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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被许如澈叫住:“小段子,你跑什么?”
那青绿身影只得停住了脚,缓缓转过头来,说也奇了,这样暴晒的天儿,许如澈都晒得黑了几分,段明朗却仍旧肤白如脂,只是略显清瘦。
一身青莲绿软麻圆领袍,下踩着一双墨绿皂靴,在发顶上高高束着如瀑青丝,插了一支青石簪。
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像一颗欣欣向荣的嫩竹。
因唐云暖这一次并不是跟着唐家那个难缠的太太来的,所以许如澈也略有些放肆,拖着段明朗到唐云暖身前,唐云暖吓得赶紧将斗笠戴上,朦朦胧胧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段明朗。
段明朗脸上的不好意思,就差透过纱网扑面而来了。
许如澈却仿佛并未察觉,就只是指着唐云暖问段明朗:“你猜这个是谁?”
段明朗两眼望天,两手画圈圈:“我,我不知道。”
许如澈大笑:“我就知道你猜不着,偷偷告诉你,这就是唐小暖,那个元宵节里跟咱们偷跑出来的唐家小公子。”
段明朗仍旧是那副表情,许如澈没有捉弄到段明朗,很有些不高兴:“你竟然不觉得吃惊,唐家的这个小公子,其实是个姑娘。”
唐云暖唯恐老实的段明朗会露出马脚,赶紧朝段明朗拜了一谢:“上一次我被歹人掳走,还未拜谢段公子赶来相救之恩。”
段明朗赶紧还了一礼:“段某倒是没做什么,还是姑娘那一日英勇过人,再也是铁盟卫彪悍,世子爷……”
段明朗想起那日世子爷气势十足,不免有些难受,他虽然呆,却不是傻瓜,世子爷那样霸气侧漏的情谊,他是看在眼里的。
眼前的佳人虽然不是那等虚荣女子,但若世子爷发力,他不过一介布衣,如何竞争呢?
唐云暖隐隐一笑:“那就只当是谢段公子修的这个葡萄凉棚吧,如今云暖坐享其成了。”
许如澈也自觉有趣,拍了段明朗的头道:“你这小子,呆头呆脑的,竟给他人做嫁衣了。”
段明朗却是怒了,只因许如澈这一句话竟然让他想到了世子爷:
“才不会,才不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灰常感谢伊伊童鞋的地雷,就跟帝都的惊雷一样啊,哈,我会让世子爷早些回来的,其实伦家也是喜欢柿子大人的。
北京又要下大雨了,永平府离北京那么近,却旱成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啊。
☆、75恒源祥,羊羊羊
永平府的六月;夜里还有些凉意,嫩绿葡萄叶子掩映下;唐云暖披着一件银色雪纹软缎披风自遮阴架下仰望月光;颇有些趣味。
石桌上一架小炭炉上架着铁丝网;上烤着若干双壳毛蚶。
炭火明明灭灭,唐云暖手执一个小刷子给那毛蚶薄薄一层蒜蓉辣酱;段明朗负责撒红椒粉,少顷,唐云暖又撒了一层苔绿色香料。
红豆紫棠并没有在一边伺候;三个人没有丫鬟在场;遂也吃得呼喝随意;唐云暖忽然有些前世今生的错乱感觉。
当年她于写字楼彻夜奋斗,天光大亮时分,她也是带领一众下属到路边吃这样新鲜却不算干净的烧烤,那时候,炭火对面也曾有一双弥漫着终年雾气的眼睛……
一想到眼中雾气,唐云暖却又联想起另一个人。
万岁爷重病,选秀□纵,宸妃一人独大,秦君凌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吧,若他还留在永平府,那一双雾气重重的眼睛,会不会被炭火熏得澄明呢。
炭火令人窒息的味道,并着那同蚶子的鲜味同辣酱蒜味混合在一起,被那苔绿色香料一浇,又生出些奇异香气,许如澈没想到唐云暖一个豪门闺秀竟能想出这样新奇的吃法,很有些打趣道:
“云妹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闺中小姐,怎么你的脑袋里有这么多奇怪的主意,这毛蚶从来都是炖汤或炒蛋,在炭火上烤我还是第一次见。”
唐云暖在这个时代很少放下心中芥蒂,唯独只在许如澈面前,她可以肆意调笑。
“这烧烤毛蚶是京城的吃法啊,我住的那条街下面有一条簋街,别说烧烤毛蚶了,就是蝎子啊,蟑螂啊,一样有人烤着吃。”
唐云暖没有骗人,几千年后北京城的确有一条簋街,烧烤毛蚶也的确不值一提,那些老外边喝啤酒边吃蝎子的场景,不仅簋街有,王府井也有。
只是这话说出段明朗一身鸡皮疙瘩,段明朗本来还用长长的竹筷子扒拉着炭火上的贝壳,此刻却身体僵硬:
“唐姑娘所居的京城,还真是特别,蝎子,蝎子怎么吃啊?”
