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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暗暗懊悔,要是他知道还有存活之人,那日说什么也要靠近过去。
多杰一屁股坐下来,拳头捶在案几上,眼眶慢慢红了:“说来话长……”
赵佑瞅着他的神色,低问道:“怎么了?”
多杰沉沉开口:“那天本来是好好的,大家各种各的事,忽然入口冲进来大群士兵,见人就砍,然后那个王爷凤如岳就出现了,拿刀逼问族人带他去找大祭师,非要大祭师带他去秘洞,就在大祭师在碉房里,他们起了争执,凤如岳一掌打翻了神灯,神灯被毁,一下子就变了天,雪块砸下来,整个平原都遭了难,所有人人都被埋了,只有少数几个人都被雪兽救起来了。”
赵佑一拍脑门,真是糊涂,竟忘了这天赋异禀的灵兽!
“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被救?你阿爸和大祭师现在可好?”
多杰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还有我的几个同伴,大祭师受了点伤,找了地方在休养,我阿爸,还有阿金,为了挡住凤如岳进那秘洞,都没了……”
赵佑心头一沉,手掌拍在他肩上,半响才道:“族长对你期望很大,他不在了,你便要好好的。”
多杰低泣道:“我明白,大祭师也说了,阿爸身为族长,早年护族不力,此回血祭又出了祸事,本就该以身相祭,消抵天灾,这是他的命;还有阿金,它是护族神兽,如此也算是圆满了。”说着,忽然抬眸,正经道,“大祭师叫我来警告你,一定要当心凤如岳,他也没死,只是受了点伤,逃回王庭去了,而且在神灯被毁之前,他喝下了一大口灯油,比以前更加厉害,大祭师说他已经成了罕见的半人半魔,更不容易对付了!”
赵佑点点头,倒不甚在意:“我知道了。”没死也好,自己就亲手灭了他!
多杰急道:“你不知道,那秘洞虽被雪崩埋了,但雪化后就会显出来,凤如岳一心想再入秘洞去,而当时为了救人,雪兽死的死,伤的伤,灵性也是大打折扣,没法抵挡洞口的戾气,大祭师说而今世上只有靠你的神剑才能进洞了,凤如岳一旦养好了伤,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好了,这剑只有我能驾驭,凤如岳他就算是夺取也没用的。”赵佑想了想,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是,我的同伴陪着大祭师的,我就是来跟你报个讯,这就赶回去跟他们汇合。”多杰说着,自背上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两张油光水滑的雪色兽皮来,“这是死了的雪兽,我给剥了皮子下来,你不是像大祭师讨要雪兽吗,除了这个,大祭师身边还有两只幼崽,等喂大些就给你。”
赵佑抿唇,轻吐一口气:“我不需要了,你收回去吧。”
当初开口讨要雪兽,不过是为了秦冲的一句话,如今还拿来做什么?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添堵罢了。
多杰动作一顿,似是不解,却也没停手,将兽皮随意放在桌上,道:“我们摩纳族人向来说什么是什么,答应了给你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赵佑见他拍了拍手就往外走,不由道:“你这就要走吗?要不多留两日,等我事情了结……”忽然想到所谓事情,其实是自己的婚礼,慢慢住了口。
“我现在是新的族长,是他们的主心骨,我要赶回去照顾大家,等不了你。我们的新驻地就在先前入口处不远,只要你人到了附近,雪兽就能感觉到。”多杰走出两步,有特意回头叮嘱,“那凤如岳不是个好人,你自己记得小心。”
“那好,你也保重。”赵佑暗吁一声,不再挽留。
在经历了灭族之恨,亲丧之痛过后,这个少年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人,脱胎换骨,成为硬骨铮铮的男子汉。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何其悲壮。
接下来的两日,他忙得不可开交,早朝晚会,召见臣子,安排食物,好不容易得了半日空闲,正在寝宫小歇,铁士又不请自来。
上回被他一番抢白,过后听说他找了外公当说客,还真去找他父皇母妃提了亲,结果被他父皇一句先来后来顺其自然给软软挡了回去。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也没显得十分不快,只脸色微微有些黑沉。,
“谁又惹了你?”赵佑懒懒问道。
铁士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跟陈奕诚成亲了?”
