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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二人平躺在床上聊天。
镜瑜仰头望着暗沉沉的幔帐,平静地告诉他,他二人正睡的这件房,这张床,原本是隆昌的。
其实刚搬来这间房时,锦释就察觉到是间女人的闺房,却没想到…
“不过是她出嫁前住的。”镜瑜抬手指着窗户下黑魆魆的一块,“那妆台,怕是因为太沉了,抄家时也没人搬走。”
“黄杨木的,我们一起挑的。”镜瑜轻轻笑出声,“黄杨木稀少,一年只长一寸,通体都是黄杨木的家具很罕见,这么大型的更是难得。偏偏我们俩同时,一眼就相中了。那店家还以为我们是即将新婚的,呵呵…”
锦释不说话,慢慢地将头靠向他。镜瑜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咳咳…还有那落地的镜子,”,黑暗里,镜瑜将手准确地指向房间尽头的角落,“现在已经全碎了。其实当初就碎了一小块,在右下角,是我有一次不小心将药罐砸落时磕的。那镜子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当时隆昌哭了很久,我也哄了很久。”
锦释微不可闻的叹气。镜瑜顿了顿,接着开口:
“知道么?隆昌死于难产,但其实在那之前,她的身子就已经很弱了。经年累月的抑郁终成疾,就像一片随时会凋落的风中枯叶。得知自己身怀有孕后,她十分开心。但是按她的身体状况,要生下孩子几乎不可能,所有的大夫都劝她放弃。她流着眼泪求我,对我说,她想要这个孩子,因为,这可能会是她和弈书唯一的孩子。以后弈书不在身边的日子,她至少还能有个念想。我对她说,没事,有我呢。”
锦释的眼眶微微湿润,紧紧环抱住他。
“有时候想想,我们的关系真的很复杂。你看,我喜欢隆昌,隆昌喜欢弈书,但弈书入赘后,我们俩却又成了朋友。我知道,娶隆昌,他也是被逼的,我也一直都知道他心中另有其人。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你。”
“咳咳…记得吗?在你失忆的时候曾问过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你?”
“嗯,记得。”
“那时候我就想:呵,原来眼前这个人比我自己还要懂我自己。”镜瑜反手抱住锦释,将下巴搭在他额头上,“难道我不恨么?我恨,我恨弈书,我亦恨他心中的那个人。我恨他们害死隆昌,就像你说的,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们。但是我知道的,感情的事怨不得任何人。就好比隆昌从来不喜欢我。所以,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让她生下孩子,却…又保不了他们。”
“遇见你之前,我常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勇敢地向隆昌表白心迹,如果迎娶他的人不是弈书而是我…那么现在,会不会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那样我们的命运就都会不同了。锦释想着,并未说出口。他深深的看向镜瑜,恍惚间,竟吃惊于自己以往“不爱”此人的想法。如果不爱,此刻又何会为他如此心痛?
忽然,镜瑜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锦释连忙坐起来,用手轻抚他的胸膛,给他顺气。轻言道:“病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好呢…”
镜瑜笑笑:“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疲累交加,哪能好得那么快…”蓦地一伸手,揽下锦释,唇对唇…
“锦释,我忘了她。所以…请你也忘了,好不好?”
“……”
“锦释,好不好?”
“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
☆、山长水阔
“快!把人抬到东亭阁!”镜瑜指挥着将抬着受伤士兵的医护人员。
“不行啊!东亭阁已经人满为患了!”另一个中年的大夫从远处朝这边叫嚷。
“那就去骊水阁!”
“可是…骊水阁三面环湖,如果发生瘟疫…”
“管不了那么多啦!先将人抬去再说!”镜瑜将抬着担架的人一推,继而转向锦释:“锦释,你去东亭阁将伤势轻一些的伤员能转的都转出来,务必将东亭阁腾出空!”
