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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的堂兄要那么不争气?为什么大伯作为嫡子便可以用强抢的姿态把自己过继去?为什么父母还在,家里便已冰冷,只剩过年时还有一丝人气?!
他恨,恨入骨髓。
他甚至恨上这个姓氏。
刘母看着子衿的脸色,原本准备训斥的话硬是
12、贵客 。。。
不敢出口。她看一眼丈夫,还是转头对儿子道:“子衿,你也别怪你父亲着急,你呀,学识才华到了,我们都知道。可是成天不着家的,想什么样?上次你父亲去你书房,你那些书都快沾灰了。整天也不走大门,净从后门走,我们心里担心,没底呀!”
子衿看着唠叨的母亲,有些无奈,却也放缓了口气:“娘,我现在是跟别人学棋呢,家里几位先生的学识都已倾囊相授,孩儿心里有数。”
妹妹在旁边规规矩矩地坐着,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哥哥最近说是跟人学什么棋啊兵法的,老和后院对门那户人家在一起,下棋谈天什么的——就是那个没了右臂的……”
子衿来不及让她住口,刘父已是怒极地拍着桌子:“这就是你说的新交的朋友?跟个没了手臂的废人混在一块,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刘母也在一旁忧心道:“是啊子衿,那个人都三十有余了还未娶妻,不是什么正经人!邻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你可千万跟他离远点,别扯进去了!你可是刘家的——”
子衿气得目眦欲裂——“吴钩是守卫边疆的将领,才不是废人!食古不化,迂腐,虚伪!”
“不过是个粗人,不识礼义,好动刀兵……”
“他不动刀兵,上一回敌军进犯,我们早成了死人,哪由得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你……逆子!”刘父气得全身发抖,暴起欲寻家法,子衿立在原地,挺直了腰杆,心中冰凉一片。
面上似有水渍,他随手一抹,才觉满脸泪痕,几是湿透长衫。
13
13、岳霖 。。。
刘母看着木板打在子衿身上,衣服未损,那声音却沉闷惊心。
她连忙拉下气得脸色发白的丈夫:“大哥与贵客就要来了,好歹消消气吧!子衿,你也认个错!”
“虚伪。反正我就是个能考功名的木偶!再过几年我也不是你们的儿子了!”戳中几人的痛处,他愤然甩袖转身而去,听得父亲的吼叫,母亲的苦劝,还有仆从收拾东西的声音。
妹妹却跟出来,冷冷道:“你那功名,也得考上了才好。否则,也就是块废材而已。家里那么宠你,你还嫌不够么?”
嘴唇已被咬出了血珠。他已顾不上礼仪,胡乱又拿袖子抹了,从前门跑了出去,穿过几条窄巷,绕到吴钩家的后门,翻墙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微苦而清新。从上次生病开始,这药味就不曾断过。
子衿狠狠揉了揉眼睛,看看被弄脏的衣摆,索性倒在地上。
从院墙中向外望,天色暗沉欲雨。
江南的雨开始下的时候,地上便不断泛起泥泞,又被雨水冲刷而去。以前自己常在下雨的天气跑出去,看着河堤上碧柳垂丝,行客奔忙。又或是归家途中渐渐有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凉寒入骨,自己匆匆行过江边,望一眼惊飞的白鸟。
然而无论何时,总是随心,适意。
从何时开始?扉页卷角,写满了蝇头小楷,出口便是经故典章。三五个风流文人从身边经过,佩戴的玉饰发出清脆声响。
夫子苍老的声音与面容,士子们的明争暗斗,父母的训斥,妹妹的嫉恨……
从临窗的座位向外望,逼仄的一角,陈年的书香,混杂着落雨的味道;而人声烟火,已被书院的高墙一并隔绝在外。
放学的时候,士子们撑起伞,顾惜着身上的锦衣华服,高高的缎面鞋踩过沾湿了、坠落于地面的残花与孤蝶。
自己走在最后,蹲下时,白色的蝶已支离破碎。
从高高的石阶向下望,山外青山楼外楼,江南仍是那个绮丽温柔的江南。
一帘春色断人肠!