赵佑用软布拭擦着琅琊神剑,漫不经心地答:“是啊,喜服都做好了,贴子也都发出去了,给你和孟轲留了最好的座位,到时候你多带些兄弟来观礼。”
铁士挡下他的动作,冷声道:“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连个笑容都没有,哪像个快要成亲的人?你根本不爱他,脑袋没门夹了才会想出这等馊主意。”
赵佑梗着脖子,自是打死不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爱他?告诉你,我就是爱他,没他我就活不了,我不仅要成亲,还要风风光光成亲!”
铁士撇下嘴:“得了吧,我刚刚才在宫门外看见秦冲,跟你现在这个模样也差不多,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要我说,你这亲事多半成不了,他铁定会来抢的。”
赵佑心里动了一动,嘴上却淡淡道:“是么?”
铁士看他一眼,忽然道:“我看他气色不太好,这几日外面太阳烈得很,你就让他这么傻站着,真不打算出去看看?”
赵佑冷笑道:“他爱站就站,我管他作甚?你也别来当什么和事佬,没这必要。”
秦冲假冒他人身份待在自己身边,瞒他,欺他,伤他的人,害他的国,最后还兄弟联手逼他跳了崖,最后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这活过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报仇倒也罢了,难不成还要跟仇人欢欢喜喜搅在一起?
再是没脸没皮,这等奇事,也断断做不出来。
铁士哼道:“你以为我爱管闲事吗,我巴不得他消失,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出现,当初在大美帝国的时候不就挺好?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该轮到陈奕诚啊,他哪点比我强了……”
赵佑见他边念叨边是脚步往外挪,不由叫道:“喂,你去哪里?”
铁士轻飘飘丢下一句:“去见你父皇,看有没有可能在你成亲之前让他改变主意。”
赵佑张了张嘴,忍住没再唤他,省得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唠叨,惹人心烦。
念着铁士那一句他铁定会来抢的,略为不安,忙将宫廷卫尉找来,调兵遣将,周密安排,整座皇宫宛如铜墙铁壁,一旦来犯,管教他有去无回。
就这么闭门不出歇了几日,胸腔中那股郁气勉强按了下去,那令人狂乱若癫的疼痛也逐渐平息,接下来,就该是安然接受他的婚礼了。
大婚前夕,驿馆客栈火爆,帝都城人满为患,送进宫来的贺礼财帛堆得满满当当,各地官员都依照惯例来京道贺,就连李一舟都赶回来了,黑龙帮差人送的贺礼更是单独堆了半间房子。
这算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
按照习俗,他身为新郎,得高头大马先去陈府迎亲,十六抬大红喜轿接来新娘回宫参加婚典,吉时则是定在太阳落山,黄昏时分。
面色凝静,双臂平摊,任由宫人们为他打点整理,床上那套重新钉上珠扣的礼服,对镜自顾,扯出个恬淡的笑容来。
倾国倾城。
却没半分到眸底。
廊前几人正在闲聊,见他推门出来,都迈步迎上前。
外公蓝铁心今日也穿了一身光鲜的新衣,白发长须,精神矍铄,旁边铁士则换上一身墨色龙纹冕服,再不掩饰,而是显出真实身份。
李一舟却是着一袭朱红衣衫,衣家口无遮拦,啧啧道:“看你这表情,知道的人是晓得你去成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去上刑场。”
赵佑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一舟嘿嘿笑了笑,软了下来:“开个玩笑嘛。对了,奕诚随他父母作为姻家在府中宴客,叫我陪你去迎亲。”名为陪同,实质就是守护,挡住路上可能出现的某位闲人。
赵佑点点头,转向蓝铁心道:“我看这几日父皇精神并不太好,还请外公留神看着。”
蓝铁心应道:“你母妃看着的,她有些担心你,让我送你出宫。”
赵佑晒然一笑,母妃这是怕他逃婚吧,可天大地大,人心难测,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铁士在旁接口道:“我也跟你去,反正在宫里待着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观摩观摩,日后说不定用得上。”
赵佑淡声道好,率先朝迎亲队伍驻扎等候的南门走去。
不管这场婚礼的意义是什么,他既然红口白牙应允,就必须坚持下去,对陈家,对父母,更对自己,都得负责到底。
心里再是惘然,再是躁动,再是堵塞,都跟根根遏制,扼杀于萌芽。
这才是他的正途,他坦然无误的人生道路。
顶着绚烂的霞光,脚踏青天大道,众人簇拥,浩浩荡荡走向宫门,罗鼓敲响,礼乐高奏,欢呼喝彩声响彻天地。
然而,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狭路相逢。
一步踏出宫门,赵佑就看见了秦冲,正被他那队黑衣侍卫围合在内,生生挡住大批兵士的挥戢驱逐。
形容清峻,长身玉立,像是一道游离天外的影子。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早知道他一直在这宫门处守着,也早知道只要自己出宫迎亲就一定会遇上,只是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理由来阻挡自己,在自己恢复记忆彻底醒悟之后?
