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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林神爱本就是个俏罗刹?当下一振手腕,腰间长鞭挟怒而出,毒龙般扫向杨断子的脸颊,这一鞭要是挨上,杨断子连脸带半颗脑袋都得粉碎。
杨断子不敢怠慢,几步窜纵跃到门口,停足笑骂道:“好个泼辣娘们儿!把我打死了你守寡好生快活么?”
林神爱沉着脸,飞身追上,鞭梢卷处幻成数个圈影,重重罩向杨断子,这一击凌厉强横,却也大耗体力,杨断子拔刀抵挡之际,突见她左手断腕处已渗出血迹,忙收刀撒腿就跑:“我走啦,你别生气了,要打要杀也等伤好了再说,娘子你痛在手腕,相公我可是痛在心里,快好生歇着去罢!”
林神爱长鞭坠地,一手扶着桌沿,却支撑不住的慢慢坐倒在地,喃喃低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有人会长那样一双妖孽一样的眼睛……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哥舒夜破弯下腰,淡淡道:“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
穆子石睫毛微微颤了颤,依言睁开,眼神猫一般幽深瑰丽,凝视哥舒夜破近在咫尺的灰色眸子,不作半分退缩避让。
哥舒夜破沉默片刻,目光渐有温柔之意,问道:“要喝水么?”
穆子石轻声道:“嗯。”
哥舒夜破当真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扶穆子石半坐起身慢慢喂着。
穆子石心知他突然让自己睁眼必定不是为了喂水,不过也不会自讨苦吃主动问及,何况重伤失血之下本就口渴难耐,当下一门心思低头大口啜饮。
哥舒夜破微笑道:“慢些喝,呛着的话对伤口不好。”
穆子石抬起头迅速的看他一眼,神色有些疑惑有些提防,却竭力展颜笑了一笑,嘴角几滴水珠亮晶晶的闪动,道:“多谢。”
哥舒夜破垂目见杯子空了,问道:“还要么?”
穆子石点了点头,哥舒夜破又倒一杯过来,不忙着喂他喝,冷不防问道:“万家姊弟是不是你亲手杀的?”
穆子石很谦逊:“杀得不好,大当家见笑了。”
哥舒夜破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坦白,不由得一怔,笑道:“倒瞧不出你有这份儿狠辣……不是第一次杀人?”
穆子石垂下睫毛,眼神已有阴郁厌恶之意:“不是。”
哥舒夜破道:“你杀了人,怕么?”
穆子石气力不继,声音有些不稳的颤抖:“第一次杀,自然是怕的,再杀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
哥舒夜破道:“或许以后你还会喜欢上杀人的感觉,他们完全屈膝匍匐在你脚下,或恨或惧却身不由己只能由你主宰,死之前所有情感也全都凝聚你一人之身……你就是他们的神。”
眸光骤然亮得好似海底鬼火:“是不是很有趣?”
语气淡然中,嗜杀暴虐与对生命的漠视明晃晃的张牙舞爪,穆子石心中一悸,却道:“那以后子石少不得请大当家多多指教。”
哥舒夜破含笑道:“你还用别人指教么?你杀万家姊弟时,下刀的位置准得惊人,却不知学自哪位名师?”
穆子石道:“没人教,碰巧了。”
哥舒夜破蹙眉道:“撒谎。”
穆子石抿了抿嘴唇:“真的没人特意教我,不过教少冲的师傅顺便指点了数日而已。”
哥舒夜破冷笑:“那这位师傅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啊,俗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有这样的造诣身手,何愁博不得一官半职封妻荫子?而要屈身居于区区予庄当个教习师傅?”
穆子石摇头,很是无辜,道:“我哪知道个中原因?但想必他另有苦衷,便是大当家这般允文允武的栋梁之才,不也落草为寇么?何况人生际遇本就如落花流水漂泊不定,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哥舒夜破年少时陡遭惨变命多坎舛,听得这话顿觉十分入耳,但细细一想又似曾相识,竟是当日掳他上山时自己所说,一时沉下脸:“记性不错啊……齐无伤是你什么人?”
穆子石叹了口气:“大当家,我若是烽静王府的人,岂能寄居在这乡野予庄,还因此招来毒妇嫉恨,再流落南柯山?”
