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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便是,敢问有何指教?”
那少年也不下马,骑在马背上将宗赫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才一哂道:“我道是谁大白天的在宫里还坐步舆,果然是宗侍御啊,在先贤祠里思过三天跪折腿了么?”
“你!”阿蛮心中勃然大怒,苦于手被宗赫紧紧握着,发作不得,眼睛一瞟看到那人腰间的玉色瑞圣福袋,却又不怒反笑道:“你是哪一阁的侍郎这般没有规矩,既知是宗侍御,你怎么不来见礼?难道不知道我家侍郎是正七品,你不过是从七品吗?!”
来人正是珍秘阁的韩锦,后阁制式,从七品的侍御郎可配瑞圣福袋,却正好被眼尖嘴利的阿蛮瞧了出来,并借机发难。
被一个小小侍女这般劈头盖脸的说教,韩锦恼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当下咬着牙在马背上拱一拱手,便算行礼,嘴里却还不依不饶的道:
“正是要向宗侍郎来学点规矩呢!像我们这等没规矩的,三选一试只能凭自己本事进后阁。有规矩的,倒是酗酒打架抗命失踪,靠着狐媚功夫睡进后阁!正是如此规矩,方能进先贤祠瞻仰圣像哩,我等却是没这福份……”
见他说得如此难听,阿蛮气得仰倒,但回头一想宗赫也是烈性子,此时反怕他一怒之下又做出什么事来,忙回手反握住他。宗赫如何不知她心意,便将她手轻轻一捏以示无事。
韩锦的话对他羞辱之极,他心中自然也是恼怒非常,但在先贤祠这三天他想了很多,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一朝得宠,宫里宫外难免会有人对他嫉妒,甚至,会对他不利。若他还跟以前一样行事冲动不加思考,不正趁了那些人的心,遂了那些人的意。像眼前这种不相干的人,自己又何必与之一般见识,若闹出什么事来,伤的只会是自己与褚云重。
是以,宗赫便将这所有的羞辱,付之一笑,亦懒得理会那少年,只对阿蛮道:“走起。”一行人竟是扬长而去,把那韩锦干干的晾在当场。
回云图阁的路上,宗赫忍不住问阿蛮:“就因为我没经历大选,就是以色事君?所以后阁里头其他人都瞧不起我,对不对?”
阿蛮忙安慰道:“那人的话,侍郎莫往心里去,纯粹就是喝干醋,嫉妒侍郎得皇帝宠爱,没事找茬来了。也甭说什么以色事君,侍郎天生长得好,旁人羡慕不来。刚才那个骑马的,早该回家照照镜子,配给侍郎提鞋不配!”
“你也收敛些,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宗赫不轻不重的责了一句,回忆那人长相,又悠悠的道:“话说,他长得其实也还不错,如果把鼻子上的肉削下来些,剁细了填实在嘴唇里头,就更俊些。”
阿蛮才被训得一撅嘴,复又听得一怔,随即笑得七仰八合,直扶着步舆揉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来。
“还说我呢,真真侍郎的嘴巴才不饶人!”
那韩锦本要转身回马球场,突然听这一阵笑声从步舆那儿传来,猜度着必是宗赫和那个侍女在说自己什么,一时又是气得噎在心里。
见他许久不归,宝相阁的耿骜也策马过来,笑骂道:“韩锦,怎么呢你?失了魂啦!”
韩锦朝远去的步舆呶了呶嘴,气犹未平的道:“宗赫,被皇太阁在先贤祠罚跪的那个家伙,我不过好心过来打声招呼问候一番,倒被他身边那个小贱婢呛了一顿。”
耿骜不屑的嗤道:“不过是个南蛮子,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好的?也不知怎么日鬼弄棒槌地哄了皇上喜欢!听说书都没读过几本,你等着瞧,过几日开了课,还不知要怎么闹笑话!到时候可才有好戏看呢!”