“行——”锦释转身,随手叫了个小兵:“你!去,带两个人将暖云轩收拾收拾,不用太干净,一会儿还会有大量的伤员送过来,得保证有地方安置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向东亭阁跑去。小兵听话的跑向相反的方向。
今日,众将领决定开城迎战。后方,偌大的昔日晋王府堪称哀鸿遍野。
锦释跑过一片萧索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假山花丛,一边想:如果晋王回来,看到自己昔日的庭院变成现在这样一副修罗场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前方战况如何锦释并不知晓,他也不敢去想象。伤员一波一波源源不断的从战场上被抬下,相信一定不会是对己方有利的局面。
弈书此时正陪着何副将驻守在城楼上,相比冲锋陷阵的将士们来讲要安全一些。锦释这么想着,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安慰着自己,尽量让这种愿望随时会落空的惶恐被眼前繁重而忙碌的工作给挤掉。
傍晚时分,前方传来了偃旗息鼓的号角。兖州又惊险地度过了一天。
安置完所有伤员,已经过了三更。
“明日,应该还休战吧…”身体和精神统统累到极点,睡着前,锦释迷迷糊糊地呢喃。
在锦释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嗯,所以,安心睡吧。”镜瑜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轻轻走出房门。
刚收拾出来的暖云轩小花厅里,众人正在此议事。受邀而来的镜瑜冲门口把手的小兵点点头,正欲推开木门,便听见弈书沉沉的声音:
“你准备怎么做?”
一个镜瑜十分熟悉的声音答道:“连夜疏散百姓,弃城。”
“嗯?怎么了?”睡眠正酣,锦释忽然被镜瑜一把从床上拽起。
“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里?”
“别问了,路上再跟你说,快穿衣服!”
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锦释跟着镜瑜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晋王府一片灯火通明。
“到底怎么了?”
“做好弃城准备,城中的百姓正在连夜疏散,我们也走吧。”不由分说,镜瑜拉着他跟上了出府的队伍。
坐上马车,锦释挑帘向窗外望去,大街上随处可见明晃晃的火把四处窜行,士兵们按部就班地指挥着人流和车流。尽管看得见大批大批的百姓正在往城西行进,但丝毫不显慌乱。夜晚的城内除了“簌簌”的脚步声、“哗啦啦”的火把声,竟是十分诡异的安静。何等的组织力!
就在他们马车的背后,晋王府冲天的火光经久不灭。
兖州向西是常莱,一个普通的边陲小镇。一夜间,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搬来此地已经三日。锦释没有见到弈书和众将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镜瑜说,“他们留在了兖州。”
镜瑜的咳嗽始终不见好,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一班军医说什么也不让他重回战场,在他安顿好锦释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部队强制留下了。
三日来,没有任何有关前方的战报传入常莱,这让锦释忧心忡忡。对于这种非常到近乎怪异的局面,镜瑜每次提到时只说,“没关系,有他在。”便再也不肯多言语。
然而锦释不能做到这样心如止水。尽管树林一夜后,他已彻底断了那份十年之思,但这并不妨碍他担心这位故人。同时,他还告诫自己不能在面上表现得太过焦虑:一则怕镜瑜多心,二则,也怕焦虑的情绪影响镜瑜养病。时间一长,这种纠结繁复的情绪竟然搅得他作息不宁。
第四日,前方消息传来,兖州失守。锦释夜不能寐。镜瑜笑着,拉着他下棋,说,“没关系,有他在。”于是,锦释安眠在黑棋白子之上。
第五日,战事在兖州与常莱交境处胶着。锦释食不知味。镜瑜笑着,缠着他对诗,说,“没关系,有他在。”于是,锦释微醺于诗词歌赋之间。
第六日,常莱境外已经听不到吹奏的行军号角。锦释按捺不住,想要出镇,被镜瑜拦下。他说,“没关系,有他在。”遂赖着他一夜欢爱。
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镜瑜总能翻着花样儿地逗弄他。渐渐的,被激烈的鏖战压迫着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松释。
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锦释看着镜瑜疲倦的睡脸,自嘲地想:到头来,被安慰着,被保护着的人,还是自己。
就在他们到达常莱的第十日一早,穿着红色战袍的小兵敲锣打鼓的传来捷报,游走在常莱的大街小巷,沸腾着万千民众。
“捷报!捷报!冼匪已于昨晚投降我军!魏侍郎大人正与其商榷战后事宜!捷报!捷报!冼匪已于昨晚投降我军!魏侍郎大人正与其商榷战后事宜!捷报!捷报——”
站在屋门外,远远地看着传报兵离去的身影,锦释激动得难以自制:“镜瑜!听见了吗?他们赢了!我们赢了!”
