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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明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清冽的竹叶青,他记得,这一年的竹叶青是醇厚而清冷的味道,含入口中,却会化为绵绵的痛。
他捏着杯子,酒杯停在嘴唇边,没有饮下。
细雨尽头,有一个人撑着伞缓步走来。
浅蓝色的衣衫,看不清面容的人,撑着伞,走在青石板路上,带着无法排解的忧愁。
“稀客,真是稀客。”
冷静地示意暗处的护卫们保持镇定,苏允明起身,走到来人身前。
“白将军竟雨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白翼收起伞,雨丝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面色也是苍白的。
“我……听闻左使的宅子里栀子开的美,不请自来了。”
“您倒是很懂得情趣,栀子虽然是寻常花色,但却气质淡雅、香气馥郁,而经了一夜雨洗之后,洁白的花瓣更显娇嫩,仿佛能沁出水来。不知道白将军是否也和在下一样,觉得这栀子的花瓣,很像美人的肌肤?”
苏允明淡笑着,邀请白翼入席。而白翼虽面容镇定,却也到底是嘴唇颤抖,言辞也带着干瘪。
他干笑一声。
“是吗?原来看栀子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这是自然。江南的美在于与世无争的寂寞,也在于悄然飘零的淡漠,所以江南出名士,而北方却都是国家栋梁。”
含糊地说着,苏允明招了一下手,侍女送上小香炉,往里面撒了些栀子香粉。
于是,原本就被融化在雨丝中的花香不着痕迹地包围的小亭,此刻更是香软馥郁,只是这份柔弱中带着坚强,倒也似栀子,看着娇嫩,其实坚强。
清香融化在空气中,浮动的每一丝都是香,白翼感到了不自在。
他记得在江南的那些日子,石板路上,细雨蒙蒙,晨风中悄然绽放的栀子融化在江南的雨雾中,迷迷糊糊,朦朦胧胧,那恍如隔世的过去。在那个与世无争的世界里,他们享受着清茶美酒,品味天下文章,倦了便抵足而眠,何等的逍遥又是何等的快活,为何最终却走到了今天这境地!
“允明,我……我想知道,我现在道歉,能得到你的原谅吗?”
心中反复想着的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白翼大惊,连忙低头喝酒,不想这竹叶青看似温软绵柔,入口竟是冷冽火辣,不由地涨红了脸。
苏允明依旧冷着脸,他知道,白翼即使怀疑墨竹与自己关系非常,或是猜到了两人即是一人,却也是绝对不会轻易地问出那句话。
“白将军,还没有喝酒呢,怎么就醉了?”
“和风细雨,忍不住就想到了一些过去,明知道不能回头,却还是总想着,如果那时候我选择了另一种人生,现在是什么样子?”
白翼一边呛酒一边无奈地说着,苏允明也只是冠冕堂皇地温和劝慰。
“人生在世,由命不由人。若是你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此刻也定会后悔。因为,人总是不满足现状,总以为能得到更好的。”
“但是当时我是真的错,从作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错了,彻底地错了,但是我能做出另一个选择吗?我被家族绑得太痛苦,根本不敢也不能做出另一种选择。我……抛不下,那时候的我,抛不下,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您来我这里看栀子?”
浅笑,看不出真心的笑容。
白翼顿觉一阵酸楚。
雨已经小了,夜风习习,送来沾染了雨水的潮湿花香,更加浓郁,也更加忧伤。
一直都徘徊心头的遗憾再一次涌动,他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当他抓紧手中的匕首的时候,当他做出那伤人的决定后,他已经踏上了漫漫黄泉路。
“行之,你与我只是注定了缘分却到底没有更多的情谊,于是最终要分离,不管那时候我做出的决定是不是正确,我们都只是前世有缘,今生无份,对吗?”
这是哀求吗?
苏允明看着白翼,雨夜的灯火也带着黯淡的昏黄,他看着熟悉而陌生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不能原谅,但是却又不想再纠缠不清,拔出的感情早就不能回头了。
只是……他究竟还想得到一份安慰吧?
