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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庆左格右挡招架不了,最後只好求首座师兄。
“小李师兄!”
李扶平静的看他一眼,又向众人叹了口气。
“心正,便不会如此焦躁。”
众人讪讪的放下手臂。
李扶道。
“今夜写《孟师语录》两遍吧。”
众人哀号。
“小李师兄!”
李扶依旧剥豆。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悬在头顶。
“你们还没有煮饭啊,咦,为什麽李扶也在这里。”
众人站起。
“傅尊师。”
傅锺桤不在意的晃过去执起李扶的手。
“叫你不要再干粗活了!殿试仪容为尊,若是剥坏了指甲怎麽办好?”
李扶道。
“师兄弟既受师尊之命剥豆,弟子怎可特例。何况弟子才疏学浅,一未必能入三甲得觐圣颜,即便得见圣颜,以圣上贤明圣德,又怎会以粗浅皮相取人功名?师尊……”
“好了好了……”
傅锺桤受不了他又说教,快步走开。远远的只听他嘀咕。
“已经长的不好看了,还那麽唠叨……”
显然是怪他驳他面子。看样子他若是天子,定然叫他名落孙山了。
於是旁边的师兄弟们好气又好笑。
“师兄还不算好看麽?师兄品貌端正,行动如松下清风,正为君子之美。若是长成个小白脸长相才是夺魁无望了。”
突然往小师弟看了一眼。
“啊,你不要在意。”
柳西楼唯唯诺诺。
等众人走了才心道,也不是我要长成这样的啊……
“师兄留步。”
这时常庆也要走了,柳西楼追上前问。
“那房中发出尖叫的是大公子吗?”
常庆今日第一次露出困惑。
“你还想知道什麽?”
柳西楼道。
“是否是大公子当年因为母亲被逼死,才没有将匪人的信件交给父亲,以致於害得小公子惨死,异化为妖?”
常庆搔搔头。
“你都猜到啦。”
柳西楼若有所思。
“那小公子生的孩子是大公子的吗?”
“吓?!”
常庆唬得跳开。
“只是那些纨!子弟的孽种吧,怎可能是和他亲生兄长的呢?”
他道。
“应该是为报仇才回来逼杀兄长,在他面前生产是为使他受折磨吧。”
柳西楼默不作声。
常庆斜眼看他。
“科举就要开试了,你还钻研这种东西。被尊师知道了又要罚你抄书了。”
是谁先说“这种东西”的啊……
柳西楼嘀咕。
而且原来你也是听来的故事啊,本来还以为是编来吓人的呢。如果是真正听来的,那麽故事的源头又是怎样的呢?
“常师兄快去外面!”
一个弟子匆匆进来。
常庆奇道。
“又是乡民送豆子?”
那赶来的弟子上气不接下气。
“什麽豆子,是小李师兄的兄长来送冬节的礼品啦,听说还有刚刚朝上赐下的呢。”
柳西楼也听人说过,李扶家是名门家系,父亲在世时是户部侍郎,兄长如今也进了六部供职,当年是二甲头名的才子,受到当朝几位重臣器重。
“冬节,百官朝贺,应很忙才是。”
“李家大哥对小李师兄那真是没说的。听说也不是一母同胞,那就更加难得了。”
耳边是这样的对话,柳西楼回过头,李扶在远处听一个弟子说话,脸上一贯的无悲无喜。
☆、'节日贺文' 冬至夜话(壹)夭。下
(下)
夜中,李扶在房内读书。门外有人伫立。
“是柳师弟吗?”
他并不抬头。
柳西楼不好意思的推门进来。
“师兄你怎麽猜到我?”
也不待他答话就手忙脚乱的爬上榻。
“好冷!”
李扶莞尔。
冷的话站外面干什麽?
柳西楼只比他小两岁,但行事肆无忌惮,倒有点小孩子的天真在。不像他,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已经被同辈中年长者也拥为首座弟子,叫傅锺桤也恼恨他过於刻板了。
有些出神,不提防柳西楼取了他的书。
“在念什麽?”
