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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走到我身边,“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我一叹,“你不知道,我其实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嗯?”
“当日在烟罗湖,凌北静借我五两银子去买竹笛,说好当天还我,否则每天翻一倍的。现在算算,可不是个小数了……”我不知不觉的学那人的样子勾起了唇角,“我是好心帮他,听说欠了太多的阳世债,地府也是不收的。”
“爷……”却最终也说不下去。
我抬头望他,解忧平日最爱与我顶嘴,何以今天无话可说?
索性全部道来,“其实我身体里有两种剧毒,恐怕也是命不久矣。再说,虽然萧将军现在看在凌北静的面子上保着我,可我知道,一出这大营,皇上也不会放过我。”
“爷,你到底想说什么?”解忧微微惊骇。
“我是说……”我不知第几次的执起那人手腕,试图感受到开始加强的脉息,却依然无果,只好自嘲一笑,“若我不日去了,凌北静留下的阳世债也就消了,省得他生前风光死后却要做孤魂野鬼……这算不算是我的功德?”
“爷!你是哪里来的这好些胡话?”
我不去理会解忧,只是小心翼翼的将凌北静冰冷的手翻过来,慢慢的推进被子里。
却突然感到,手上微微的压力。
莫不是我太久不睡,已经产生了幻觉?
“子锐……”
一声沙哑破碎的呼唤从凌北静口中传来,我仿佛受了雷击般的一震。忙去探脉,果然是虚浮而快速的搏动。
回光返照。
“我去找萧将军!”解忧惊讶的冲出帐子。
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一动不动的凝视那人平静了太久的双眼微微张开。
竟仍是冰湖乍开般的湛亮……
手,不自觉的握紧。
凌北静唇角一勾,两眼微微的弯起,齐长的睫羽半掩住双目光华,轻轻的吐出一个字来“水。”
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喂下一小盏水去。
凌北静靠在我肩上,不多时恢复了些力气,突然坐起来。
“小心!”我扶着他,侧目看到那人脸上不同寻常的潮红。血气上涌,而后,便是油尽灯枯。
我努力压抑着这种念头,勉强笑笑,“这种时候不要逞强。”
凌北静微微的弯了眼睛,“子锐,我们去看日出吧。”
我只当是他的胡话,心里一酸,却顺口应着,“好,等过几日你好起来,我们就去。”
凌北静摇了摇头,笑容里十分的坚定。
“没有明天了。”
“胡说……”
“我知道。”抬手,无力的从我脸上划过,“不许骗我。”
我看着他,那张无从挑剔的脸上仍然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是啊,凌北静是谁,从来只有他给别人下套的份儿,什么时候有人能骗到他?
“快点,等会儿师父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萧岭的话凌北静还是要听的,忙点了点头,冲出去找乌爵。
我们去看日出。
这人从来是意气风发的潇洒模样,怎么能睡死在榻上?