赵佑面不改色走过去,车马已经备好,他没工夫跟他在这里叙旧说理。
“三儿。”
黑衣侍卫纷纷朝两旁散开,秦冲步出圈子,轻声唤他,俊脸如雪,声音微哑,全无过去的温润。
“我说你怎么就这般厚颜无耻——”李一舟作势欲动,被他抬手止住,只得咬牙退开。
赵佑背负双手,眉毛一挑,换上一副笑脸:“原来是秦四王子,今日你来早了,我这还要去陈府迎亲嗯,不如先进宫去找地方坐了,喝杯酒等我回来?”
秦冲脸色愈发青白:“你真要去迎亲?”
赵佑双手一摊:“你眼睛又没瞎,这等阵仗,难道看不见?”
秦冲苦笑道:“我这几日没来扰你,原想等你气消再好好跟你细说,不想你还真要大张旗鼓成亲,你说,你到底要气到几时?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赵佑哈哈一笑:“秦冲啊秦冲,你可太瞧得起我,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你真以为我是在赌气,闹性子,耍小心眼?我犯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可真值得?”
他蹙眉摇头:“我想不明白。”
赵佑衣袖一拂:“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扭头欲走,却被他上前一步拦住:“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赵佑站住脚,挥手让众人退得远些,抿着唇道:“也好,你说吧,今日我们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秦冲畔光如水,深深凝望过来,轻声道:“从大美帝国重逢开始,我就是以本来身份面对你,只除了我曾是小乐子这回事,别的没半点再瞒你骗你,我只想好好爱你,用一生的时日来弥补之前的亏欠,难道这也错了么?”
赵佑轻轻笑道:“你没错,只是忘记问我,这样的弥补,我可愿接受!”
“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接受?”
“我——不——愿。”
赵佑一字一顿说完,衣袖又被拉住。
倒是执着。
“我不会让你跟陈奕诚成亲的。”他说。
赵佑冷漠瞟他一眼:“不好意思,这亲,我是结定了,遇神弑神,遏佛杀佛,天皇老子来了也挡不住!”
“三儿,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
说没说完,就被他淡淡打断:“就算爱过你,那也是以前,已经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提。”
秦冲面色一怔,喃道:“我不信,在宋氏王国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
赵佑不由得冷笑:“信也罢,不信也罢,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当清楚我的个性,你以为在你欺瞒我背叛我,做出这么多错事之后,我还会既往不咎,毫不计较?我真有那么贱?”
仿若一巴掌扇过去,秦冲身子微晃,又自稳住,白着一张脸道:“是我不好,没早些向你坦白,害你受那么多苦,但我不会放弃,不论你爱我还是恨我,我都不会放弃。”
“随便你。”越过他,走上该走的路。
“我不会放弃,就算是是,也绝不放手。”秦冲在他身侧低喃。
赵佑转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漠然看他,目光深沉,无波无澜,轻淡启口:“那你就是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