为了黄泉路上茕茕独行却也不至于被肆意的曼珠沙华迷失了心神?
苏允明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潮湿,泪水凝结在睫毛之上,缓慢地汇聚,最终不堪重负,滑过眼角,如珍珠般,落下了。
“对你,我没有爱过,也不曾恨过。你对我教的所作所为,虽令人不齿,却也是受命于人,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深究。所谓‘前世有缘,今生无份’,是你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白翼笑了,笑得快要哭出来了。
“是呀,我确实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多谢你点明,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痛苦了!行之,天下人都唾弃我,不理解我,但是——伤我最深的,到底还是你。因为,就算被你当做自作多情,我也是——”
“夜深了,将军还是早日回府歇息吧!苏州城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
苏允明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白翼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瞪大眼睛呆了一会,最终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去。
垂头丧气地消失在夜幕深处,任雨丝打湿了衣衫。
原来……那件东西他从来都没有得到的,只是一场——
自!作!多!情!
苏允明却也只是站在亭子里,示意暗处剑拔弩张的护卫们平静下来。
白翼的心已经被击垮,走在路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用武力杀死一个人很容易,苏允明很清楚,但是他不想杀白翼,白翼带给他曾经的伤害,已经不是简单地以性命就能补偿。所以,他选择了击垮他,击垮白翼的意志,让他活着却比死去更加的痛苦。
这是苏允明的选择,一个也许并不正确却是他最想看见的选择。
夜风有些凉,吹得衣袍鼓起,竟好似要飞走一般。
他闭上眼,迎风而立,任心神弥散在浸透了栀子的冷香中。
作为一个左使,作为意尼教养大的孩子,能为意尼教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以后的事,也只能问那冥冥中也许存在的神灵了。
只希望若有来生,不用再背负任何责任,可以投得一处世外桃源,无爱无恨风轻云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任潮起潮落,只一人逍遥。
爱是苦,恨是苦,执着总是苦。
41
41、撕开 。。。
心嫣和玉郎都是体贴温婉的性子,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再差也会被逗得笑出来。但是萧宇也知道,这些快乐都是干巴巴的,不过是看着心嫣和玉郎那么努力地逗笑,不忍驳了他们的意。
他感到好笑,过去的自己何曾在意过别人的心情,仆从们稍有不如意处便是冷眼责骂,为什么现在,心嫣和玉郎悉心讨好自己,自己也会迎合他们露出笑容?或许是知道被拒绝的苦楚,于是不忍他们也伤心。
看着他们那殷勤而可怜的模样,萧宇便会想到自己,自己也是一样的卑微着祈求他的注意,想让他快乐,想让他为自己吐露笑意。
可惜父皇和皇兄们对他做过那种龌龊事情,自己又为了早些哄得他与自己坦诚相对,一再的谎言,最终弄巧成拙,成了这副摸样,也是自作自受。
这般想着,萧宇越发的忧郁了。
但这份忧郁也没能持续多久,萧天瑞的到来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萧天瑞是最得今上信赖的王爷,自皇兄执掌大权以来,多次提拔,萧天瑞也是兢兢业业不畏流言,将所有阻碍皇兄的势力都拔出了。萧宇不喜欢萧天瑞做人的狠毒无情,却也承认他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的铁腕保证了君王更迭期间的稳定,也让太子坐稳了皇位。
只是他来苏州,萧宇自然泛起不舒畅的念头。
毕竟,虽然萧天成对萧宇处处留情,萧天瑞却一直将萧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萧天成继位的三年来,若不是皇兄对萧宇处处庇护,萧宇也是低调行事,萧天瑞早就抓到错处将萧宇处置了。
此番前来,萧天瑞的用意昭然若揭。
只是就算心中明白,萧宇也不会说出口,他接到消息的时候萧天瑞已经进城,于是索性便摆足了派头,换上繁琐奢华的衣衫,携美人姣童,花团锦簇地出席夜宴。
萧天瑞看见萧宇进入,就是一阵皮笑肉不笑的恭维。
“七弟,看你怀抱美人,就知道这次的苏州之行,收获甚丰。”
“也多亏了皇兄的保举,若不是皇兄给我机会,我又怎能来到苏州,还结识了那么多的美人?”
