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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佳记得当时笑问庆春怎么倒似希望自己难过一般。庆春吞吞吐吐半晌,方才弱弱问道:“公子对陵公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竹佳的答案自然是知交,可庆春却对这答案一点都不满意,小脸憋得通红,连眼圈都给染红。他不吱声的看着竹佳,几分赌气,“只是知交吗?”
那不是知交是什么?竹佳迷茫的看着面前泉水突突往外冒着,手放在弦上却不曾拨动一下。就在他愣神之际,突然天上坠下一物,直直跌进泉水中,溅起的水花落了竹佳一身。竹佳“呀”的惊呼一声,抱着琴连退数步。那一声声音极大,庆春都被惊得从后院跑了出来。
“怎么了公子?出什么事了?”庆春手中还拿着铲子。见竹佳湿淋淋的站在一旁,呆愣愣道:“公子是太热了吗?”
竹佳瞪庆春一眼,庆春举着铲子嘻嘻笑了起来。竹佳指了下泉水,“刚刚不知什么东西落了进去,你去看看。”
“诺!”庆春应了一声便凑了过去。人刚刚探上前,一只鸿雁从天上直冲而下,朝庆春狠狠啄了过来。
“小心!”竹佳惊呼一声将庆春拉到身边,那只鸟扑了空,也不再袭击人,只是绕着泉水不断打着转,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嘶鸣。
这样的情况,竹佳曾见过一次。那时姐姐姐夫尚在人间,他们曾目睹猎户将一只大雁射死,另一只在半空盘桓凄鸣,接着便撞死在了那只死去的大雁旁。竹佳犹记那时姐姐哭得险些晕过去,姐夫从猎户手中买下了那只死去的雁,与姐姐一道将它们殓埋。那时姐姐姐夫便在那对大雁坟堆前许下同生共死的诺言。如他们誓言所立,姐夫终是随姐姐而去,只余竹佳一人独活于世。
竹佳将琴放在地上,观察着半空盘桓的雁,一点点朝泉水靠近。不待走近,庆春忙拉住竹佳,担忧道:“公子小心啊!”
竹佳安慰的拍了拍庆春的手,向前移了些许。见半空那只雁没有动静,方才放心的走了过去。
泉水中落了一只雁,翅膀被羽箭贯穿,血顺着箭尾的翎毛渗入水中,将周围的泉水丝丝缕缕染红。竹佳跪坐在泉水边,伸手将那只雁捞过来,那只雁立刻痛的挣扎起来。
盘桓在上空的雁,见下面的那只雁挣扎,立刻扑了下来。竹佳慌张的将捞起的雁护在怀中,盘桓在半空的雁眼看着就要啄到竹佳,突然势头一转,擦着竹佳飞了起来。
庆春大张着嘴,那一刻连呼吸都给停顿。见竹佳有惊无险,才大大出了口气,上前扶起了竹佳。
竹佳交代了庆春句把琴抱回去,便率先回了听竹轩。先将那受伤的雁放在书房的榻上,然后忙去找来药箱要为那只雁包扎。
庆春将琴放好。举着铲子跟在竹佳身边,看着竹佳细心给那只雁包扎。
竹佳包的用心,庆春也看得用心。竟忘了出来时火上的菜还未烧好。竹佳闻着房内窜进的糊味,狐疑的看着庆春,“这是什么味道?”
庆春仔仔细细嗅了一口,“呀”的一声冲进厨房,却为时已晚。莫说锅里的菜烧得发黑,连锅都烧出个窟窿来。他把锅从火上丢下来,看了那锅半晌。苦着脸慢吞吞的走了回去。
竹佳已经给那雁包扎好。庆春看着那雁无辜的摸样,愤愤道:“都是你!害公子连饭都没得吃!我这就拿你去炖肉。”说着挺着袖子就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只觉身后一阵疾风。吓得庆春跪在地上抱着头半晌不敢动弹。直到听到竹佳压抑的笑声,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离庆春不远处,那只完好的雁正蹲在地上啄着毛,时不时的朝竹佳叫一声,竟似在道谢。庆春撇撇嘴,气呼呼的瞪那只雁一眼,作势又要去欺负那只受伤的雁,一看那完好的雁阴鸷的眼,立刻软了下来。他举着双手撇撇嘴,算是投降,然后委屈的看竹佳一眼,“公子,我去兰陵阁看看去。”说罢便出了听竹轩,谁知前脚刚踏出门槛,与正要进门的人撞个满怀,身子向后一倒,又给滚了回来。
竹佳听到响声忙跑了出去,见庆春在殿内揉着头,疼的脸都皱成一团。
“怎么回事?”竹佳扶起庆春,见门外站着一人,一身羽林军的服饰。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末将许永,刚刚失礼了。”
竹佳摇摇头,没有开口。许永道:“皇上射伤一只雁,叫末将带人来找,不知公子看到没有?”