“嗯!”始终站在一旁的镜瑜一把抱住锦释,将他紧紧按在怀里。
“那我们快回兖州吧!”锦释抬头,热切地看着他。
“不…”
“为什么?”
“战事结束了,‘魏侍郎大人正与其商榷战后事宜’…”镜瑜谈谈的说,“叶儿和药儿在等我们…”
锦释顿悟了。战事结束,弈书安全了。京城,叶儿、药儿、回春医馆,在等他们。
是啊,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于是,笑容便如同花儿一样绽放在了最终的释怀之上:
“好,我们回家。”
回京的路,是那么的漫长。
与冼国的战争平息,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仿佛一夜间,又回到了那个太平盛世。
锦释坐在马车里,耐不住寂寞地将头伸向窗外。弈书为他们安排的马车宽敞而温暖,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就仿佛一个舒适安全的堡垒,呵护着由这二人组成的,小小的家。
“镜瑜你看!”锦释高兴地指着街道旁售卖风筝的小摊,“春天真的来了呢!”
“嗯。”镜瑜答道,宠溺的将他拉回自己眼前,“别老开着窗子,会着凉。”
锦释一惊:“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的病刚好。”
“傻瓜,我是在担心你。”
锦释不好意思的笑笑,就势倒在镜瑜膝盖上躺下。
“你呀…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镜瑜伸手去顺他的头发。
“又来了,”锦释拍开他,“真把自己当老人了?现在越看你越像我师傅了…”
“是啊,是像你师傅…”镜瑜调皮地眨眨眼,“要不,叫一声来听听?”
“去你的!”锦释嘟嘴,轻轻刮他一耳光,“别逼我骂人。”
“呵呵,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
“啊?”锦释微微吃惊,“怎么可能?”自从出了藏香阁,他自认已经很收敛了。
“是真的,没骗你。我也是不久前刚刚想起来。”
锦释不说话,等着镜瑜继续。
“嗯…那时候,尚未出嫁的隆昌正迷恋着弈书,在晋王殿下面前成天‘魏公子’长‘魏公子’短的说个不停。时间一长,我也就记下了这名字。后来,有一日上街去买东西,不当心拐入了荣华街,正巧看见藏香阁的老鸨站在街口,老远便长唤一声‘魏公子’。我便留心了一眼那青年,后来才发现,他就是弈书。现在想想,那日跟在老鸨身后,白净净、瘦蔫蔫的小家伙,莫不就是你?”
一番话说得锦释面红耳赤,偏过头:“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你就只会编来哄我…”
镜瑜无奈的摇摇头,将锦释的脸捧着面对自己,严肃道:“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是真的也好,是我梦见的也罢。总之,都是我们回不去的时光了。”
“嗯…”锦释听闻,轻轻点头,思绪渐渐飞远。
没错,的确是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了。
就像母亲,就像戏班的师傅,就像锦缘,就像藏香阁,就像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远去了。人总有一天,青丝也会变成华发,而会在那些荒芜的青春中留下的,就只有现在的眼前人。
“锦释,”镜瑜俯□,贴着锦释的脸:“有一件事,我早已得知。但我想,你应该最有权利知道。”
“嗯?”锦释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柔的耳鬓厮磨。
“弈书当初之所以没来接你,没认你…是因为皇帝不允许。”镜瑜的声音沉沉的,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
锦释慢慢睁开眼睛。
“皇帝因为隆昌的死,一直都怨恨于他。后来又加上晋王妃的死,晋王的叛乱…皇帝认为,弈书作为晋王的亲信,与这一切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
“所以,弈书冒死进宫讨要解药的时候,皇帝虽不杀他,但也给他下了禁止再见你的命令。皇帝…这是在报复他。”
“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