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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陵听庆春这样一说,将竹佳的手从被中拿出。左手包了纱布,右手的指甲一片青紫的淤血。他将竹佳的手捧在嘴边,轻轻亲吻,百般珍惜。
“公子。”庆春从未见过这样的孟陵,亦没有想到孟陵对竹佳的那份心,早已超出了友人之间的珍惜。
孟陵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你去外面候着,我在这里待会儿。”
“诺。”庆春行了个礼,从殿内退出。临出去时,将殿外的纱帐一层层放了下来。
孟陵用额头抵着竹佳的手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似有感应一般,竹佳闷哼一声缓缓张开眼,在看到孟陵的刹那,瞬间失神。
“竹佳,你醒了?”孟陵惊喜的看着竹佳,手上不自觉用了力。
“疼。”竹佳轻唤一声,冷汗簌簌落下。孟陵大惊,立刻松了力道,小心翼翼检查半天,见没有出血,才稍稍放松。
竹佳看着孟陵这般小心翼翼对待,与之前温和疏离的样子全然不同,不禁看得有些失神。孟陵看竹佳失神的样子,轻笑一声,忽的板起脸来,“既然已经来了这里,难道还没有做好委屈的准备吗?”
“我……”竹佳紧抿着嘴,把脸别开。
孟陵不待竹佳回答,接着道:“为什么不好好的弹卷阿,偏要弹桑柔。”
竹佳这次抬起了眼,只是看着孟陵,不答话。孟陵依旧板着脸,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良久竹佳才细声开了口,“我之所以活着来到这里,全是因为你教庆春开导我。”
孟陵盯着竹佳,等竹佳开口。竹佳却又闭口不言,眸中瞬息万变,似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在静静道:“那日你恼了我,之后又离宫散心,所以我……”
“我哪里有恼你?”孟陵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竹佳,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让竹佳有这样的误会。
“就……”竹佳看孟陵神色如常,的确不像恼自己的样子。话卡在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孟陵也不欲逼迫,只认真的看着竹佳,“你若以后再胡思乱想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才真的要恼你!”
不知是因为孟陵的话太过认真,还是他眸中的感情泄露的太过彻底,竹佳忽觉胸口开了个洞,孟陵趁虚而入。他进入的太过迅速,竹佳甚至连呼吸都被迫的紊乱起来。他不敢去看孟陵,有些慌乱的别开脸,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给孟陵的回应。
孟陵也觉自己太过露骨,低低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竹佳的手,“我……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养,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说罢不待竹佳答话,已匆匆转入后院,离了听竹轩。
竹佳这一次伤的极重,再加上之前风寒未愈,待到大好之时,皇宫的牡丹已经开了次第。孟陵陪刘宏用过早膳后便来了听竹轩。
竹佳起身未久,庆春正伺候着竹佳吃饭。用过早膳后,孟陵遣散所有人,带着竹佳往濯龙园行去。
濯龙园本是皇后闲暇时的休憩之所,桓帝时大肆修整了一番后,景色越发秀丽,一旦游景,不自觉的便会流连忘返。
此时牡丹花开正盛,孟陵和竹佳站在花前,阳光映衬着花,花映衬着人,一个看花,一个看人。
竹佳看着满园牡丹,笑看着孟陵,“在家时姐姐常嚷着要来洛阳看牡丹,说洛阳的牡丹甲天下,如今一看,当真是国色天香。”
孟陵看着竹佳,点点头,赞道:“的确是国色天香。”
竹佳见孟陵盯着自己,话头上虽是接了自己的话,可竹佳却觉得孟陵意有所指,不自在的红了脸。
从濯龙园回去已近正午。孟陵离了听竹轩,并说好午后还会过来。哪知午后来的不止孟陵,刘宏也一道驾临。
书房的木榻上,刘宏拥着孟陵坐在那里。下首的琴几前,竹佳跪坐着盯着琴,手抚着却不知该弹什么。