竹佳愣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瞥向书房的方向,又转回来看着许永,结巴道:“没……没有。”
许永在刘宏身边呆了那么久,竹佳刚刚的那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他的眼?他抿了下嘴,想了想措辞,才道:“公子,为只禽兽欺君实在是不值。还请公子告之实情。”
“我……”竹佳圈了圈手,谎话不敢再说,实话却又说不出口。
许永看着竹佳为难的样子,知他有恻隐之心。再加上许永与孟陵交好,知道孟陵对竹佳的那点心思。他思绪微转,想着孟陵就在刘宏身边,直接带竹佳去,孟陵定会替竹佳解围。这样想着,便开了口,“公子既然执意不肯说出实情,那请公子随末将去向皇上回句话可好?”
竹佳犹豫的低着头。庆春识得许永,虽不知他与孟陵是什么关系,但知道许永绝非奸佞小人。他轻推了下竹佳扶着他的手,“公子去吧,没事的。”
竹佳看着庆春眼中的坚定,终于松口。他朝许永点点头,“好。”
☆、心伤
到了华光殿时,孟陵和刘宏刚刚沐浴出来。二人都只穿了中衣,闲散的坐在榻上。孟陵斜靠着软枕翻着书,刘宏侧身抱着他,整个人紧紧贴着孟陵。许永低垂着头,抱拳道:“禀皇上,那只雁跌落听竹轩为竹佳公子所救,末将难以自处,还请皇上圣裁。”
刘宏抬眼看许永一眼,淡淡道:“朕刚刚已经说过交给张常侍处置,你没听到吗?”
“末将……”许永目光转向孟陵。孟陵恍若未觉,依旧翻看着书页,这倒远远出乎许永的意料。他低头寻思半晌,硬着头皮道:“竹佳公子已将那雁的伤处包扎好,末将……”
“他人呢?”孟陵看着书,看似漫不经心。可这一句于许永来说却如蒙大赦。他急忙回道:“在殿外候着。”
孟陵抬眼看许永一眼,将书丢在一旁,“让他进来。”
刘宏不悦的掐了孟陵一下,却也没有出声阻止。许永到殿外唤进竹佳,二人一道跪在榻前。
孟陵看着竹佳略显丰盈的身子,嘴边溢出抹放心的笑,却又拿起书掩饰起来。他闲散的翻了两页,声音幽幽飘出,“听说你救了那只雁。”
竹佳愣怔的跪在那里,脑子里满是孟陵靠在刘宏怀里和庆春那句“只是知交”。思绪在脑中错综复杂的翻卷,直到许永扯他衣袖,他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孟陵一眼,孟陵相较初见多了几分活力,明明该高兴,可竹佳心却顿顿疼着。他知道,那份疼痛不是为了孟陵的委屈求全,而是因为心中对孟陵那份独占的悸动。
刘宏见竹佳僵硬的跪在那不说话,眉头紧蹙,开始不耐烦起来,“陵公子问你话,你听不到吗?”
竹佳抿了抿嘴,“是我救了那只雁。”
“不过是只禽兽,救它做什么?”
竹佳抬眼看孟陵一眼,又慌乱的垂下头。眼中蒙蒙升起一层雾气。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因为它想活。”
这次不待孟陵答话,刘宏已嗤笑出声,“竹佳公子真是天真,禽兽而已,它的生死岂是自己所能掌控?朕现在就要叫人拿它炖了来吃,你能奈何?”
“我……”竹佳慌乱的抬起头,生怕刘宏戏言做真。
刘宏瞪竹佳一眼,坐直了身子。他嘴角斜斜勾起,眼中殊无笑意,“莫说是那只禽鸟,就算是你,朕一句话也能要了你的命!”
“皇上!”孟陵脸色一变,握住刘宏的手。看到刘宏眼中的狐疑,脸上紧张之色一扫而尽,疑心是所有帝王的通病,他怕一个不小心便害竹佳万劫不复。他笑看竹佳一眼,“皇上的玩笑开大了,竹佳公子身子痊愈未久,你若再将他吓上一吓,往后还到哪去找这样好的琴师呢?”
刘宏总觉孟陵话中似乎有回护的意思,他紧紧盯着孟陵。突然道:“来人!”
门外进来两个羽林卫恭恭敬敬朝刘宏行了个礼。刘宏指着竹佳道:“此人以下犯上,将他拖下去狠狠鞭笞!”