韩锦到底意不平,便又蹿掇着耿骜道:“子烈,你与季承乾都是晋州出身,必是交好。你去与承乾说,把宗赫也列上三月那场马球赛的名册。也不管他脚上有伤没伤,局时能不能上,都非叫他丢个大脸不可。”
耿骜不置可否,只撇了撇嘴道:“马球场上我怕谁来,便是他没伤,我照样儿把他杀得屁滚尿流。”
韩锦一边策马和他并头回马球场子,一边笑道:“也不知三月的比赛,陛下会怎么分阁,若依旧是分上下四阁,我可惨了,你们上四阁各各都是强中之强。还好谢宣奉尚未回宫,要是有他在,我们下四阁愈发不用玩了……”
耿骜却道:“上四阁也有弱的,澹月阁的傅川,连马都不会骑。还有那个晏南山,也书卷气过重,不像是个能拼杀的。话说,他们俩今儿怎么没来场上练习?”
韩锦轻哼一声道:“你怎么连这事都不留心?傅川又是连着二夜在龙德殿侍寝,听说今天早上回阁身子就不适,晏南山必是陪着他呗。”
“真娇气!敢不是被皇上……”因后头几个字过于难听,耿骜便压低了声儿。两人哈哈大笑着,这才策马回去。
04。 初显金玉质
宝文宫乃学宫总称,南起章德门北至长信门面积大约六百多平,是于前头太和宫、资政宫相对独立的一处宫所。里头按九宫格局,依次坐落着先贤祠、睿明阁、崇安阁、文澜阁、博物院、器研所、本草堂、犀光斋、文汇书房这九所宫阁殿宇,又有青松翠柏、花园亭台环绕其间,甚是清幽雅致,正是做学问的好去处。
正月二十二这日,正是消了年假重新开宫授讲之期。二百多名新入学的太学生,再加上回学宫修研的数十位文武官员,将这冷清了大半个月的学宫闹得沸沸扬扬。
而后阁的众位侍郎,却不与他们一处。入学宫第一日,他们由梁王亲自授讲,先带着他们在先贤祠瞻仰过圣像,又入偏殿讲解本朝历史。其实这本朝历史哪位侍郎不是烂熟于胸,好在梁王温文尔雅,半点没有当朝摄政王的派头。又学识渊博,有时还甚为风趣的讲一些不为人知的典故趣事,是以众位侍郎听来竟也津津有味,毫不觉闷。
偏殿宽敞,本是官员学士拜祭圣像后的休憩之所,而今布置了几副紫檀书案坐椅,俨然便是后阁侍郎们的专属学室。殿中又摆着薰笼,又燃着静庭香,更有侍从们在旁伺候,与太学生们的清修之所,自有云泥之别。
宗赫只挑那最后一排的书案和晏南山前后坐了,瞧没人注意便拿手揉揉屁股。自回宫那日与褚云重翻云覆雨一夜后,自己**虽说没流血,却也一直肿着,因此皇帝几番来云图阁都忍着没碰他。但昨晚瞧他好了,那家伙却又大发**,不依不饶的连做了三次,折腾得自己连走路都不利索。
刚才在大殿时,还好可以藉由右足受伤这个理由,名正言顺的拄着拐,但瞥见众人看自己时的异样眼神,究竟难堪。尤其珍秘阁的韩锦,前几日便曾辱过他的那个人,目光之中更是明目张胆的鄙夷嘲笑,叫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都怨褚云重那个禽兽!少年心底恨恨的骂了一声,但回想昨夜床第之间那让自己眼热心跳、血脉贲张的旖旎光景,却又叫人不由自主的心悦神怡。终究还是喜欢他呢,便是做那事,也是十分的快活……
目光不由瞟过坐在自己前侧的傅川,小家伙的神情有些懒懒的,不似之前那般无忧无虑。宗赫知道是因为他有一晚侍寝后起不了床之事,被其他侍郎传为笑谈,才让傅川觉得尴尬又难过。
这种事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羞辱更让人窝火。宗赫趴在书案上,拿胳膊碰了碰前头正听得入神的晏南山,低声道:“玉川精神不佳,你也不开导开导。”
晏南山随便扯本书遮住脸,便也低声回道:“何尝没劝呢,你也知道玉川他出身贫寒,年纪又小,没经历过这些,总归是心思细腻些。”说罢,又似笑非笑的瞟了宗赫一眼,半真半假的道:“又是你从先贤祠出来之后,一直霸占着皇帝,要是玉川能得皇帝温柔慰藉一番,只怕心底还宽慰些。”
我何尝是故意要霸占皇帝。宗赫眼神一冷,胸口堵着气,只对着晏南山发作不得。他心底虽有些同情傅川,但若说要让他主动劝褚云重去澹月阁,他可绝对办不到!或者,依他本心亦是对傅川怀有芥蒂,对他根本无法做到真正的关心?
