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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湛然并不在乎他的态度,那使者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奇怪,她被安排在北绛公主白綾纱相邻的营帐里,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在君湛然要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湛王,你不想知道我是为何而来吗?”她站在营帐前,一身朴素长裙,并不艳丽的脸在日光下显得爽朗,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不急,待我想知道之时自会来找你。”被勾起了太多回忆,君湛然眼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这个愿望在如今并不容易实现,尤其是身边有一个敏锐的男人,似乎总是能将他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
“在想什么?”不出所料,君湛然一个人站在山前没有多久,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语声。
山风徐徐,秋日的冷风卷起枯叶的气味,空气里很干燥,干燥而凛冽,一袭斗篷迎着风披在了他的肩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湛然。”
“父皇他,从未说过要立我为储。”他微微皱眉,“其实他理当知道,我并不稀罕那个皇座。”
顿了顿,他又说,“说真的,这世上还有个人如此看重你,知道你的独一无二之处,叫人有些不快。”前一刻还在安慰君湛然,下一刻,话题一转,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父皇?”匪夷所思的挑眉,君湛然看到南宫苍敖一本正经的侧脸。
“他早就知道湛然的特别之处,知道你将来定不是池中之物,还曾将你抱在膝头。”义正言辞的,南宫苍敖一脸不满。
“笨蛋,别说笑。”看他如此认真的抱怨,君湛然忍不住笑起来。
南宫苍敖忽然捧起他的脸,目光深深注视,“就是这种笑。”
“这种笑只有我能看见,也只能让我看见。”他的眼神似乎看到了最深处,温热的手掌贴在君湛然的脸上,触到冰凉的耳垂。
靠近亲吻,他将它含到口中,又亲吻着放开,“听见吗,湛然?”
“不笑予你看,还能笑予谁看?”君湛然轻嗤,“总觉得与你相处越久,有些地方越是变得不像我自己。”
“你在说哪里?”南宫苍敖放开了他,冷冷的空气卷了进来。
他缩了缩脖子,展开斗篷,将南宫苍敖一起拥入斗篷,“我以前从未忆起过去,即便有,也只是死去的那一日,我总是看到那面红墙,那片红瓦,看到眼前猩红的天色……因为我眼里的血。”
所以一切皆是血腥,皆是刺目的红。
“那如今呢?”
“如今,我想起了父皇,想起了宫里的日子,我甚至还记得,煌德曾经带我一起到父皇的书房中捣乱,尽管只有一次。”
“所以你犹豫了?”
“怎么会。”好像听见一个笑话,君湛然摇头,“我不过是才发现,原来我的心里,并不全是恨,原来,我还是个人……”
他不是鬼,不是人间的幽魂。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南宫苍敖摇头,“湛然你有时候聪明的惊人,有时候却迟钝的可怕,你的心中若只有恨,怎会爱我,若只有恨,怎会至今还未逼煌德走上绝路?”
“其实你从未忘记过,只是不让自己去想。”这般矛盾的性子,在南宫苍敖看来,着实可爱。
“我以为这会让我变得软弱,无论感情也好,过去也好。”君湛然如今并不怕承认这一点,但也只在南宫苍敖面前。
无论是坦白直言,还是当初的偏激孤僻,在南宫苍敖眼里他从未变过,“认清自己的心并不是软弱,想想那些殒命于你手中的人,你可曾后悔杀人?”