哥舒夜破道:“那把刀黄金吞口鲨皮鞘,绝非寻常物件,上面又刻有无伤二字……”
穆子石黯然道:“无忧无伤福寿绵长,不过是亡母爱子成痴的一点奢念罢了。”
哥舒夜破沉吟片刻,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眸光过处如闪电掠空,仿佛一把冰冷的长刀慢慢逼近咽喉,一刹那间穆子石脊背一凉,只觉毛骨悚然,忙道:“我生在宸京,母亲并非大宁人氏,而是塞外异族,因战乱逃到京中……这把刀她一直随身携带,临死前才交给我。”
哥舒夜破低声一笑,道:“我该不该信你呢?”
一句话说得毫无起伏,却有浓重的威慑压迫之力,穆子石不由自主在他怀里轻轻一挣,触痛了背后伤口,登时眼前一片漆黑,满头冷汗滚滚而下,勉力道:“我穆子石若有一字虚言,穆家满门男女老幼……人人不得善终个个死无全尸。”
这誓言发得堪称狠毒,哥舒夜破浓眉一扬,似乎是信了:“你瞳有异色,穆少冲与你并非同母所出?”
穆子石点了点头,不愿多作解释,哥舒夜破也不追问,却突地转而淡淡道:“你的字工整端丽,正是深得考场朝廷所喜的馆阁体,故而又称翰林体……就冲这笔字,中个秀才绰绰有余,你可曾下场考过?”
方才落笔写信时,穆子石便料到哥舒夜破必有用意,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熟稔官场科举的惯例,这一问不单与山贼身份扯不上半点关系,就算是普通书香门第也没有这样的见识,疑窦丛生之余,言谈更是小心翼翼:“不曾。”
哥舒夜破眼神深不可测,道:“为何不曾?你这笔字至少下过十年苦功,想必文章也不至于狗屁不通,居然不下场一试,岂非咄咄怪事?”
穆子石脸色雪白,有些荏弱不支之态:“原本离京前想过,但当时年纪太小,母亲又身患重病,得侍疾膝下,再后来到了予庄,见姑父坐拥田庄商铺,过得十分丰足,便死了科举之心。”
哥舒夜破嘴角勾起:“滴水不漏,很好。”
穆子石听这话别有深意,心中惴惴,晕眩中越发觉得口干舌燥,无论体力亦或精神都已濒临崩溃,心知他若再不依不饶盘问下去,自己必会破绽频频。
哥舒夜破想了想,却将茶杯凑近穆子石的嘴边:“喝水罢……你嘴唇裂了,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穆子石悄悄松了口气,温水入喉更胜似琼浆玉液。
一边喝着,一边记挂着齐少冲,三年多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这数日不见也不知他过得如何,而且今日这番真假参半的话必要寻个机会尽早告知于他才好,以免他太过蠢笨露出遍地的马脚。
至于刚发的那个毒誓,穆子石却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早当几年前就随太子去了忘川黄泉,纵然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也没什么可怕,而穆家满门若真死个精光更是令人喜闻乐见的妙事,甚至还要来个火树银花不夜天以作庆贺。
待一杯水喝干,哥舒夜破道:“还要喝么?”
穆子石犹有未足之意,迟疑片刻却摇了摇头。
哥舒夜破知他顾虑,笑道:“不用怕喝多了水要解手,跟我说就是了,我抱你过去……并不麻烦。”
穆子石脸颊发烫,极是尴尬气恼:“不敢劳烦大当家。”
哥舒夜破怪有趣的打量着他:“不好意思么?你昏迷时那身血衣是我帮你换的,一身的血污也是我帮你擦洗干净,我从小到大还没照顾过人,你可是头一个。”
穆子石腹诽道:伺候我的你可不是头一个。
他自住入东宫,衣食住行早被碧落小福子等服侍惯了,此刻无力动弹,只能把匪首哥舒夜破权当太监小福子,想了想也即释然,道:“大当家,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
哥舒夜破道:“说。”
穆子石轻声道:“我想见我弟弟……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欺负……”
看着棍子一样杵在自己面前的齐少冲,左拾飞打了个呵欠,十分的不耐中又有十二分的好奇:“第一晚你被收拾不稀罕,这也是风林营的规矩,可挨完揍服个软,也就该消停了,可你倒好,连着闹了五晚!天天屋里闹鬼似的折腾半宿……小方的腿是你踩断的吧?”