唐云暖眼见段明朗被吓坏,颇有些想欺负他的意思,于是拽起手中刷子贴向段明朗:“段公子胆子好小,这刷子,就曾经刷过烤蝎子啊。”
段明朗险些要吐出来,许如澈赶紧瞪了一眼唐云暖:“你明知道他天性喜欢洁净,何苦吓唬他。”
段明朗一听说唐云暖是在吓唬自己,当即转过身不再要逃,努着嘴嗔怪一句:
“唐姑娘,你为何总是戏弄我……”
溶溶月光下唐云暖心里一颤,心中一个声音道:“段明朗,恐怕并不是我要戏弄你,而是命运有心戏弄我,这样一个美好如梦的少年,为何宿命都掺杂在斗争中呢?”
唐云暖别过头去,忍住不让自己哀伤的表情出现在月光下,毛蚶渐渐熟了,许如澈的心神都被这香味勾走:
“云妹妹,这香气里怎么还有些蒜蓉的味道,这绿色的香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唐云暖竭力平复心绪,捡了一个毛蚶递给许如澈:“表哥鼻子倒好,这辣酱还真是蒜蓉所制,至于那绿色香料,乃是回疆特产,名唤孜然,我很辛苦才寻来的奇异香料。”
许如澈被这前世很普遍的两种烧烤调料所吸引,却也对唐云暖这吃食心有余悸,也不敢动,又怕不吃唐云暖会有些生气,段明朗会笑话。
偏巧远处田地里传来些农户收割叫喊的声音,许如澈遂赶紧转移话题:“看今年这收成,仿佛比往年要减掉一半,田租赋税却一丝都没有免,苦了百姓了。”
唐云暖也感同身受,往山月坞来这一路上,庄户人的确都看着一张脸,遂幽幽道:“人间不如意事,十之□啊。”
段明朗心思一震,这话怎么这样熟悉,是了,那个自称是唐云暖丫鬟的狐仙姐姐曾经在他倾诉不愿娶许家姑娘为妻时候写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说“人间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只二三”。
他当时也曾经疑心过,一个丫鬟如何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丫鬟如何就能写出这样娟秀的字体来,却都被每一次接到字条时的欣喜跟兴奋所冲散了。
他果然就是许如澈口中的呆子,或者唐云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可她有苦衷不得接受,所以所谓的人间不如意事常□这样的话,就被她挂在嘴边。
段明朗的眸色深了一层,淡淡相问:“却不知这所谓的孜然香料,两个字要怎样写。”
唐云暖却没有丝毫戒心,当即以手指头沾酒在桌上划下两个字,段明朗暗暗观察,那字体,那间架结构,果然同他接到的字条是一样。
碰巧许如澈才吃了毛蚶自觉美味,也从炭火上夹给他一个毛蚶:“你也尝尝?”
段明朗心神都放在唐云暖身上,捡起那毛蚶就要放进嘴里,唐云暖嚷起来时,他才觉得烫手。
许如澈眼见段明朗的手都烫出个泡来,很是为好友心疼:“早说你是个呆子,怎么不晾凉了再吃,也怪我了,就没告诉你那贝壳滚烫。”
段明朗从那一瞬间里瞥到了唐云暖眼中的急切同心疼,越发肯定心中所想。
狐仙姐姐、唐小暖、唐云暖,其实都是她一个人,她这样欲盖弥彰却又同自己交往,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若即若离。
段明朗想不明白,他却要在今夜的月色下问个明白。
许如澈眼望着段明朗红肿的手,撂下一句话就出了院子:“等着,我去给你取烫伤药去。”
唐云暖已经慌乱得不行,段明朗是要拉弓射箭的,永平府虽只是出没一些小毛贼,但若他右手受伤难保办事时不受牵制,当即自酱罐子里掏出一些黄豆酱来。
她前世于厨房里混大的,见惯了那些大厨们烫伤都用豆酱处理,涂过便可消肿。
段明朗剧痛之中仍旧爱洁净,唐云暖用纤纤玉指沾着酱料往她手上涂,他才一丝抗拒都没有。
凝视着唐云暖认真涂抹,在她头顶抛下一句玩笑:“你往我手指头上涂酱,可是要吃了我么?”
