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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很远,唐云暖才能再度听见身后的人离开。
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恢复从前的装扮,仍旧是荼蘼紫的胭脂,配上兑了云母光点的珍珠粉,乌梅籽同螺子黛画眉,越发勾勒出唐云暖的姣好容颜。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长公主,初见也有些惊艳:
“这云丫头怎么过了个年,越发长得标致了,到底是京城的闺秀,撒在人堆儿里一眼就看见了她。”
唐云暖自己倒是颇不以为然,古代女子从来都不是以容色决定人生际遇的,自己的娘亲就是绝色美人,一生却也颇为心酸。
盯住黄铜镜,唐云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长得哪里好。
一没有唐有琴那样雍容,二没有娘亲的柔美,三没有二奶奶的艳丽,四没有田姨娘的妩媚。
若说真有出众的地方,便是眉目紧蹙时散发的一种清冽的气质,如雪如冰。
只是长公主的一句夸奖,这就逼着红豆精益求精,精雕细琢了一个早上,仍旧觉得没能将这头发梳得尽善尽美:
“这杏花发髻,就该配上年前世子府送来的杏花簪子才好看,那血琉璃多鲜艳……”
唐云暖任凭红豆摆弄许久不说话,红豆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那簪子可惜了。”
唐云暖正从紫檀描金首饰盒子里挑一支金菱花步摇,装傻道:
“你说什么,我才刚挑首饰挑得入神,倒是没听见。”
红豆吐了吐舌头,心知这是姑娘故意给她台阶下,遂专心梳头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提醒自己今后却是一定要小心言语,不可惹姑娘生气。
她在迟钝,也知晓姑娘每每对着窗外的杏花都是一阵惆怅,那白鸽倒是来得勤,姑娘也照旧看信,却从来都将信原封不动地再放回去,然后将鸽子送走。
有一日红豆略略瞥见上面写的一行字。
“我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或者你从来没收到,或者你收到了不愿意回,但写不写,却是我的事。”
姑娘读那一行字的时候,眼睛仿佛是湿的。
斗春院换上了芙蓉色描金绘彩的丝光缎帘子,忽然一掀,就带进来些杏花的香气。
是紫棠打了帘子进来:
“庄子上的春耕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明天,太太来问姑娘的话,是不是到时候去山月坞那边逛逛。”
红豆刚将最后一颗五色琉璃别在唐云暖的发上,唐云暖才回头对紫棠道:
“这也奇了,怎么太太想出去逛逛,却要问起我来?”
一旁整理冬衣的夏妈妈正专心叠一件紫貂披风,心里赞着姑娘房里的东西越发贵气起来,听了这话便笑道:
“姑娘如今不同往日了,即便是大奶奶也时时处处要姑娘在旁边协助,太太若想出一次门,又是去许家看着的庄子上,自然要姑娘帮忙布置着。”
唐云暖在心中苦笑,是用了多少心机,甚至是毁了多少人,斗春院才有今天的繁荣,即便连老太太要出门走一圈,也要先来问问自己。
自己才来斗春院时候,那后院是一片荒芜的枝,斗春院里连一个暖炉都没有。
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几乎得了全唐府的体面,即便是夏妈妈都时常感叹:
“当日太太做姑娘时,也是这样管家的,太太就够不容易的了,云姑娘协助大奶奶管家时,却整整比太太早了两年。”
太太既然这样给面子,唐云暖自然是不好驳的,略略思考下便说给紫棠:
“去回太太吧,就说请太太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去山月坞,这新置的庄子,也要借借太太的福气,来年才得丰收。”
紫棠自然也是个愿意去许家逛的,谁不愿意跟多看几眼许如澈这样的美少年。
当下欢喜着冲出去回太太的话,却被唐云暖唤了回来:
“你看看太太这几日的神情,可有因田氏离家返京而有些不痛快。”
紫棠略略思索下:“倒是没觉出什么来,姑娘何出此问?”
唐云暖却也没说什么,待夏妈妈收拾着冬衣去小库房存放时,才冷笑一声:
“太太素来是不喜欢山野乡下,所去的地方越是繁华热闹越是得她待见,但山野乡下却也有太太想去的时候,那便是太太在某一事上触了霉头,她便想去百姓间走走,摆一摆她的威风来平衡一下。”
红豆几乎就笑了出来:“姑娘看人还真是通透,太太可不就是这样。”
紫棠恍然大悟:“所以姑娘是担心着太太有什么不痛快,再去寻二奶奶?”
