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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望着无垠的草场。向东南方去,是我生长的故国,却恐怕永无回归之日。
“刚才我毫无犹豫的要给那两位老人施舍些饭菜,其实也是因为,他们说起话来分明是齐国人的味道……”
“你说他们是探子,探子被发现应该是逃跑才对,又怎么会用匕首刺我?你早知道,其实他们根本不是项渊的探子,而是程衍派来杀我的人,对不对?”
我心知,凌北静这人做事稳妥,带我逃离,一定早已想好了路线,做了完全准备。然而这一路,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肯定是因为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凌北静之所以舍近求远的弃回齐而取明濛,根本不是来找什么太子程淇找什么师父,而是因为他知道程衍已经得到消息追我而来,原定路线必定危险重重。
自从进入明濛境内,我们已经绕过了很多大城,而我们不进城去给凌北静解毒的原因,根本不是怕项渊的人发现,而是怕程衍的人追过来。
我转身,却发现他已经站在我身后。我抬头望进那双深眸,“凌北静,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日在齐境你处心积虑的杀我,现在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思的保护我?”
他只是淡淡一笑,“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我摇头,“程子锐只是个一息尚存的前朝余脉,你们的意图,无论是项渊的,程衍的,或者你的,子锐从来无以捉摸……”
无心之人的所谓疼惜,所谓垂怜,所谓宠爱,都不过只会让人更加疼痛而已。从程衍破城那天,我已然经历到足够学会看破诸君的诡戏,又何必轮番上演?
我退后一步,冷笑,“我知道太子令也在你手里,你想从程淇手里拿到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你若要用留我性命要挟程淇,大可不必白费心思。淇儿是我程家子孙,父子兄弟,皆非善类,他自然也心思清明,不至于执迷不悟,不会为了一个理应剪除的眼中钉做什么不合算的交易。”
凌北静却只是凝视我。
“子锐,你既然作此想法,为什么要跟我离开东衡?”
我心中一动。我可以说是想回齐国,可以说是为了离开项渊,可以有千百种理由,可是我怎么否认?
高悬夜幕,星光多耀目都不及那人双眼光华。
“你可以骗我。但是你怎么忍心骗自己?”
那人伸手将我揽在胸前,接着收紧双臂,“我承认,向程衍要赦令不过是利用你来牵制程衍,防他将我兔死狗烹。”
“我承认,那些所谓的民间势力有很多都是我集合起来的,我下证据害你,让程衍以为你不肯乖乖服输。”
“我承认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杀你,有时是为了你的不配合,有时是为了你的不识趣,可是到最后,却是因为我怕自己。”
骇人的体温包裹着我。
“因为我发现自己……不能见你危险受难,只肯见你好好活着……”
我只是一笑。如何相信,又如何否认?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这种声音我虽然几年不曾听过,却还不至于忘记。
马蹄声。马蹄声不疾不徐,听上去或有一小队人马,时而有序时而杂乱无章,正是军营放出的巡视人马的样子。
这队人马很快到了我们面前,所着正是齐军服饰,我见不禁松一口气。
“什么人?”为首的人骑在马上,长矛对准我和凌北静。
“静宏王爷。”凌北静答道,而几人不能相信的面面相觑。
萧岭治军向来很是规则有序,这会儿仍是由刚才那人问话,“有何证据?”
凌北静摘下背后的轩辕岱日弓举到那人眼前,两眼一弯,语气很是淡然,“太子殿下借我的弓算是不算?”
☆、关夜深凉(1)
北疆天凉得早,大帐里也算不上暖和宜人。大约是体力不支的缘故,我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中午。
军中不比项渊行馆,无人侍候梳洗,我匆匆下床穿好衣服,忽觉一阵似乎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袭来,忙掀开帐子向主将的大帐走去。
虽然这次出兵大将军带了太子,我却没有看到皇家制式的帐子,饶是有些奇怪。我犹豫了下,便走进了挂着“萧”字旗的大帐。
奇怪,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我刚准备走出营帐抓个小兵问个究竟,突然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解忧?”我看着眼前的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数月不见,解忧似乎受了些晒,肤色黑了些,可比起在府里的时候看上去精神很多。
解忧自然早知道我来了大营,见我先是一笑,随即眉毛又皱了起来。“爷,你怎么比先前又瘦了好多?”