柳西楼看封皮上的题字: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李扶收拢坐姿。
柳西楼抬头。
“师兄这时读佛经,是为常庆师兄所说之事中的小公子超度麽?”
李扶看他。
柳西楼将经书奉还。
“正如师兄所料,我亦有不解,请师兄指教。”
李扶略皱了眉头。
他往日喜怒不形於色,这时微微拢起眉端,於是平稳的面相便带出一丝波澜。比寻常惯於大忧大喜之人更微妙而生动。
柳西楼略微正了正身姿,严肃道。
“请师兄告知我,世上真有妖吗?”
李扶不动。
他拢上的眉并未舒展开来,只是和缓道。
“妖物只在心中。”
柳西楼前倾。
“是说心中无妖,则世间无妖的道理麽?”
李扶沈吟。
过了一会儿他道。
“妖者为何?”
柳西楼不答。
於是他自答道。
“妖者,异於常理之事也。”
他道。
“可何为常理?不过我等以常见之事规以未见之事也。”
他徐徐道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加以女字却以妖娆解,附於鬼怪异态之形。其源不过我等以常见之事与未解之事加以辨别,强加其意而已。”
柳西楼沈吟半晌。
“那以师兄所言,夭为本体,女为迷雾,左右只是人心?”
李扶双目垂下。
柳西楼道。
“那麽今日常庆师兄之事,何又为本体,何又为迷雾?左右的又是什麽样的人心?”
李扶向他面上看去。柳西楼眼光并不放松,清清亮亮,咄咄逼人。
少有人能这样受李扶直视,往往便在他清净无欲的目光中回避了。柳西楼这时以求教之态承受他的目光,李扶与他对视良久,竟是苦笑。
“师弟想知道什麽?”
这是常庆问过的话。
这次柳西楼却是道。
“世上真有妖怪麽?”
这也是他刚刚问过李扶的话。
李扶沈默半晌,忽然轻叹一声,并无什麽出奇的面孔在灯影下柔和开来。
“譬如说……”
柳西楼凝神静听。
“譬如说,常庆所说之事。”
他开始缓缓道。
“世人所知,不过一件勒索拐卖的旧事。但身为事中人……两位公子的心中所想为何,却并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而这些外人不知的心思,便是使夭而成妖的迷雾了。”
他语气仍然缓慢,但连续不断,如同寺内的诵经声。
“世人只知小公子聪慧,得了双亲欢心,大公子前程不保,焉知大公子可能并不怨恨。
“世人只知小公子尊重兄长,却不知他也许心性冷漠,对大公子未必存了仁厚之心。”
他停了一停。
“……如小公子那样的身世,出生起便锦衣玉食,得双亲宠爱。於他而言,所得想必皆是当然的。他并不知这些珍贵,也不知有些人为此痛苦不堪。他从小认字,老师都夸奖早慧,他也不知有些人失去了师长瞩目,需何以自学图强。”
他道。
“师长教之以书写,他便学之以书写。师长教之以礼节,他便习之以礼节。也许需到他亲眼见到种下心魔之人的挣扎,才会知道人心纠结,知道平凡人如何产生怨毒。”
他似结语般述说。
“这便成为人所不知的迷障。”
灯花在窗缝窜进来的乱风中跳动,李扶目如止水,良久,似乎只是静思,外界之物再也无法进入他心中。
“那麽……如果我刚才所说是一种本体,附著的迷雾又是如何的呢?”
他道。
“比如以侧室而言,她出身寒微,只因生子才得了侧室的名分。侧室对亲子必定严厉教导,望他励精图治,长大成材。亲子却因嫡子的出世顿失前程,於她是至大的打击。如若亲子竟还不计这些,与嫡子相亲相爱。她的心情又是如何?”