刘宏盯着竹佳,眯眼笑笑,“怎么?不知道要弹什么?那就弹一曲卷阿吧。”
竹佳紧抿着唇,深吸了口气。因为孟陵,他甘愿忍耐,傲骨也因为那人温和的劝解,甘愿亲手摧折。
曲声悠扬流转在室内,孟陵看着竹佳,心中一片刺痛。他合起眼,靠在刘宏身上,不多时呼吸已变得均匀起来。
刘宏低头看着孟陵,轻抚着他的侧脸,然后缓慢的扶他躺好,又叫人拿了条薄被来给他盖上,对竹佳道:“陵公子昨晚没睡好,待他醒了告诉他,朕等他用膳。”说罢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丝毫没有发觉在他说要离开时,孟陵原本均匀的呼吸忽然变得凌乱。
☆、自尽
竹佳待刘宏踏出听竹轩的刹那收了手。屋内只有他和孟陵二人。榻旁的窗户微微开启,不时有细风卷入,静谧的时光中,竹佳仿佛听到了竹叶相击奏出的乐章。竹佳微微垂眸,唇边勾起一抹笑,手指抚上琴弦,乐曲倾泻,那是他本就想弹给孟陵的曲子。
孟陵忽觉魂游体外,出了听竹轩,踏入了竹林。林内竹色青翠,竹叶沙沙作响。泉水叮咚跳跃,溅到脸上带了些许的冰凉,依稀中仿佛闻到了自由。
竹佳抬眼去看孟陵,手指微顿,琴声戛然而止。竹佳起身走到榻前,跪坐在榻边,手指有些颤抖的落在孟陵的眼角。收回手指,竹佳看着指尖的水珠,心狠狠疼了起来。
庆春说,陵公子从未对谁那样上心。庆春还说,陵公子两年来从来不对皇上假以颜色。直到他竹佳来了,陵公子仿佛变了个人。他会微笑,会担心,会温柔,他有了活着的生气。说这些的时候,庆春带着向往的笑,可下一刻,脸立刻耷拉下来,声音也带着不甘的委屈。竹佳记得庆春满眼的泪,他说,竹佳公子,公子他为了保护你,连尊严都能放弃,甘愿在皇上身下承欢,所以求你不要再去违抗圣意了。
“怎么停了?”孟陵睁开眼,看着竹佳失神的看着指尖,连自己都未发觉沉迷乐曲中不慎落下的泪。
竹佳看着孟陵,眸子透着坚定,他说:“孟陵,我们逃跑吧。”
“什么?”孟陵惊诧的看着竹佳,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覆在竹佳额头,戏谑道:“莫非身子还没痊愈?怎么净说胡话。”
竹佳有些气恼的拉下孟陵的手,“我没有乱说,我是说真的,我们逃跑吧!我不想看你这样委屈。”
孟陵手指一僵,眸色忽的沉了下来,“庆春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竹佳抿嘴,原本瞪视的眼,立刻不自在的别开,“他什么都没说,是……是……”竹佳想起刚刚指尖的泪水,又壮起胆子来,“你刚刚哭了。”
孟陵狐疑的看着竹佳,虽知竹佳所言非虚,可心中也明白竹佳定是听到了些什么。
“不过是曲至深处,情动而已。竹佳,你瞒不了我。”孟陵叹息的坐起身,伸手轻覆上竹佳的耳朵,“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你不属于这里。所以,在那之前,关起你的耳朵,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相信。”
“让我离开这里?”竹佳捕捉到孟陵话中歧义,心底微凉,“那你呢?你不走?”
孟陵笑笑,有些惨然,“我逃不了。”
“怎么能逃不了?”竹佳握住孟陵的手,紧张而又小心翼翼,“我听说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去西苑,那时我们就逃,一定逃得掉的!”
孟陵推开竹佳的手,轻拍了拍,起身往听竹轩外走去。
“孟陵!”竹佳追出去,看着孟陵顿住的背影,轻咬了下嘴唇,“如果因为我,害你受那样的委屈,我宁愿消失。”
孟陵回头看着竹佳,眉心拧出一个川字,良久才舒出一个笑来,“我没有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他低垂眼眸,心底苦的发甜,为他所受的从来不是委屈。可惜竹佳不信。
那天之后,孟陵很久未来听竹轩。竹佳夜里做梦,是孟陵躺在龙榻上的画面。孟陵僵硬的躺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如水的眼中有泪淌出。竹佳醒来后便再睡不下,看着将亮的天色,竹佳深吸了口气,心底微颤。
卸下的琴弦已被握在手心,一段系在榻上,一段缠在腕间。竹佳深吸了口气,将琴弦缓缓收紧。血水从腕间渗出,开始只是点点血丝,接着形成血流,一发不可收拾。身子越来越疲惫,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竹佳嘴角含笑,孟陵,是不是我消失了,你就再不会受那样的委屈了?
