颜意继续低着头喃喃说道,“自那以后,我便戴不得头盔,一天戴下来,夜里便疼得想要撞墙……那个十五,是我的生日,每一年的生日,都过得那么不堪回首……”
  颜启昊缓缓伸过手来,轻轻抚摸着颜意的头顶,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颜意似乎从颜启昊轻柔的动作中汲取了勇气,咬了咬牙,从怀中抽出一个纸包,双手颤颤巍巍的捧了起来,仰起脸说道,“爹爹,娘逼我把这毒药下到爹爹茶里,否则,她还会再燃第二根,第三根指头。”
  “你胡说!”颜启昊一巴掌打了过去。
  颜意被打得身子一歪,但立刻又直起了身子,一字一顿,“我没有胡说!”说罢,颜意抖着手拆开那纸包,便要将包里那浅灰色的粉末倾到嘴里去。
  颜启昊大急,一把打飞了那纸包,顺势又一脚将颜意踹翻。
  那些粉末撒了一地,颜启昊急急的用脚把它们踢散,又抢上前去,抄起颜意的手,用帕子猛擦了起来,似乎生怕他手上沾染了毒药。
  “你疯了!”颜启昊大骂。
  “我没疯。若我死了,爹爹就会相信我了吧?”
  “那是什么毒?她怎么会有毒药?”
  “这毒唤作‘休休散’,在南赵妇人中流传甚广,红姑懂得炼制之法。就是在月圆之夜将蛇杀死,尸体上盖一层茅草,再行法作咒。下一个月圆之夜,若茅草中生了菌蕈,且根自蛇骨中出,便成功了。待那菌蕈肥盛到衰败时,用鹅毛采收伞盖下面的孢子,晒干即可。每次行法只能采到少许,须得成功十来次,才能采到这许多。这东西无嗅无味,只要搀到酒食中,中人立死,无药可解。”
  颜启昊呆了半晌,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有次红姑作法,被我撞见,但那时不懂。后来又见过两次,便渐渐生了疑心,问了一些城里的赵人,也查了一些书,得知可能是这种‘休休散’,但总是不敢相信,直到……娘把这个交给了我……”
  颜启昊一阵后怕,挥枪在那洒落灰色粉末的地面一阵乱杵,将下面的泥土翻了上来,把那些粉末盖下去,状若癫狂。
  “爹爹……”颜意轻声。
  颜启昊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手中依旧不停。与康灵好过往的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
  昭狱中,衣衫褴褛的她依然站得笔直,脸上污秽不堪,但一头长发却垂顺依旧,眼中不知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面对推门而入的他,面对门外耀目的金阳,她觑着眼睛,轻声低语,“你来做什么?让我自生自灭多好……”
  洞房中,红烛摇曳,那一身红衣包裹着的人儿,却冷如冰雪,“你不可碰我,爹爹,嬢嬢都在天上看着我,我不能……委身于与吾国为敌的人!”话音未落,一行泪,便落了下来。
  那夜的月色很美,酒很醇,那是王府庭院桂树下埋藏多年的酒,是属于她的女儿红,他若有意若无意,隔窗送了过去,她在窗内案旁,他在窗外阶下,共饮着一坛酒,却不见面。他趁醉闯了进去,不顾她的反抗……一声裂帛,数点落红,一夜春风,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孕中,她孕吐很厉害,时时哭泣,又总是想自残毁胎,一头长发胡乱覆在脸上,状若癫狂。他只好派人昼夜看管她,甚至不得不用白绫将她缚在床上,十个月,像一场厮杀,最终,他胜了,那个孩子,才得以来到人间……
  “爹爹!”颜意自颜启昊身后,环抱住了颜启昊的双臂,“别弄了,让下人来处置吧。”
  颜启昊这才停了手,仓啷一声,那枪脱了手,落在了地上。
  “让娘走吧,她心中,对爹爹已经无一丝一毫的情意……”颜意把脸贴在颜启昊背上,轻声说道。
  “好……”颜启昊艰涩地点了点头。
  “我亲自送娘亲回南,好么?”
  “好。”颜启昊木然回答。
  “谢谢爹爹……”有泪,自颜意脸上滑过,滴在颜启昊背上。
  颜启昊一动不动的僵立着,“意儿……你娘对你不好,爹爹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深究,总觉得有你从中斡旋调停,你娘或许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即便始终不会对爹爹稍假辞色,只要能和你母慈子孝,也不枉爹爹和她欢好一场。所以……爹爹也就刻意冷落着你,想着,若爹爹对你好,你更会喜欢爹爹,不喜欢娘亲了……只是苦了你。”
  颜意身子一震,似乎很是吃惊,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没关系……爹爹,没关系……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你的头疼病,改天让戴提举给你看看,听说南赵有种纸做的头盔,极轻,但又很坚实,爹爹会找人帮你去寻来,上阵打仗,不戴头盔怎么行?”