“诺!”那二人领命后就去拖竹佳。孟陵轻喝一句“住手”,强忍着颤抖,看刘宏的神色如常,“皇上何必为了一只禽鸟而大动肝火?竹佳公子来了之后,皇上似乎还未尽地主之谊,不如将那只禽鸟赏给他,莫教人说了闲话。”
刘宏沉默的盯着孟陵。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殿内的气氛却冷得让人发颤。不知过了多久,竹佳和许永的膝盖都要跪的麻木了,刘宏才缓缓开了口。他伸手捏住孟陵的下颌,鼻尖几乎碰到了孟陵的脸,“你是担心朕被人说闲话,还是担心朕要了他的命?”
“自然是担心皇上。”孟陵直视着刘宏,眼睛没有丝毫闪躲。刘宏放开孟陵“哈哈”一笑,指着竹佳道:“不如这样。你当着朕的面赏他三鞭,朕便信你。”
“好。”孟陵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他怕稍有迟疑,刘宏就会改了主意。
“还不放开竹佳公子?”刘宏瞪视着那两个羽林卫,那两个羽林卫应声立刻放开竹佳。竹佳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他手指费力的蜷起,雾气模糊了视线。刚刚孟陵答应了刘宏的要求,没有一点迟疑。
“去取鞭子来,记住要拿浸在水中的牛筋鞭。”刘宏笑看着竹佳。其实他对竹佳并没有多大的恨意,甚至原本是带了几分迷信的感激。他始终觉得与孟陵发展至今竹佳在中间有不小的作用,可若他敢与孟陵纠缠不清,那自然另当别论。
鞭子已经放在孟陵手心。孟陵握着鞭子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
竹佳跪坐在大殿中心,上身的衣衫已经除去。他低垂着头,心底冰凉。他甚至觉得自己为了孟陵一句话而拼了命的保重身子也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一鞭落下,竹佳的后背立刻皮开肉绽。竹佳紧咬着下唇,血都咬了出来,却硬是没有吭一声。
第二遍落下,血水顺着竹佳的后背淌下,竹佳忍不住轻哼一声。不待休息,第三鞭已经落了下来。
刘宏欣赏的看着竹佳在他面前皮开肉绽,唇边笑意越发浓烈。孟陵能下这样的手,至少证明他心中是没有竹佳的吧?刘宏深深看着孟陵,这一刻终于认定孟陵对竹佳未存半分私心。可刘宏若多了解孟陵一点,他便会发觉。若非救人心切,孟陵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刘宏从榻上走下,亲自扶起竹佳。看着竹佳苍白的脸色,他没有丝毫愧疚,反倒带了几分热切的感激,“刚刚真是委屈你了,朕既已确定孟陵的心意,自然不会再与你为难。那只雁你既然喜欢便留着,回去好好休养吧!”
竹佳朝刘宏欠身,声音干哑,“谢皇上。”
刘宏将竹佳交给许永,“送竹佳公子回去吧。”
“诺。”许永领旨后,携着竹佳出了华光殿。刚刚踏出殿门,竹佳立刻脱力的向下栽去。
身上的伤于竹佳来说似乎已痛成习惯,可心底的伤竹佳却难以承受。孟陵的鞭子落下,每一下都狠狠抽在了竹佳的心坎。那是比失去至亲还要难以承受的痛,痛得他几乎窒息。
☆、置气
竹佳被送回听竹轩没多久,刘宏又拨了数十人过来照料,都被竹佳婉拒,甚至连太医都被谢绝门外。
卧房内,庆春跪坐在榻前。边上药边不时的吹着鞭伤。他看着竹佳身上的伤,眼圈红着却不敢掉泪。竹佳趴在榻上,紧紧攥着被单,额上冷汗簌簌的落,却隐忍着不肯出声。
庆春看得心疼,低声劝着,“公子,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就不疼了。”
竹佳偏头,脸色煞白却依旧强颜欢笑,“没事,不疼。”
庆春扁扁嘴,“早知道就不该相信那个人,不该让公子和他去的。”
竹佳听庆春这样说,眸色一暗,喃喃道:“不怪他,他是好意的。”
“好意都把公子害成这样,若是歹意,岂不是要了公子的命?”庆春愤愤说着,手上不觉加重了力道。
竹佳“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庆春忙不迭的抬起手道歉,“公子还好吗?都是奴婢的错!”
“没事。”竹佳长长出了口气,看了眼庆春手中的药,“敷好了吗?”
庆春看了眼竹佳背后浸血的白色药末,点点头,“好了。”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竹佳将身子向里,眼睛轻轻合起。听着庆春离开,竹佳将身子一蜷,泪簌簌的掉,擦也擦不尽。不知哭了多久,倦意铺天盖地袭来,竹佳不一会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日暮,门外有细微的说话声,似是庆春在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