我很是不好意思,“中了点毒,落了次水,偶然现象,偶然现象。”
解忧瞪我一眼,还是无奈摇头,“先别说了,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我随着解忧走向副将的帐子,正碰到一个很是年轻的小兵端着一盆血水向外一泼,正溅到我脚边。
“啊!”小兵没注意到,猛地抬头,看到了解忧,“夏公子,不好意思……”
解忧摇摇头,“没事,你先去忙吧。”
“是!”小兵点点头端着盆刚跑开,又有人出来倒水,依然是血水一盆。
我诧异,“莫非有人在军营里产子?”军营决不允许女眷进入,这是铁律,莫不是如今程衍改了规矩?
解忧眼睛一沉,“爷,你说什么啊。这些都是萧将军从凌北静体内逼出来的毒血。”
“这么多?”我大骇,幸好是血水,若是鲜血,我都要猜有人在副将营帐里杀羊了。
“我也说不清,还是让萧将军告诉你吧。”
我跟着解忧钻进营帐,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酒香。这甘冽浓香中又带了几分血气,饶是有些骇人。
凌北静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旁边坐着军医和大将军萧岭。萧岭大约五十几年纪,仅论相貌称不上英武,相反更像是文士,下巴上长须虽然仍然乌黑,却有几分高人道士的味道。
“程大人。”萧岭见我,先是起身一拜。
“不敢,不敢。”我连忙回礼,眼睛却忙不迭的看向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熟睡的那人,“不知凌王爷……”
萧岭一笑,“已经好些了,程大人不必担心。”
我点头,“我见刚才端出两盆血水,很是吓人,不知是何原因?”
萧岭和军医对视一眼,“王爷臂上中箭,毒曰‘醉生’,中毒者必须不停饮酒,否则就会痛苦难忍,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而‘醉生’的效力,便是使人体无法自行解酒,酒到一定量,中毒的人往往会一睡不醒,醉死于其中。”
我想着刚中毒时凌北静左拐右绕的迂回到农家也是去找酒,有些明白,却始终觉得这毒很是凶险,“将军可将毒血尽数驱出?”
萧岭摇摇头,淡淡一笑,“醉生之毒,血酒相溶,不可离分。鲜血与烈酒,须得同时吐出来,一旦过量,人因为气血不足则会很快衰竭。解这‘醉生’实在是很损耗人的身体,若不是小镜儿打小底子好,恐怕这会儿已经交待在这帐子里了。”
我知道凌北静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军营,和萧岭关系非同一般,想来萧岭对他毫无保留,如今看他放心表情,我也可以安心几分。却还是有几分担心。
“大将军是否知道彻底解掉‘醉生’的法子?”
萧岭微微一顿,“办法不是没有,不过是几样珍稀药材,可惜从齐国送过来是怎么都来不及了,不然我也不会冒险让他吐血。”
我默然点了点头。
“萧将军,您也一夜没有合眼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解忧在旁说道。看上去他到军营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禁让我好奇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好,”萧岭回道,对我一笑,“程大人,老夫先行告辞了。”
“萧将军请。”我连忙起身送行。
“不敢。”萧岭对我仍做皇族恭敬,但气度却很是淡然,只是细细体会,其中有几分亲切,使我受宠若惊。
萧岭带着军医离开,只剩我和解忧。
“爷,你在这里陪着王爷,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解忧跟着出去,连我作势要拉住他的动作都全然忽略。
我早感觉不对,萧岭我不熟悉,不能轻易判断,解忧我是知道的,他从来痛恨凌北静,怎么能让我和他独处?
最让我想不通的,还是他怎么会到军营里来——莫不是我的王府给皇上拆了?”