柳西楼道。
“必将更加怨恨了。”
李扶道。
“她更怨恨。”
又道。
“大公子知道自己使娘亲痛苦,也是更剧烈的痛苦。”
略微停顿。
“侧室入魔,使大公子痛苦,但小公子无辜,他又不能让侧室将怨念加诸到小公子身上。於是十岁的孩童,陷入两难的境地。”
柳西楼道。
“只有十岁吗?”
李扶道。
“大公子比小公子早五年出生,我们假设是那件不幸之事发生之时,那时小公子神童之名已然传遍乡里,而侧室心中累积的怨恨也达到了无法排遣的地步。这时夹在中间的大公子,只有十岁。虽然不在世人眼中,却是他母亲唯一可以抒解心绪之人。……在失宠之子的身上造成什麽伤痕,仆人师长也总是不会发觉的。”
北风呼啸,划过纸窗。
“当然我们只是假设是这样。”
李扶道。
柳西楼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侧头沈思。
窗扑楞楞响。
“那麽後来呢?”
李扶似乎微微笑了笑。
“後来自然发生了那不幸的事。”
他道。
“其实事情的疑团也在这里。以那户人家的势力,何以会搜遍全城仍找不到贼人的下落?收不到信,暗地里也有寻查,为何没有结果,落到後来的地步?”
柳西楼道。
“家贼难防。”
李扶微微笑。
“怎样的家贼?”
柳西楼道。
“是……侧室吧?”
李扶垂目笑叹。
“师弟天资聪颖……刚才已经猜到了吧。”
柳西楼默不作声。
李扶道。
“那亲戚初来乍到,有什麽本事可以在城里不为人所知的藏匿数天呢?必定有另一个接应他的人。”
他停了停又道。
“最安全的地方,莫过於就在那宅中。被打入冷宫的庶出一房,在这天下大乱的时节,更没有人来。”
风更大了,即使闭紧了所有的窗,仍然有乱风吹在两人颈上。当日那小公子被绑在侧室房中,是否也有这样的寒风?
柳西楼仍是低头不语。李扶却像在闲谈了,只是将自己的推测徐徐说下去。
“接下来便好猜了。那男人只是想要钱财,可侧室却想要小公子的性命。那封书信,要写下来却交不到老爷夫人那里,其实有多种办法,因为那男人不能露面,一切只能听从侧室的安排而已。”
“於是……”
“於是,当数天过去,侧室催促男人动手时,男人胆小怕死,侧室却不能後退了。”
柳西楼皱眉。
“是侧室切下了小公子的手指?”
李扶道。
“这也未可知……”
他道。
“只是这男人生死不论,却不能让他自行逃去说出他们的合谋,侧室应该是这样想的。如伤了小公子肢体,男人也只得死了心,这样没用的男人再寻机杀了便是。而小公子人小,暂时不杀,安置也是可以的。侧室就是这样想的吧。”
他道。
“一个人做下这样的大事,只是为了她儿子的前程,也是用心良苦的。”
“儿子?”
李扶笑。
“再深的怨毒也不能使一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妇人犯下这样的罪行。无非是身为母亲的偏执而已……”
他淡淡道。
“大公子也是知道的……因此即使知情,也无法向外面告说。”
“原来如此。”
柳西楼道。
“这才是小公子回来後大公子为何怕他的缘故。”
风声渐响,北风呼啸著把灯火吹斜,两人的影子照在窗上说无形却有形,有形而不定。
“那後来呢?”
柳西楼问。
李扶奇怪。
“如刚才所说,夭为本体,其余无非附著之上的迷雾。我以我之见解述说,师弟又怎知不是另一层迷雾呢?”
柳西楼托腮。
“纵使如此……”
李扶道。
“如果事实发生,那一切推测都有凭据。但市井谣传,至常庆不知已有几重变化。再以常理推测,不过如捕风、捉影,於事实的真相并无益处。更何况谣传多有杜撰,也许只是空穴来风,如今日常庆般打发无聊,那便更没有本体了,本体只是‘趣’,那麽师弟这样寻根就底,又有什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