“子衿?!”吴钩的声音。他伸手把子衿拽起来,皱着眉看他落魄的样子。“你在这里躺了多久!”
子衿这才发现自己周身已经湿透。泥水浸湿了背后的衬里,贴着脊背。
他第一次如此厌恶江南的阴冷。
水滴落在伞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子衿后知后觉地发现吴钩用左手拎着自己的胳膊,而头上的伞还稳稳地举着。
吴钩背后绕过一个人,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半旧的长衫,上面的墨竹居然被雨淋得化开了颜色,仿佛春笋拔节直至竹叶满枝。
本该束好的发有几缕落在额上,他浑不在意地将发丝撩到耳后。
看起来简直像个……落魄的江湖骗子。
“这个,”他似乎是稍微注意到自身的狼狈
13、岳霖 。。。
,“原定是要去别人家的做客的,现在是去不了啦。”接着从吴钩手里拎过子衿,另一只手则把伞递给吴钩:“他生病了,你去把热水烧上。还有,拿两件干净衣服来。”
吴钩像是习惯了被他吩咐,转头就走了。
“我,岳霖,嫌麻烦可以叫我先生。”他拖着子衿往屋里走,毫不客气。
“啊?”
“你叫子衿吧!我今天本来是要去你家里做客的,没成想正逢大雨,衣服就变成这样了。过会儿换了衣服,你跟我一块去你家。”
“你?”子衿带着十二分的怀疑看着他。
“吴钩没教你不能以貌取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骂谁呢?”子衿已有些神志不清,仍是挣扎起来。
“记好了!这是我教你的东西。”岳霖把子衿拎上床,捂好了被子。
“你怎么会和吴钩在一起?不又是我家请的教书先生么?”
“一个云阳府怎么请得动我!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来的。某人大老远来一封信,说是他家小孩儿闹别扭了,还说你有资质,要不然我干什么跑到这里来受罪?我的青山碧水南阳草庐啊——你可得让我把车马费赚回来!”
子衿简直气闷:“你的屋子敢叫南阳草庐?!”
好一个狂傲的书生!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更何必纠结于一个名字!全是腐儒。庄子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才叫逍遥。记住了!”
14
14、先生 。。。
岳霖摊开随身的包袱,伏案行书。这边对子衿道:“ 你叫他吴钩?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么?”
“问过了,吴钩只说他叫吴钩。——吴钩不就是他的名么?”
“哈哈哈……是嫌丢脸了吧!小屁孩,告诉你也无妨。”
“吴钩出生的时候正好七斤,他父母都没太多墨水,他的名还是哥哥取的。当时觉得七斤便是名字了,可是他哥执意要改,就变成了谐音的七金,金石的金。再后来那个小屁孩越读越多,又把他弟弟名字改了,改成七堇。取字的时候才从‘金’字取了偏旁,变成吴钩的‘钩’字。”
“你看,这名一个贱,一个俗,一个又女气,结果吴钩好容易熬到取字,之后都不让别人叫他名了,呵呵。”
“……只没想到他真的成了将军。”子衿却从调侃中听出一丝怅然与感怀来。
“你叫他小屁孩?”
“我比他哥都大了一轮,还不叫他小屁孩?你们这些小屁孩都是轻狂年少目中无人,也就吴钩小时候看着有点出息。”
“想当年,我也是风华正茂,现在已经是个老头子喽!”
吴钩这边端着水盆进来,远远已听得屋内不住的笑声。
“不过他也调皮,小时候还爬上屋顶要抓鸟吃!连鸟窝在树上都不晓得……还有啊——”
“热水。”吴钩黑着脸,看着亦师亦友的人。就知道自己那点糗事都被抖搂出来了。“子衿,来暖一下手脚。”
“七金?哈哈,难怪你不肯告诉我你哪个字哪个名。”
“有什么好笑的。”吴钩只觉得无奈。“你今天怎么跑到我院子里去淋雨?”