“不曾。”君湛然回答的毫不犹豫,“无论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是为何而死于我手,被我所杀便是被我所杀,我做的事,绝不言悔,更不会不认。”
“不错,这就是你,是我的湛然。”风里的嗓音和这秋日一般干燥,却是温暖的,满是激赏,“所以你就是你,无论叫君湛然,还是煌湛,都是我倾心所爱之人。”
南宫苍敖从不吝于表达他的感情,他看事情似乎总是很清楚,他总是这么直接,总是坦承他的感情。
在这一点上,君湛然永远及不上他,但他也会受对方的影响,“你也是,所以此生你都不准离开我。假若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这个假若,永远不会有。”拥抱着他,两人伫立在风里,秋风中似乎再也没有寒意,有的只是胸膛之间的热度。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君湛然终究会成为真正的恶鬼,仇恨是他的所有,无情无心。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他早已用满腔仇恨毁灭大夏,也毁了自己,没有过去也看不见将来。
假若没有南宫苍敖,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不会知道自己在痛,更不会懂得,能拥抱自己所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所幸,没有这个假若。
是年,秋,阑东国遣使者,觐见的却非夏国平康皇。
这一举动不仅表明了阑东国的立场,同时也暗示着始终置身事外的阑东,如凛南一般,早有反意。
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夏国一旦分崩离析,作为从属的各国若不事先做好准备,说不得便又可能被殃及池鱼,要被大夏当做工具来使,与其到了那时再来不情不愿,不如先选择一边。
显然,阑东选择了已有凛南、北绛作为助力的湛王君湛然。
平康皇弑亲夺位已闹得天下皆知,无论他谋害永盛帝之事是真是假,也都已传的沸沸扬扬。
人心向善,百姓们自然不会喜欢有这么一个君王,更何况此前平康皇便不曾有过什么好名声。
内有南宫苍敖和君湛然派出的恶鬼滋事,皇子殒命,外有战事未消,藩国倒戈,平康皇已经焦头烂额,但仍不见大的动作,不知是在等什么。
君湛然似乎也不急,他似乎也在等,等他皇座上的这位皇兄崩溃,等夏国一步步走向灭亡。
他要让他受尽煎熬。
就好比剐刑,若要让阴鸠来解释,剐刑的精髓就在于让人亲眼看着自己的肉一刀刀被剐下,却还不死。
有时候不死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三日之后,君湛然召见了阑东使者,即便他早已猜到她的来意。
这三日,这位使者半步都没有走出过营帐,这回被召见,算是松了口气,“我一直都在等殿下见我。”
自儿时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被外人这么称呼过,君湛然点了点头,“坐。”
这是君湛然的帐子,里面很干净,东西并不多,似乎随时都会从这里撤营的样子,此女看了一眼便不再打量。
帐内当然不是君湛然一个人,南宫苍敖自然也在,两人坐的随意,这女使者倒是有些局促,看来不像是个老练的人,为何阑东国君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这是他们二人心底共同的疑问。
南宫苍敖其实是个多疑的人,君湛然更是,只是都不动声色惯了,并不显露。
自顾自的翻看着展励传来的书信,君湛然没有开口,南宫苍敖在擦着他的刀,遮日出鞘,红芒微显,空气里凭空多了一丝刀锋厉气。
他们什么都不问,此女原来心中想好的说辞,憋在嗓子眼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存畏惧,她似乎不敢开口。
阳嶙负责练兵,外面的叫嚣声震天,他们要打回夏国去,听闻阑东来了使臣,更是士气高涨,帐内无人开口,便只听见帐外的练兵声。
听了一会儿,她忍耐不住,“殿下为何不联合夏国内的兵马,一举将平康皇拿下?”
她一开口便发出这么一问,君湛然不得不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南宫苍敖也停下了动作,“你们陛下是这么看的?只需联合凛南此前的兵马,就能将夏国一举拿下?”