幸好天还没亮,大营里眼线极少,我很快将乌爵牵到了凌北静的帐子前面。
气喘吁吁的刚要走进去,却见那人早自己洗濯穿戴齐整,在外面侯我,不禁微微一愣。
“走吧!”凌北静抬眼一笑,饶是一副寻常的风光模样,乌爵也是念他,小步踏了过去。
我微微笑,骑到乌爵身上,又拉他上马,接着马鞭一挥。
乌爵风驰电掣般的冲出了大营。
“凌将军——”
很快,身后士兵们惊讶的大喊再也听不清楚。
想这凌北静,固然不是心思安静之人,却始终有身份束缚,平日处处算计不说,言语行为都是恭谨有序的。犹是这萧岭治下的军营,本就以规矩著称,凌北静从此出身,自然明白军令如铁,将士无故不得擅离的道理。
这里深入明濛,想是离战场也不远了,外面饶是凶险,大营里面戒备森严我已经深有体会。内令外省,却无法禁锢这最后的狷狂。
从两年多前凌北静随新帝进了靳都开始,乌爵就始终禁锢在城中,这连日来天高地广,也越跑越野,今天的速度已经不是烟罗湖畔刚刚落到它背上时候的样子。凌北静在身后拿过我手中的缰子,到底是战场上跑熟了的,跟我驾驭的时候,速度又是不同。
我不自知的闭上眼睛。荒原彻骨的寒风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穿透半生寥薄心意。
忽然觉得乌爵慢慢停了下来,忙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方湖水。湖岸对面,枯黄的荻子挡住了远处视线,仿佛其后再无荒漠,仿佛一切已至尽头。
想不到戈壁荒漠,也有这么一片景致,虽然没有烟罗湖的清幽秀雅,倒是因为周围景致而显得特别明澈。
我跟着凌北静翻身下马,突然一打眼瞥见了乌爵鬃子上系的一缕紫红色丝穗,不由拿在手里。
“子锐不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么?”凌北静回头看我。
我诚实摇头。
凌北静勾起一笑,“是我从‘景铘’剑上斩下来的。”
我想了片刻,大吃一惊,少年时才接手景铘不久,心高气傲,谁知道头一回去追夜探太子府的黑衣人就吃了亏,生生跑了半宿,人没有追到不说,剑上原配的古董穗子还被那人斩了下来。
原来那黑衣人就是凌北静?
凌北静看我表情,不由笑意加深,“本来只是做个纪念,随手系在了乌爵鬃子上,没想到后来竟然……”
凌北静眉眼一低,突然抬头望我,“子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景铘的人都是死在我的手上?”
我转头望着湖面,旭日投下一片粼粼的暗金色,磅礴而荒凉。
“改朝换代,最怕的就是死忠之士。你不出手,总是有人要杀我们。”
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说得竟然是如此的凉薄。
曾以为我和眼前之人还有一世的时间痴缠纠葛,慢慢的试探设计,勾心斗角,抽丝剥茧;以为到最后,能痛快的血溅三尺,或是漫长的消磨殆尽;却从来不曾料到,前缘未尽,命终于此……
“二哥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在怀疑越靳,可惜后来形势紧张,再也没有精力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及至猜到越靳是邶国人,也只当他要我偿命的原因是因为我亲手杀了邶国储君。倒没想到,我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这个真正一心灭我的人,是他效忠的你。”
凌北静走到我身边,“你没有完全错,我自始至终不过在利用越靳对你的仇恨,为我剪除你的利器。”
“那时候你还不是八王爷,我去夜探太子府,不小心被你发现追了半宿,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记得太子府上有个漂亮的小主子,性子倔强到了执着的地步,明明知道差我太多,却一定要穷追不舍,武功差的再多都敢近身搏我,好像打定了无人舍得伤他。”
“后来我到了鸿胪寺,慢慢走到了朝上,才知道名满天下的书剑公子八王圣宠,就是给我斩了剑穗儿的那个小主子。”他转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可你又倨傲又冷漠,从来不屑与人争执,完全看不出当日执着斗狠的样子,我很是好奇,才一次次的去试探你。可你却和我想的很不一样,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子,为了宗族,为了信王程子捷。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从来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舍弃的自己,疯了一样的想要得到你。”
凌北静两眼一弯,掩住了眸中一瞬光华,“因缘际会,我遇到了程衍,助他一路攻城拔地入主靳都,最后的一战之前,我向他要了一纸免你不死的赦令。我以为到了新朝,你失去了背后的宗族,就能慢慢学会保护自己,天长日久,总能感知我的心意,可是——我错了。”
双目凝望,仿佛与湖面波光融为一处。
“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放不下。”
我一笑,却无法开口反驳。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痴人,为何从无他人点醒?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小心翼翼的筹划,步步为营的计算,振兴宗室,天行正统,却没有想过,自己根本无心于那个冰冷的高位。
“我费尽心力的剪除你的羽翼,可是我越是残忍,你就越是执着,终于让我无可奈何。我索性一边除掉你的人,一边暗中虚张声势的助你,让程衍看到你的计划,终于一步步的把你逼到了绝地。”
凌北静一叹,“方凝玉本来是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人。我让越靳在湖上杀你,却暗中安排了许多水鬼在水底,船舱藏了许多火药,本来按计划,火药一旦引爆,就有潜伏的水鬼趁乱将你救回到岸上,偏偏有沈迎约和陆鉴修两人拼死阻拦,这样一来你竟然失踪了……”
我微微勾唇,此时此地听到凌北静的讲述,已然恍如隔世,仿佛他在用一个最像他能使出的方法,费尽心力的去得到另一个人,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一个最终将他置于死地的我。
微微抬头。“凌北静,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执迷不悟。”
偏偏,我生为痴人,性子曲折,最是执着。
所以懂得,所谓执迷不悟,需要如何强烈的心力,去一次次的为一件悖于常理的事情,不惜付命。
伸手,去触那人脸颊燃尽生命的绯色。
水面风过,荻丛一阵细碎的响动。
凌北静不经意的瞥一眼对面的景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我看着他所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微微皱眉。
“子锐,我有件事骗了你。”
我笑,“你骗我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有哪件特别值得说了?”