这根刺扎在心里,越来越深,明知有害,只是除不去。
晏南山见少年被自己说得有些憋闷,一时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便匆匆转过话题,道:“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世显,不知你发觉没有。”
宗赫知他们几个人中,晏南山心思最细密不过,便干脆的问道:“我哪知你要说什么事?有话便讲,别磨蹭。”
晏南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傅川,这才轻轻的道:“自你入后阁,皇帝每每宠幸你时,向来便是直接去你那云图阁。但玉川每次都只是被宣去龙德殿侍寝,这么些日子,皇帝可还没踏进过澹月阁半步呢。”
宗赫一想,倒的确是如此,可这又算什么事呢?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便嘱咐晏南山:“这种没意思的话千万别在玉川面前提及。”
晏南山便也一笑道:“正是呢,所以我只与你说嘛。我也只是没事瞎想,你也听过就罢了,不必往心里去。”
抬头瞥见正循循而讲的梁王褚云邈,不由得心思又是一转,又道:“世显,你看梁王,是何等温润儒雅人物,你可能想像得出来几年前他与凌太阁争储时针锋相对的景象么?”
“一丝一毫也瞧不出来。”宗赫缓缓的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我几次去太阁府都遇上他,瞧起来倒与凌太阁之间像没事人似的,这才是心机深沉的人物呢……”
晏南山的声音越压越低:“要说起来,梁王是圣祖血脉,太祖长房嫡孙,要没那个心思,才叫奇怪呢。只可惜他遇上了凌太阁,若是换上别的对头,难说现在坐上龙庭的会是谁……”
“唔……”宗赫心道,偏是帝王家,有这许多嗝应人的事儿。猛然脑中电光一闪,“圣祖血脉”?!
仿佛一直盘旋在脑内的迷雾,终于拨云见日,那日晕晕沉沉间在龙虎山上听到的只字片语,不正是同样提到这“圣祖血脉”!少年蹙眉凝神,向梁王望去,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如击钟擂鼓。
晏南山回头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世显你怎么了?”
这种事宗赫怎敢随便乱说,只含糊的问道:“南山,梁王是不是还有个弟弟的?”
晏南山有些奇怪的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便随口应道:“梁王有一弟一妹,吴王褚云闲,和江陵郡主褚云华。”
吴王褚云闲,倒是没见过此人……宗赫托着腮,咬着笔杆,细细的回想那日所听到的对话。可恨当时情绪低落,风声又大,竟没有听得太清楚。
“世显,你怎么看?”
正出神,不妨梁王点着自己名字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定是自己没留心听梁王适才在讲些什么……宗赫颇为尴尬的站起身来,一时愣在当场。韩锦这种存心惹事的,更是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傅川一直未曾开小差,忙轻声提点道:“礼法制度与兴衰……”
这么大题目?这梁王当真不是存心为难人么!宗赫慌过之后,反而沉下心来。要说他这几日废寝忘食恶补的书还真不少,当下便略理了理思路,朗声道:“礼法制度乃王朝基石,基石之上若得君明臣贤,方可保社稷长盛不衰。”
“世显此言很是,”梁王微笑颌首,又问道:“我朝祖制乃三权分立之制度,皇帝掌立法决策权,前庭文武百官掌行政司法权,后阁掌监察绩考权。世显,你认为选考之设,其利何在?”
偏问我这种问题,这梁王当真不是存心出我的丑?听见旁边又有人掩掩的笑了起来,宗赫亦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前庭后阁一应官吏都需经选入学,课考合格之后,方可委任职务,此举当可避免盲从滥举及任用私人的流弊。”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韩锦便阴阳怪气的道:“宗侍御这话倒说的冠冕堂皇,你自己还不是未经大选便入阁了!”
宗赫抿了唇,冷冷地环顾四周,见除了傅川晏南山,其他人皆有看好戏之意。自他入阁以来,后阁之人不仅对他出身琼州荒蛮之地屡次嘲笑,更是对他未经正途入阁颇多讥讽,知道今天若不给予韩锦迎头痛击,这话题一世没完。便傲然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