唐云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手肿成这样,还有心玩笑么,我只是蚶不吃人。”
段明朗忽然收起脸上调笑,眉毛一耸,正色道:“狐仙难道不是以吃人为生的么?”
唐云暖心上一凉,失神地松开了手,有些尴尬:“段公子这话我不明白,哪里有狐仙啊,都是迷信,我更不是狐仙。”
段明朗颀长的身子覆了上来:“这可奇了,明朗是认识一个狐仙姐姐的,她说她是你的丫鬟,可我见红豆紫棠两个姑娘,同我见过的那个狐仙姑娘背影怎么有很大差别呢,你曾经扮过唐家的小公子,教我如何相信,你不会再扮作一个丫鬟呢。”
唐云暖忽然发现有一种人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段明朗此刻虽然只是个布衣公子,他的语气里却夹带着不容分辩的决然,又有一丝衙门里的衙役所特有的逼问气势,让她脸上的惊恐无所遁逃。
“段公子,请你自重,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云暖抬眼望向段明朗,只见他忽然冷下的目光,宛如忽然被乌云遮住的月光一般。
被那目光吓住了,唐云暖转身要走,却被段明朗拖住了手腕:
“那我便说些你知道的,你去看赛马真的只是为了看你两个哥哥么,你强挺着心里骑马奔来,为何却在见到我撞线那一刹晕倒在地上?我每日的飞鸽传书,你当真一个字都没看见过么,你城府堪比男子,怎会连近身丫鬟同外男传信都无察觉?还有那一日灯会,你赠我的琉璃灯,我一直挂在窗前,日日凝望,只是那样不精致的东西,若对你没有特殊意思,你该早扔了吧,此刻那琉璃灯在哪儿呢……”
唐云暖不能再听下去了,她好像告诉段明朗他猜对了,她就是赠他白鸽的狐仙姐姐,她那一日骑着白马奔去莲花街的确是在担心他,她也同他一样将琉璃宫灯挂在床前,夜夜凝望。
可是理智控制着自己,她不能也不敢告知段明朗她的心意,从前两个人之间隔着地位跟家财,这对唐云暖算不得阻碍,要钱,她尽管去赚,要官位,段明朗尽管去拼。
可如今两个人面前的阻碍,却是一道高高的宫墙,一个深深的阴谋,一场变幻莫测的争斗,一个毫无预兆的未来。
唐云暖目光冷然,生生地将段明朗的手推开。
“段公子,你说得没错,我是那个狐仙姐姐,同你一直通信的,的确是我。”
段明朗眼中像元宵节那一日的烟花一样绽放出光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那光彩变幻莫测,唐云暖自他瞳孔中一瞬间看到了琉璃灯,看到了云朵风筝,看到了白鸽的羽翅,看到了葡萄藤的阴凉。
却都没有敌得过段夫人的那一句:“云姑娘,我只求一世太平。”
若唐云暖为了一己私心而强行同段明朗在一起,两情相悦倒是能够成就,却生生促成了段明朗同京中豪门之间的联系,终有一日他是要见到长公主的,三皇子的身份若从此曝光,别说皇后、宸妃会如何下手。
为了二皇子地位稳固,即便是长公主,即便是秦君凌也会对段明朗痛下杀手的,唐云暖知道,自己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毁掉另一个女人的一世太平,从而将段明朗推上风口浪尖。
于是紧咬着牙关:
“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好玩,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动了真感情,我同你,是不可能的。”
话才出口的一瞬间,段明朗眼中的光辉逝去。唐云暖一字一句,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插在段明朗的心口:
“你太穷了,你只是个衙门里的捕快,你没有前途,而我不一样,白富美就该陪高富帅,你却只是个矮矬穷。”
段明朗几乎不能相信这样伤人的话是从唐云暖嘴里说出来的,段明朗拽住唐云暖的袖子,苦苦追问:
“什么叫矮矬穷,我是穷,可我不矮啊,我高你一头的,你嫌我没有钱没前途,这都容易,所谓前途前途,不陪我走过去,如何知道前面无途啊?你可知道我已经是衙门里最会捉贼的衙役了……”
唐云暖狠下心肠,撇开段明朗的手:
“不一样的,我祖母一心要让唐家东山再起,一定会以我婚事为杠杆来结交其他豪门,段公子,我愿意跟你做一辈子好朋友,但你不能同我唐家有任何关系。”
是的,段明朗一生都要远离唐家这样的豪门,祥贵人当年艳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