  颜意点点头,脸颊却黏在颜启昊背上,不肯挪开。
  “意儿……”颜启昊转过身子,轻抚着颜意脸上的伤,“今天回去休息,脸上上点药,改天我禀过皇上,你便送你娘回南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休休散
  湖湘习为毒药以中人。其法取大蛇毙之,厚用茅草盖罨,几旬,则生菌蕈,发根自蛇骨出,候肥盛采之,令干捣末,糁酒食茶汤中,遇者无不赴泉壤。世人号为“休休散”。————清异录…宋…陶穀
    
    ☆、一百一十三、莠草凄凄话沧桑

      燕京南郊,莠草凄凄,十里长亭外,古道西风呜咽。
  颜启昊骑着玉花骢,颜意骑着一匹枣红马,并辔而行。身后,是数百名随从,簇拥着一辆乌漆大车。
  一只玉手,挑起了车的帷幔。一段白色的袖子,一袭宽大的青色帷帽,露了出来。
  另一只手,缺了一根食指,用白纱布裹着,三指轻轻撩起了帷帽上的青纱,露出了一角斑白的鬓发,和一双凤目来。那眼睛像一泓深潭,幽深莫测,那视线直直的,看向那玉花骢上紫袍的人。
  像是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颜启昊回过头来。
  那双玉手像是被烫到似的,倏地缩了回去,两重帷幕应声而落。
  终究是,今生今世,两不相见。
  “意儿。”颜启昊涩声,“早去早回。”
  “是。”颜意点头。
  “可不许不回来。”
  “不会的,爹爹……”颜意低着头,像是自语,“那天,本来是大哥满了十六岁剃发的,我非要跟着凑热闹,也剃了发……我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娘到底是不是在恨我,在她心中,我到底是什么?是她的亲骨肉,还是敌国的王子……”
  转眼,已经快到冬至了。
  颜音的这段日子,过得比在中都宫里还要闲适,每日里只是看书,作画,调养身子,偶尔跑去惠民署帮忙,却总是被戴子和撵了回来,让他先把身子养好,想做什么都要待开春以后再说。
  自颜意南行之后,颜启昊似乎没着没落的,天天往颜音这里跑。颜音的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礼貌上无可挑剔,但全无半点亲厚之意。
  这天,颜音刚刚浸浴完毕,裹着轻裘,偎在熏笼边,拿布巾擦拭着头发。
  颜启昊突然走了进来。
  “音儿。”
  “父王。”颜音连忙站起身来。
  “不用起来。”颜启昊按住了颜音的肩,自己也在傍边盘膝坐下。
  “怎么不让下人伺候?”颜启昊问道。
  “我不喜欢身边有人,也不喜欢别人碰我。”颜音回答。
  “那……爹爹帮你好不好?”颜启昊顺手接过了布巾。
  “好。”颜音点点头。
  颜启昊边帮颜音擦拭头发,边问道,“总是待在府里,闷不闷?要不要出去散散?”
  “还好……我在会宁时,也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出宫门一步。”
  “那……要不要陪爹爹去一趟海云寺,一起洗洗温泉,打打猎?记得你小时候,爹爹曾经答应带你和你娘去打猎的,但是因为军务繁忙,几次都食言了。”
  “是吗……我都忘了,难为父王还记得。”颜音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澜。
  “陪爹爹去吧?好不好?你不是不会骑马吗?爹爹教你。”
  “是啊……我不会骑马,会拖您后腿,还是不去为好……”
  “没关系,还是像以前那样,你和爹爹合乘一骑,你坐在前面。”
  “我个子已经很高了,会挡到父王的。”
  “不会。”颜启昊挺直了身子,用手在颜音头顶比了一比,又平拉到自己鼻尖,微微一笑。
  见颜启昊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颜音也不禁莞尔,当下便点了点头。
  颜音裹着猞猁狲的端罩,戴着火狐皮的帽子,一张脸几乎全被埋没在浓浓的毛峰里,坐在颜启昊鞍前。
  颜启昊必须尽力挺直腰杆,眼睛才堪堪能看到前面,鼻子被那帽子的毛峰弄得痒痒的,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颜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尽力缩了缩身子。
  颜启昊微微一笑,抬起下颌,在颜音顶心啄了一下。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笑,似乎都想起了当年。虽然情景相同,但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行人出了燕京南门,远远的便可以看到城东的仙露寺,兀立在一片凄凄莠草之中,显得那样破败荒凉,那是当年囚禁南赵宗室勋贵的地方。
  颜音突然问道,“他们……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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