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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可笑,在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船晃晃悠悠地往前荡着,想必魏康是刻意放慢了速度的。这里静到了极点,只有木浆拨弄着水流的声音,有规律地“哗——哗——”地响,有点儿怕人。
我莫名感到一丝寒意,身体深处心脏的位置,似乎有些微痛,干脆闭了眼睛,与阿邙站得近了些。
耳边传来魏康带了些戏谑的声音,“怕黑?”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可明明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心脏整个儿地束缚住了,稍一拉扯就钻心地疼。再试着动了动,疼痛更甚。
这下连眼睛里都带了点儿水光。我瞧见魏康腾出一只手朝我摆了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怕我把持不住。”
这次阿邙瞪了回去。
魏康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要小心……”
他说要小心什么?我正疑惑着,却看到阿邙低了头,似乎自己一个人正纠结着什么。
小船安稳地一点点向前,逐渐远离了水池边缘,孤零零漂在水上。我看着前方的祭台愈来愈近,总有些不安。
我东张西望着,从穹顶看到四壁,目光最后又一次落在水面上,我似乎又看见水下的阴影晃动了一下。
这……
连续两次看见,显然已经不能用错觉来解释了。
我拉拉阿邙衣服,“你有没有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阿邙顺着我的目光向下瞥了几眼,皱了皱眉,挥挥手道,“你不用操心。”
我有些急了,船虽然走得慢,但这么长的时间,离水岸也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在这地界没依没靠的,水下要真有什么东西,那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刚张口,想要再说几句,魏康便在同一时间抬起头来,冲阿邙挑了挑眉。阿邙微微颔首,蹲在船边,眉头微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边指了指船尾处,示意我同魏康站在一起。我瞧着他那模样,再看看魏康,显然他们两个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有过交流,默契得好像从小和阿邙一同长大的不是我而是魏康一样,有些不爽。
不一会儿,水上泛起波纹,水波愈来愈大,最终变成了海浪一般的一起一伏,小船颠簸着,好像马上就要被掀翻。与此同时,水下的阴影都不约而同地晃动起来,一齐涌向小船。
我看着阴影愈来愈近,我这才看清原来水下的阴影并非一个整体,而是一群又一群的鱼。鱼长得很奇怪,生有双翼,发出如同鸟类一般的鸣叫声,这么多的数量合在一起,如同雷声轰鸣。
它们的速度极快,我一愣神的功夫,便已有少数窜到水面,竟扑打着翅膀飞在空中,全在一边不要命了似的撞击着小船。
“这些是什么!”我大惊。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魏康早把木浆扔了,同阿邙一样蹲在船边扒着小船,“再撑一会儿。”
我在船身晃荡时差些栽下水去,这时候也学着他的模样蹲下,好容易才稳住。
“之后怎么办?”我再问他,现在的情况可不乐观。
魏康没说话,浑身都绷紧了,死死盯住某处水面,眼神专注而凌厉。再看阿邙,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小船晃荡得愈发厉害,几乎就要散架了。
涌上水面的臝鱼越来越多,大部分并没有再撞击船身,转而在空中盘旋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
就在这时,魏康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甩了出去。我摔向臝鱼群中,臝鱼奇异的鸣叫声瞬间充斥了我的耳朵,差些将我震得无法思考。我有些费力地回头,发现魏康和阿邙也一前一后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四十七)
【拾柒】
飞在空中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以为我会就这么掉下去,然后被池中水淹没,接着会遇上一些稀奇古怪但无一例外能叫我送命的东西,然后就把这辈子终结在这里。
不过,就是老天爷也不打算叫我死得那么早。我发现我落在了什么东西上,有些温热,还一起一伏的,似乎在往前走,带着呼呼的风声,还伴随着几声突兀的,来自魏康的轻笑。
我试着睁开眼,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就被某个家伙给一把拥住了,力道大得稍稍过了头,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家伙也是的,之前还疏远我,这会子,反倒……
我在他怀里找了个好位子,安安稳稳地躺着,才看了眼我现在的处境。
——很奇怪……
无数的臝鱼扑打这翅膀,就在我身下,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好像毯子似的,将我稳稳托住,离下边儿的水面约有数丈高。
从这儿已经瞧不见池边了,水中央的祭台迅速朝我们靠近,较先前的小船要快了许多。
过了会儿,阿邙也稳住了情绪,依旧是从前那副淡然模样,轻轻放开我,远远瞧着那祭台,不知在想什么。我这才发现,之前出了一身冷汗,衣裳都半湿了,这时候骤然叫冷风一吹,还挺冷,不由地缩了缩,朝阿邙靠得近了些,不想他竟身子一僵,整个一副十分不自在的模样。
他这又是怎么了!
我不想再对他说别的什么多余的,只能冷笑一声,移到之前坐的位置。余光瞥见他低了低头,却没看清他的表情是什么模样。
要不是身上还残存着属于他的温度,我几乎要怀疑,先前他搂住我的那一幕才是我的幻觉。我愈发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忽远忽近忽冷忽热,我拿不准他的心意,只知道他的地位于我而言早已取代了照国的,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可他呢?
我还记得刚到鸾瀛那一日,在田陆元家住着,我等他到深夜,他回来,我对他说,穆兰的事情完了,我们就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回从前的山寨中住着。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说这些,也不过就是想要他给我一个承诺——在脱离这些纷纷扰扰之后,可以安然度过流年的承诺。
可是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叫我不得不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叫他连个承诺都不敢给我。
从小我们就从未分开过,多大的事儿还不能一起担么……
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觉走了神,知道魏康推了我一把,才发现臝鱼群已将我们载到了水中央祭台处。
魏康脸上罕有地带了一丝紧张与期待,细细打量着盘于祭台之上的龙形台阶。
我疑惑,“你来着就是要找这个?”