我走到床边以浅薄医术摸脉,都不由叹气。所谓气若游丝大抵如此,见多了凌北静神采飞扬,看到此情此境徒然有些心酸。
帐子里光线不好,昏沉的气息模糊了那人细致的五官,只有睫羽分明,仍与前次看时相同。
不由心中一动,伸手过去。
不知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将我当成追兵刺客,起身给我致命一击?
自然没有。
我怅然收回手来。正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光线一亮,一个人走了进来。
“啊……”原来不过是个普通的齐军,他端着饭菜,看我架势,傻在原地,“小人姓张,叫猴子……”
我点点头,自嘲的一笑,原来是自己长期处于逃命状态中,已经草木皆兵,忘了这是在齐军的大营里,“劳烦了,放下就好。”
“嗯!”张猴子走过来将饭菜放到了小桌上,好奇的看看躺在床上的凌北静,不由一叹。“唉,想不到这回见他,竟然成了这样子。”
我颇有兴趣,“你原来认得他么?”
张猴子一笑,“不认得,可见过呀!那时候我刚进萧家军不久,听了不知道多少关于凌王爷的故事,怎么想到,突然就在大营里碰见了。我当时可高兴着呢。”
张猴子语气活泼亲近,我也稍稍放松了些,微微一笑,“见到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那能不高兴?东衡封宁,南秦郎舒,齐国凌关白,当世三大少年名将,在我们家乡那儿说得可多了!等我哪天回去了,就去跟我弟说,我见过凌关白了,也让这小伢子在村里的小子们那儿威风威风!”
我笑,从小在太子府长大,看来少听了不少故事。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不禁多讨了些段子来,听着凌北静的故事下饭,似乎味道特别的好。不仅如此,我想,改日凌北静好了,这些段子还能拿过来揶揄他。
“对了,猴子,你认不认得一个跟在萧将军身边的夏公子?”我突然想起了解忧。
张猴子一愣,随即笑笑,“啊,那这倒知道,是不是叫什么夏解忧的?萧将军前些日子特地派人从齐国请过来的。”
“萧岭请夏解忧来干嘛?”我不禁皱眉。
“这……”张猴子挠挠头,“这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夏公子说他是来找人的。”
我看张猴子也说不出什么名堂,于是点点头。
难道解忧是来找我的?
“啊,对了,”张猴子一拍脑袋,“说的忘了,夏公子还让我赶紧回去呢。程大人若是吃好了,我就把东西拿走。”
“有劳,”我点头。
张猴子接过盘子转身,还忍不住又来望了凌北静一样,“可惜了,三个人属他最小,却没两天活头了。”
我一怔,“你说什么?”
张猴子不知失言,“程大人不知道?萧将军他们刚才还在大营里叹气说什么齐国命数之类的,说凌王爷肯定撑不过明天晚上。”
我不再理会他的话,只是微笑,“我知道了。”
为什么连解忧,都会不计前嫌的将我推到这人身边。
☆、关夜深凉(2)
“爷,你还没走?”天光微亮,解忧的身上带着晨雾的寒气。他的脸上混合着惊疑和心疼,多是因为他身体向来不济的主子爷我两日没睡的缘故。
我转身看他,只是一笑。
“爷,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不好?我在这儿守着凌王爷,他一醒我就去找你。”许久不见,解忧似乎变了很多,说话不像原来那般厉害,甚至给我一种吞吞吐吐的错觉,“爷这样子,凌王爷见了也要说的。”
我摇摇头,解忧啊解忧,劝人几回了总该换一句不是?
我回到凌北静床边,看着那人安静的样子。
该死,若他再不笑,我都要忘记狐狸长什么样子了。
萧将军说,凌北静中了醉生之后,喝了过多的烈酒,酒和血液相溶不可离分,如今他体内血气淡薄,尚是刚能维持的数量,却因为一醉不醒,很快便会睡去。
想必是这人平日太过精明,老天爷偏要他昏昏沉沉的度过最后时日吧。
“爷,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解忧在身后叹气,“凌王爷现在的状况全看天意,你就算守着——”
“你信不信回光返照?”我微笑答道,视线却不离开床上的凌北静,“人在死之前,就算状况再差,总有那么一会儿是清醒着的。”
解忧走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