“公子!”庆春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铜盆打翻,水溅了一地。他疯了似的跑出听竹轩,眼睛急的发红。
太医来时,看到室内那一幕,手都禁不住颤抖。
迷蒙中竹佳只觉手腕上肋着的琴弦解开,然后腕间微凉,疼痛似也消散不少,接着便没了知觉。
孟陵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刘宏用膳。他手指微颤,继续不动声色的用着膳,仿佛听到的是无关紧要的事。刘宏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去看看?”
孟陵朝刘宏笑道:“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刘宏听孟陵这样说,龙心大悦,索性大方起来,“他好歹是朕请来的人,用过膳你便替朕去看看吧。”
孟陵微微垂首,“诺。”
竹佳醒来时已是天黑。屋内只有一个孤影静静坐在琴几前抚着那根染血的琴弦。竹佳发出一声长叹,那人影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走近,可竹佳知道那是谁。他想要坐起身,可浑身酸软无力。他想要开口,可喉咙干涩,只能喑哑发出的几个破损的音节。
“知道为什么这么晚我还能在这里吗?”孟陵抬眼看着竹佳,眼睛异常的明亮,亮的让人心惊。
竹佳不知道,可心中却隐隐害怕。孟陵轻拨了下琴弦,散出一阵哀乐,经久不歇。竹佳吞了口口水,等着孟陵下文。孟陵停顿良久,久到空气都凝结,才又开了口,“宋皇后午后仙逝了。”
竹佳胸口一顿,孟陵继续道:“她年初被废,半年都没挨过便玉殒。她拼了命的想活,却死了。你拼了命的要死,却被救了回来。”孟陵说着,双手抚上琴弦,哀乐倾泄,每一个音符都是孟陵从心底散出的哀伤。他盯着竹佳,声音不大,和着乐声,甚至是小的。可竹佳偏偏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每个人都会死,可你我绝不该现在就死去。你怕我恼你,却偏偏要做让人恼火的事,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逃得了吗?”
“我……”竹佳讷讷开口,却见孟陵已经起了身。层层帐帘放下,竹佳只能看到孟陵模糊的剪影。他侧身看着门外,目光丝毫没有落在竹佳身上,“你若再不好好保重,我便再不见你。”说罢大步出了听竹轩,开门的刹那,月光倾泻而下,凉薄的照进室内,如孟陵毫无留恋的背影,却是竹佳唯一能渴望的光和暖。
“孟陵!”竹佳费力的嘶喊,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沙沙声。泪狂涌而出,竹佳无力的伸着手,一遍遍喊着孟陵的名字,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即便孟陵就在门外,却一句也听不到。
自那日后,孟陵再未来过听竹轩。竹佳似乎被遗忘一般的存在,可他却再不敢轻生寻死,他知道孟陵说到做到。他若再敢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只怕孟陵再不肯见自己了。
☆、恻隐之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日晴光正好。刘宏突然来了兴致要去校场练武,孟陵自然作陪。孟陵虽算不得什么高手,对付刘宏却是绰绰有余,可无奈对手是皇上,手上自然不敢下真招。几场下来,孟陵心思都在想着怎么输,反倒更是累人。他躺在台上呼呼喘着气,刘宏支着身子,低首看着孟陵,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俯□去细细亲吻。哪知还未触到孟陵,孟陵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宏顺着孟陵的目光看去。只见练武台角张让僵直的立在那里,脸色青白,一滴鸟屎顺着他的额头滑到鼻尖,然后落到地上。刘宏见状,笑得更是张狂,他抬头看了眼未飞远的鸿雁道:“这禽兽竟敢欺辱张常侍,实在是胆大包天!来人,给朕取弓箭来!”
言毕,立刻有人将弓箭奉上。刘宏虽不思进取,可箭却射的异常的精准。一箭射出,直冲那鸿雁心口,却因那鸿雁向下急降,只射中了翅膀。
校场的人抬头看着那鸿雁在天上扑扇了几下翅膀,往芳林园西北角的方向坠去。刘宏将弓箭丢给一旁的侍卫,对羽林左监许永道:“去把那禽兽找回来交给张常侍处置吧。”
“诺。”许永领命后便往芳林园行去。
竹佳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气色大好,索性端着琴出了房门往竹林走去。此时已近盛夏,天气越发炎热。庆春说再过几日皇上便要起驾去西苑避暑,孟陵也会一道去。庆春说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竹佳的表情,看竹佳面色无异,竟还失落起来。
竹佳记得当时笑问庆春怎么倒似希望自己难过一般。庆春吞吞吐吐半晌,方才弱弱问道:“公子对陵公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竹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