“沐昭冉曾是夏国将领,如今却带着凛南的兵马,在夏国为你抵挡夏军,陛下认为,你定有过人之处,才会接二连三,让这么多能人为你所用。”说完,她又多看了南宫苍敖一眼。
“我与他们不同。”黑衣黑发的男人收起长刀,挑了挑眉。
“他是心甘情愿,因为我与他关系不同。至于其他人,有人是被我所迫,因我手中有他至亲,有国助我,也是被我所迫,因为我手中有他们的公主。”说起这些胁迫利用的事,这个男人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居然还是显得很孤傲,很高贵。
“帝王都擅用人,但是都会粉饰一番,你却这么直言不讳,正是少见的很!”她觉得惊讶。
“因为我并非帝王,何惧承认。”君湛然淡淡回答,神情不见起伏。
“但陛下说,你总有一日会是,这是大夏国上一位皇帝,永盛帝的期望。”
“你们陛下还说了什么?”隐约的,南宫苍敖察觉出此女的奇异之处来,有意再问。
她不知他的用意,看着君湛然,“沐昭冉虽然不服,还是帮了你,你虽然不喜欢他,却将兵马交付,你杀人无数,但从不掩饰,善待百姓,却显慈心仁厚,这么多……用人不疑,乃帝王行事,敢作敢为,乃帝王品格,拉拢人心,更是为帝者所必为之事。”
她说出这番话来,表情又与原先不同,侃侃而谈,再不见半点怯意,竟变成了另一个人。
南宫苍敖眯了眯眼,“她是个异人。”
“异人?”君湛然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你是说……”
“她所言所述,都是他人之意,有人对她说了,她便依样记下,到了你面前再行转述,语气神态,犹如有人遥遥操控那般,绝不会有一丝错漏。”他慢慢打量。
“我还以为这样的异人早已绝迹。”南宫苍敖接着说,这一次却是对着这个使臣。
第二百十二章 肘腋之变
此女仿佛不知他所言为何,只是任由他打量,继续说道:“沐昭冉原是夏国一员猛将,而今带着凛南兵马与夏国周旋,当初湛王若不掉头而去,与他一起攻陷夏都,而今兴许已是另一番光景。”
含笑叙述,看不出这句话究竟的感慨还是遗憾,她就这么说着,那眉眼之间的神态,竟无一分女子之态,仔细去看,却有几分君王的威仪。
那威仪并不来自于她,而来自于真正说出这番话的人。
阑东国君,严陵。
他们从她身上看到了严陵王的影子,与安嘉王所掌管的凛南不同,严陵的阑东国盛产紫铜木,寸木寸金,天下闻名,他不缺钱,也不重武。
若要打个比方,凛南人像战士,那么阑东人便更似商人。
“当日若与沐昭冉联手攻陷夏国舜都,而今的你,或许已立于万人之上也未可知,不知湛王是否后悔。”隐约透出几分遗憾,她抚了抚膝头,微微一叹。
这一动,这一叹,俨然是一位老者,奇异的是有她做来说来,竟显得自然以及,仿佛她本就是一位老者,并非他们眼前二十来岁的女子。
君湛然顿时有了面对严陵王的错觉,虽是如此,开口之时却也只是淡淡的,“我如何想,与贵国国君并无关系。”
女子点了点头,看到他冷漠的神色,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顿了顿,转头看向另一侧。
他的另一边坐的是南宫苍敖,一连串战事并没有改变他太多,他还是那个长发松散,衣襟半敞的男人……
“不悔。”君湛然突然是说。
南宫苍敖迎着目光与他对视,他只是勾了勾嘴角,神情不见起伏,却淡淡的说道:“我不后悔当日错过攻陷舜都的机会,一点都不。”
他回答的异常简单,眼神里的东西却并不简单,“要知道,当时我以为他快死了……”
他闭了闭眼,仿佛回想到那一天,竟似没办法再往下说。
女子感到意外,从严陵王口中所了解到的君湛然,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对南宫苍敖如此在意,莫非不是因为他能助他成事?
“我怎么舍得死?”有人摇了摇头,“死前若不见你一面,我又怎么会甘心?”
君湛然蓦然睁开眼,皱眉,“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听见没有?”
他训斥,南宫苍敖却笑起来,“湛然还在后怕,这的这么怕我离开?”
他眯着眼追问,似乎满意极了,旁若无人的,凑近了又去揽住君湛然的肩头,两人黑发交错,光影之间,若有若无的透出些绮色旖旎来。
阑东使者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不禁有些发愣。
“我真的怕。”当事者似乎不知,任由他揽住肩膀,咬了咬牙,一声叹息。
这一叹,有无奈,有不甘,有深情,还有许许多多言说不清的东西……要知道一个从生到死,又由死而生的人,他的经历本就是大多数人所不曾有,他心中的感触,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
正因为说不清,更无从说起,便只能叹息。
所以他的这一叹,尤其的触动人心。
女子顿时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这样混合着坚强与脆弱的男子,叫人怎么不去怜惜?
闭了口,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