因为习惯了萧天瑞的尖锐言辞,对此毫不在意的萧宇揽着美人的腰入席,反而是在一旁陪同的官员们两股战战,尴尬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开始歌舞酒宴。
酒过三巡,男人的话题便渐渐转得轻松,加上美人作陪,大家也就开怀笑容,言笑晏晏,妙语连珠了。
而萧宇,更是捏着酒杯走到萧天瑞面前,坐下。
“皇兄,我敬你一杯。”
“七弟主动敬我,那这杯酒是非喝不可了。只是不知道——”虚伪地笑着,萧天瑞接过萧宇递来的酒,“喝下这杯酒,是不是肠胃要吃些苦头呀。”
“皇兄何出此言。我虽性格顽劣,但也不会不懂得尊重兄长。”
萧宇也是笑得一样的虚伪。
萧天瑞于是干脆地喝下酒,又说道:“七弟能明白尊重兄长,自然是最好。只是我听闻你自来了苏州,便整日无所事事,长期以往,朝中的老骨头们可又要在你皇兄面前弹劾了。”
“王爷无能,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萧宇故意指出事实,萧天瑞装作被酒水呛到了,干咳几声掩饰,而后缓慢到:“若是七弟只是性格顽劣,喜好美人姣童,自然是无可厚非。只是七弟在苏州的一举一动都在满朝文武的眼皮下,你与滞留苏州的江湖人物来往慎密,还多次夜不归宿。皇兄疼爱你,不会介意你流连青楼楚馆,但是和江湖邪教来往,却是犯了我朝的大忌讳了。”
“真的犯了忌讳?为什么我听皇兄说这事情的时候,倒觉得皇兄很愉快,很希望我犯下和江湖人物来往甚密的忌讳呀。”
不冷不热的回敬了一句,萧宇索性将自己的碗筷也移了过来。
萧天瑞见状连忙呼唤侍女为萧宇添一副碗筷,萧宇却生硬地顶回去:“五哥,我可是个犯了皇上的大忌讳的人,回了京是要受罚的。你深得皇上的信赖,若是被人知道你与我同桌吃菜,还共用了碗筷,岂不是大大的污点?”
这番话说得任性,却又无法辩驳,萧天瑞也只好对在旁的人解释,是萧宇小孩子脾气,强行的忍了下去。
而这边,萧宇却仗着“孩子脾气”,言辞间咄咄逼人,处处与萧天瑞难堪,萧天瑞好不容易到酒宴结束,终于忍不住了,不等宾客退尽,便笑着合起折扇。
“七弟,看起来我们要好好的谈谈了。”
萧宇早知道会有此时,镇定自若地坐下,看了眼五皇兄。
“说吧。”
这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嚣张,让萧天瑞再一次感到恼火,但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也只能低头,微笑着。
“你和那人的事情,倒是进展的顺利。连挑个合适的时间、地点的心思都没有,传出去可是有损皇家尊严的。”
萧宇知道他讽刺自己,偏生言辞所指的树下野…合对萧宇而言是至甜蜜的时刻,自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嬉皮笑脸道:
“奇怪,皇兄说得明明是官话,我怎么就……突然一句都听不懂了?”
“七皇弟你何必继续装糊涂?我知道皇兄处处压制你,你对他有怨气,可是怨气归怨气,可不带这么轻贱自己的。这要是让皇兄知道了,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萧天瑞的笑容带着挤出来的勉强。
“心疼?他是嫉妒吧!不过五皇兄若是看着心疼,倒可以把自己送过去给他出气,就不知道皇兄看着五皇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