齐少冲道:“不是踩的,是用桌腿砸断的。”
他一只眼框是浓墨重彩的乌青,嘴角破肿处却是深浅不一的紫红,好好一张脸,却应了苏学士的词:江汉西来,高楼下,葡萄深碧,犹自带,岷峨云浪,锦江春色。
左拾飞胸中并无半点墨水,自然无暇欣赏他的脸伤,只叹气道:“昨晚连宋长都被你打破了头,到现在还爬不起身来,他可是营里的队长之一。”
齐少冲也大惑不解:“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非要惹我。”
其实昨夜齐少冲已然打累了也烦了,屋里除了他之外尚有七人,最小的十六七,最大的三十左右,其中两个身手最好的不屑群殴,只在第一晚照例放手一试而已,还有三个武功平平,只跟着起哄架秧子,另两个唤作宋长和方必争,却是为难齐少冲的中流砥柱。
方宋二人身手不错最爱寻衅好斗,见齐少冲虽年幼力浅功夫不怎么样,一招一式却经过了千锤百炼也似出奇的精准有效,不由自主的技痒,且齐少冲体格甚好极其耐揍,又是一副倔脾气,怎么打都不肯低头服个软,输了也不混赖,更不会以小卖小使些捏阴囊抠眼珠的下流卑鄙招数,因此方宋二人越发来劲,领着几棵墙头草跟齐少冲你来我往半真半假的竟是连着斗了三夜。
方宋既是以强凌弱又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若不是左拾飞有严令营中斗殴绝不允许打死打残,齐少冲早被拆得骨肉分离扔后山喂狼了,饶是如此几日来也已浑身是伤,看他还能若无其事笔直立在操练场中,连左拾飞都不免心生钦佩之意。
熬到第四晚,齐少冲摸清了众人拳脚路数,终于下了狠手。
74、第七十二章
这晚一进门,意料之中的风声扑面,小方笑着喝道:“这回非得揍到这小子服!不叫咱们一声大哥,就把他剥光了捆外面,大伙儿再撒几泡尿好好让他醒醒脑!”
齐少冲并不招架,硬挨了几拳,却突地屈身就地一滚直扑向小方,小方猝不及防,立足不稳摔倒在地,齐少冲手一扬,一件衣衫蒙头兜脑罩住他,抱着一个葫芦滚,又直滚进了桌底。
齐少冲个子尚未长成,钻在桌底猫着腰正好用力,伸开胳膊攥起拳,砰砰砰,一拳一拳狠砸向小方的脸。
事发突然,其余人眼睁睁看着,桌底就那么大,便是钻进去也施展不开,不由得暗骂这小子好生厉害。
到底还是宋长有见识,断喝一声,道:“闪开!”
说着窜步上前,抬腿一扫,正中桌腿与桌面交接处,他一身硬功,桌子喀喇喇四分五裂,连着一条桌腿都齐根断开。
屏障一去,宋长伸手便去捉齐少冲。
齐少冲见机极快,顺手抄起断开的枣木桌腿,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棍上,闷头一棍劈下,风声飒飒,正中小方的膝关节,咔的一声钝响,腿骨断了个脆生漂亮,小方嗷地惨叫出声,眼泪鼻涕直下,抱着腿打滚。
齐少冲一矮身,避开宋长,准准的一脚踏在小方断裂的腿上,举着桌腿,冷冷道:“你打我一下,我就再断他一条腿!”
宋长与小方交情甚好,一时便有些犹豫不定,见小方痛得直抽搐,不禁目露凶光:“你敢打断他的腿,我就踢断你的脖子!”
正僵持不下之际,屋角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小穆,你放下桌腿,小宋,你们已是输了,今晚不许再生事。”
齐少冲知这人是风林营中十名校尉之一的夏侯钺,沉默寡言却是言出必行,当下毫不迟疑扔开桌腿,径自爬到自己床铺上睡了。
宋长原地干瞪眼,既恼火却又不敢惹夏侯钺,只得骂骂咧咧地扶起小方。
他嘴里拉拉扯扯的不干不净,齐少冲却累得狠了早已睡着,来了个耳不听为净,再说即便听到,宋长辱的也是穆氏女性,跟齐家并无多大关系。
经此一役,屋内三个墙头草发觉齐少冲亦是狠角色,便坚定地扎根墙头袖手旁观,小方没有铁拐李的修为,只能躺在床上磨牙挫齿,剩下一个宋长孤掌难鸣,齐少冲第五晚进屋时心中窃喜,想必又能好生睡一夜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幸运,没有死于天眷之变,也没有被铜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