唐云暖抚着发髻对镜思索:“这倒不太符合太太的脾气,可是除了二婶这件事,还有什么事能刺激得太太非要去看看春耕,在一众看庄子的下人面前摆威风呢。”
紫棠忽然有些领悟:“二婶不行,还有三婶。”
红豆当即拍了紫棠的头一下:“你这脑袋是木鱼打的啊,三爷还没娶妻,不过才抬了个藕荷当姨娘,姑娘哪来的什么三婶。”
紫棠才要反驳,唐云暖却忽然道:“你说的这个三婶,可是指京城的那个贺家?”
“可不就是这个贺家,太太是才接了贺家送过来的信,才说要去山月坞转转呢。”
唐云暖就忽然有点懂了。
————————————我是紫棠又打了红豆一下的分界线————————————
永平府的庄户人家想来都重视开春试犁这一日,自然是要祭拜天地,吹吹打打一番。
许多时候,皇上也要来京郊主持春耕仪式,不过永平府算不得京郊,来山月坞主持春耕的就也只有唐老爷跟太太。
长公主,人家是来看热闹的,至于世子爷,唐云暖将自己整个人藏在硬纱帽并遮上了层烟笼纱,视野朦胧地走路都得要人扶着,根本看不清秦君凌在哪。
她是第一次感谢古代女子出入都要遮住容颜的封建陋俗,挡住了脸,才挡得住尴尬。
唐家车队一路擂鼓鸣锣,丫鬟婆子们黑压压地占了半条街,浩浩荡荡地到了山月坞,这一次却不同于上一次的踏青。
自然是带了不少春耕里上药用的纸扎春牛跟犁,由后宅沿着一路桃红柳绿行至田庄上。
许家早准备了三牲祭天,另焚香祀奠皇天厚土,唐家众人在太太的带领下三伏三拜,而后唐家大爷念祭奠天地神祈祷告词,再由唐老爷亲自扶犁,跟随春牛之后,演试用牛犁田,以示开始春耕。
当唐家大爷跟老爷落下锄头之时,田地却因久旱无雨,当下砸出一阵尘烟来。
却很快被唐家带来的鞭炮燃点所放出的硫磺烟所掩盖。
唐云暖望着脚下干巴巴的黄土,田地踩一脚都要落空,不禁想起那日在鸿雁寺里沈姑娘所提醒她的旱情,心中暗暗担忧。
永平府,恐怕将迎来一个不太平的年景。
唐云暖隔着面纱暗暗瞄着不时将目光扫向百姓以吸引瞻仰的太太,气派的笑容里仿佛真的夹杂一丝愁绪。
唐家这仪式办得体面热闹,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来看,各个都道唐家财雄势大,很让太太长了脸面。
却仍旧挡不住太太满面的心事。
仪式过后,许家自然整理出来两间院子分给太太等女眷居住,东为尊,自然是太太跟大奶奶等长辈住着。
东院里早按照太太的习惯布置得紫醉金迷,太太卧在紫檀木铺宝蓝色暗紫纹锦被的宽塌上,炕桌上摆着一溜自双春楼送来的酒菜,即便是剔牙的牙签,也是放在紫竹雕花筒里的。
许家如此小心应对,唯恐布置得不周到再惹太太抱怨,可若是一桌烧海参跟参鸡汤就能堵住太太刻薄的一张嘴,那许家实在是太小看太太的功力了。
“不是我们唐家讲究,只是你们许家才富贵起来,就这么肥腻腥膻地吃起来,未免有些罪过。也不想想你们老子娘,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日子当日你们家妹子嫁进来的,可是一丝嫁妆都办不起的……”
太太卧在宽塌上的一角,并不在乎许大奶奶就在跟前,劈头盖脸地教训了舅奶奶一通,左一句“小门小户”,又一句“勤俭持家”,直说得许家舅奶奶红了面皮,心中暗怒。
忽然有人打起帘子,太太忽而闻到一丝香气,却见唐云暖举这个胡桃木托盘进来。
“太太走了这半日,想来吃不惯遮掩肥腻的东西,幸而舅母吩咐多做些清淡地送过来,太太好歹用些吧。”
托盘上大大小小放了四小碟菜,皆是用冰瓷裂纹玉色的厚瓷碟,看着就讨人喜欢。
太太只是闻着香气四溢,却都是没见过的菜色。
遂道:
“你做的?”