却见那人轻轻摇头,笑容微微苦涩,“我怕你伤心,便告诉你子云死了,其实是骗你的。”
我一怔,原来他心中最不能放下的,竟然是我对夏子云的心意?
而如果子云未死,又何必怕我伤心而不肯如实相告?
正无法想通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凌北静,你果然守信。”
☆、关夜深凉(3)
我如遭雷殛。这副音色,纵不似当年清浅,我却如何都认不错。
“夏子云……”
是夏子云!
我恍然转身,木然的走上去。
仿佛一步步的走向,一个早就碎成浮光的梦境。一个四年前就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的人,重新站在了我面前。
夏子云对我微笑,恍惚之间,又是多年前灵山脚下初见时的温柔清秀,又是太子府里那个玉竹迎风般立在身后的少年。
当时江南二月,草长莺飞,繁花遍野,姹紫嫣红。
当时八王圣宠,意气风发,冷漠倨傲,舍我其谁。
而今荒原秋节,满目萧索,时光流转,不复当年。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夏子云虽然穿着汉服,腰际却垂着羽饰,分明是明濛贵族的身份。
我猛然转头看凌北静。
凌北静仍然狐狸一般的笑着,眼光掩藏在齐长的睫羽下,仿佛早就料到了眼前的一切。
“人我带来了,夏将军是不是也要守信用?”
言语风轻云淡,言下之意,只不过将我视为手中一物。
“自然,”夏子云微笑点头,向身后招手示意,“带上来。”
一个魁梧高大的明濛士兵将背着一个人走过来,看了看夏子云,将那人放在了凌北静面前的石滩上。
程淇。齐国太子程淇?
难怪我在大营没有看到程淇的帐子,原来他已经被俘。
程淇似乎是陷入了昏睡一样,一动不动的阖着眼睛。
“听说凌王爷身子不太好,没想到能亲自来赴约,看来齐人这次还算是有诚意。”夏子云这回开口,却不再像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而是底气十足,一副官家腔调。
凌北静点头,双眼微弯,“多谢夏将军守约。兵前止战,善莫大焉。凌某回齐之后一定会兑现承诺,劝皇上收兵。”
回齐之后……这人不是马上要死了么?
“至于将军答应凌某的事情——”凌北静终于与我四目相接,勾起唇角,“我想,我原本也不必担心的。”
“那是自然,”子云应着,始终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子云对八王爷如何,凌王爷应该早有耳闻才对。”
“嗯。”凌北静微笑点头,收回目光不再看我。“既然如此,凌某先带太子回营向大将军复命,改日再会。”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凌北静是用我来向夏子云换回太子程淇。
凌北静将昏睡中的程淇扶到马上,自己一跃也跨上乌爵,调回马头向夏子云简短的点头示意。
我虽然已经清楚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仍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凌北静看着我,微微的勾起了唇。他身后的初阳太过刺眼,一瞬间,使我误以为他的眼光仍然像之前那样盈满了深切的溺爱和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