“算是。”魏康含含糊糊道,绕着祭台走了一圈儿,面上带了些满意,“上去瞧瞧。”
我瞧着祭台,祭台高耸在水中央,而盘在祭台上的台阶委实太窄了些,如果摔下来……
我瞧着阿邙也皱了皱眉,却并未提出异议。
短短一个犹豫的时间,魏康已经沿着台阶往上走了几步,阿邙瞧瞧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
我看魏康走了几步,没什么大问题,也只好跟着。
并未如我所料那般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们顺顺利利地就到达顶端。我往下瞧了几眼,水光粼粼,仿佛要将人吸下去一般。我不由地退了几步。
我感觉这地方有些邪门,不仅仅是危险,而是散发着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湿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侵入我的肌肤、骨骼……直渗透至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我慢慢吸干。
虽然这里除了石头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看魏康他两个也没有任何不适之处,这种感觉又虚无缥缈的,也只得忽略了过去。
祭台上空间极大,三角分别有团形纹饰,似乎是要摆放三件东西。
我不禁就想起了魏康提过的三大世家的三件秘宝,原本都是穆兰古国之物,如今分别在遣龙、欢喜、上善三大世家手中,以便日后溯本求源之用。其中遣龙珠就在魏康手上,另外的牡丹手上有一件,田陆元手上又有一件。
也几乎是同时,我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就是先前那个奇异的梦,白裳男子挺立于祭台之上,高扬起下巴,唇角略带微笑,不知正说着什么,祭台三角摆着三件东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莫不是这儿地方当真与穆兰有什么关系?的确,若非如此,也难以解释魏康千里迢迢来到这儿的目的。
我看向魏康,他正蹲在祭台一角,伸手抚摸着台上的图纹,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来的确如此了。
我不打算从魏康嘴里撬出点儿什么来,只是觉得有些地方似乎有点儿别扭,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只好放松了心思去瞧瞧其他的。
祭台上的图纹都大同小异,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自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祭台正中有一片是空白的,想必是特意留出的位置。
我慢慢踱向那里,在我印象中,那个白裳男子站的位置就是那儿。只是才刚走到一半,就被一只手给扣住了肩膀,再不能向前一步。
是魏康。
我奇怪,“你怎么了?”
我瞧见魏康眼中闪过一道熟悉的阴狠,与他正挂着笑容春风满面的面孔格格不入,不禁一怔。
他这样的表情只对我露出过寥寥数次,其中一次就是在初遇之时的战场上。
若不是这样的表情提醒了我,我几乎要忘了,他还是久国的威远将军。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怔——
魏康是久国的将军,这一次来到鸾瀛,也是在古扬的授意之下。他是穆兰后裔,我是他与田陆元口中的“皇族遗脉”,带我来此无可厚非,那么古扬又是什么?
若魏康真如他所愿,重建穆兰,那岂不是给古扬平白添了一个隐患?魏康在久国位高权重,要真想做点儿什么……
魏康笑容柔和温润,语气却分外坚定,“别往前走。”
(四十八)
【拾捌】
“怎么?”我奇怪,可看着魏康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魏康反倒不急了,笑容深了些,“你要现在还想留条命,就听我的。”
我莫名,可看他那模样,却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毕竟魏康大多数时候都挺正常,不像牡丹那么不靠谱。
魏康歪着头,瞧着我的反应,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别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我干脆也不再多问,环视一圈,祭台同它边上的九座神像如同孤岛一般立在水中央,水上波澜起伏,而先前载我们来这儿的蠃鱼群早已不见踪影。
“接下来该如何?”
魏康见我不问,自然乐得转移话题,只道,“自然是出去。”
“如何出去?”我瞧瞧这地界,但是这水就难以过去,别说不知别处还有多少莫名其妙的东西。
魏康摊手,“我也是头一次来这儿,怎么知道?”
我斜瞥他,他头一次来?说出来鬼都不信吧,瞧他对这儿这么熟悉……若是别的还能说他临危不乱,判断力惊人,可先前那些蠃鱼飞出来的时候,要不是提前了解过,怎么会做出把人扔出去这么诡异的反应?
恐怕正常人都不会觉得那些奇怪的东西起的会是车船的作用。
只是他这么说,想必是无意告知于我,那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不过嘛……这地方就是再危险、再奇怪,它也只能困住活人,困不住死者,是不是?”
我皱眉,他这话什么意思?
魏康挑眉,一笑,冲着另一边的阿邙招了招手。
我瞧着他那模样,总觉着这样的笑放在他身上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只得将心里的疑惑先压一压。
阿邙在离着魏康两三步的地方停住了,同我分别站在魏康两边。魏康满意颔首,双手于腰间一抽,又干净利落地朝两边一捅……
我只看见两片白刃光芒一闪,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直到过了莫约两三秒的时间,我才想起低头瞧瞧。刀刃已经完全没入胸口,血仿佛流不尽的一般染红了衣服。
另外一把刀刃插在阿邙胸口上。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我。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做,一片茫然。
【拾玖】
我不清楚我是否活着,不过若死了就是这般滋味,那真的再累也得活着。
痛,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尤其是胸口,心脏挣扎着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可每一次跳动,都带起一阵火辣辣的难受。然后慢慢地,它开始疲惫,开始力不从心,渐渐地平静了。
连身体也麻木了,似乎被什么东西给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五感,什么都感受不到。
接着,似乎连身体都不存在了,渐渐地分解了,如尘土一般飘浮在每一个角落——不,比尘土还要虚无缥缈。
我只是一缕神识,混混沌沌,什么都做不了。心中却执着地盘桓着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