唐云暖但笑不语,随手取下一盘春韭黄炒猪耳。
“韭菜是补阳气的,太太且尝尝云暖的手艺。”
那猪耳是一早用豆酱腌制过的,韭菜又是自暖棚里刚剪下来的,入口自然味道不同。
太太当下大喜:“云丫头倒是长了本事,越发懂得滋养身体了,这韭菜啊,就是最能提阳气健体的菜蔬了。”
待到许家舅奶奶跟许大奶奶都出去了,屋子里唯有菊金跟年妈妈并着唐云暖伺候太太用饭。
唐云暖见时机已到,这才略试探着问道:
“这几日,咱们家倒是安静了。”
太太正用心品那条唐云暖用葱干煎的黄花鱼,听到这话忽然笑了:
“我说怎么你倒亲自出手送饭菜来,想来是听见风声了。”
唐云暖心知自己当然瞒不过太太,也知道太太最喜自作聪明,却最恨自作聪明的人,点点头道:
“贺家跟咱们是早有亲的,他们千里万里送来封信,下人们自然是会议论的。我看着太太这几日似有愁容,难不成是贺家出了事?”
太太遂撂下了筷子,有些恼怒:“贺家死绝了才好。”
唐云暖遂糊涂了,唯有劝道:“太太且莫动怒,是云暖多事了。”
却见太太脸色缓和了,又道:“我跟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气什么?这事我已经交代给你娘亲办了,你娘亲心里有数的。”
唐云暖心里一激灵,果然她的预感是没错的,太太如今最倚重的就是娘亲,算是将两个儿媳的重任都压在娘亲一个人身上,她娘亲若办错一件事,太太就会双倍地惩罚。
却见太太皮笑肉不笑又道一句:“这事你娘亲还必须要办好,若办不好……”
太太没再说下去,唐云暖也没再敢想下去,这个贺家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让太太如此发怒。
胆战心惊地陪着太太用过了饭,唐云暖才出了东院,却被一个人拦去了去路,唐云暖抬头,许如澈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自我房里就闻见这香气了,什么时候你也做给我们吃一桌,别老顾着你家那个挑剔的太太。”
唐云暖赶紧将许如澈推进西院的一间小抱厦里:
“快别闹了,也不知道太太派给我娘亲一件什么差事,仿佛很棘手,我娘亲又是那样一个性子,有什么麻烦也是不愿来寻我的。表哥且帮我打听打听,这次,跟同我三叔有亲的京城贺家有关。”
“贺家?”许如澈的浓眉略微皱了皱,忽然大惊失色:“贺家,可是那个丑得跟个炭头的贺五爷他们家?”
贺五爷?黑炭头?
唐云暖的确知道贺家有个五爷,这厮曾经不知死活地在唐云暖姑父乔知府娶小妾那一日大放厥词。
至于黑炭头唐云暖更是想忘都忘不了,那个人曾经在赛马那日用脚上的刀尖许如澈逼下了马,几次险些伤到段明朗,更令唐风和坠马后孤身一人跑回莲花街。
他还是唐云暖被雨水淋湿,昏倒在地继而被陷害为得了霍乱的始作俑者。
“表哥的意思是,那个黑炭头就是贺家五爷?”
“还什么我的意思啊,他不就是!”一提到这个贺五爷,许如澈的气就打四面八方来。
“若他的人生是按我的意思来,我早像踩碎一块炭一样踩碎他的黑脑壳了。”
贺家老五害得唐云暖晕了几日,又将他生生拽下马来,许如澈一会想就有一种要打架的冲动。
“我也是在赛马之后得知的,这人是贺家嫡子,跟你那未过门的三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人很是奸诈狡猾,年岁不大,却最喜欢斗狠惹事,读书时殴打过先生,习武时惹事生非,最后贺老爷没了办法,只得让他去开镖局。”
唐云暖倒是弄清了这贺五爷的来历,却奇怪许如澈怎么什么都知道。
“表哥如今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却不知你哪里打听来这么多消息的?”
许如澈听到唐云暖夸奖,颇有些自得:
“我家可是开酒楼的,想知道什么,不过竖着耳朵听就是了。这贺五爷却也不难打听,因他的镖局押的镖都是有名有姓的贵货,却也令不少山贼土匪闻风丧胆,想来是有些功夫,坏事却比那些土匪做的都多。我听说,那一日他陷害我们三个,为的就是抢来那个金铃铛,博勾栏院里花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