“……没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么。”岳霖全然不顾礼仪,径自去灶旁寻吃的了。
子衿拉着吴钩问:“你怎么会有这样为老不尊的朋友?”
“岳霖是京都里的名士,虽未曾考功名,与之相交的文人却多是有真才学的名家,我的兵法武艺、诗书经典都是他教的。”
“武艺?!”
“他的剑法不似其他文士华丽飘逸,却是凌厉狠捷的。习武也可自保。估计,他明日便会开始授课。”
子衿有些呆愣。“这样的人……你请他来教我?”
后来他总是忆起这一段时光。千万个人匆匆而过,雪泥鸿爪,何必分明。唯有这些人是不一样的——狂狷恃才,不慕荣利。所谓大丈夫,真名士,生当如何生,死当为何死,严于律己,见贤思齐,倡优伶人同游而无愧无束。定分外之分,辩荣辱之境,虽绁尘羁而亦逍遥。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而这一场浮生贪欢,竟成了他今生唯一一次纵情。
虽然,他总不能与他们一般,流云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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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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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霖还是拉着子衿回刘府。刘父正同长兄一起商议贵客与子衿的事。刘知府道:“岳先生说是游赏江南山水,顺道拜会故人。想必先生是忘了时候了。子衿这孩子,倒是真有两三分奇才,只是性子倔强,官场是非太多,还需历练。”
“只盼他考个举人。便是无实职也好。”刘父谦道。
“他不愿再念经史子集也是应该的,原本上年就该去考,谁曾想那疫病闹了这么一出——这时日也就荒废了。”
“等岳先生来了,他便也该收心了吧。”刘父诺诺。
“也好。年纪稍长,也稳重些,更可得到重用。”
正说着,却见一袭长衫的月岳霖拉着子衿从后院绕到前厅来。
刘父忙起身相迎,主客寒暄一番,这才入座。子衿听得无趣,在下方静静坐了。
刘知府对岳霖道:“先生肯屈尊来此,学生不胜荣幸。小侄有几分资质,学生唯恐其泯然众人,故托先生教导,请先生万勿推辞。”
又敬了几番酒,才告辞离去。
临走前对刘父千叮万嘱,只怕子衿学不出来。
子衿浑身别扭,直对着门外叹气:“我说,”被岳霖看一眼,马上改了语气,“先生,伯父真是您的学生?”
“连说句话都错漏百出,酸腐不堪,怎可能是我的学生!”岳霖大笑,“天下文人一大半都得称我一声先生。”他敲敲子衿的脑袋,“我的弟子不过是吴钩与你两人而已,教出来的也就吴钩一个。”
“吴钩这样志纯虑坚的人才是沙里淘金。你好好跟他学学,别辱没了我的名号。”
岳霖的眼角眉梢又是细密的笑意。肆意疏狂。
“可别蹉跎了时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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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木剑 。。。
刘父送客归来,将岳霖迎进院内。
小僮上了一壶上好的茶,茶烟袅绕氤氲如岚。
刘府中一片寂静,外面的喧嚣传不进清幽小院。
“敝处已安排了一间书房,先生不知意下如何?”
“在下方才寻得旧友,相谈甚欢。朋友相留,贵府的好意在下只得敬谢不敏了。”
“这……不知先生的旧友居于何处?”
子衿急欲插话道:“他就是……”
刘父厉声轻斥:“这里哪有你插话的地方!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整月在外跟那个残废胡闹,心也散了……”
一旁的岳霖忙按住还待争论的子衿,却也是满脸不豫之色。“无妨,子衿才识过人,前途不可限量。旧友性喜静,不过居所正好在贵府后头,他是元德九年的武状元,元德十六年的一榜进士,可说是栋梁之才。子衿能以他为师,必能有所进益。”
刘父难看的脸色又黑了三分,还多了几分羞愧,阵红阵白。
子衿不觉暗笑。
岳霖又说了几句便告辞了。刘父拉着子衿进了内院。
“没想到后院那处人是岳先生的旧友……岳先生是京城的名士,今后你若要跟着他进京赶考,也可多认识些达官贵人。今后就别到处去胡闹了,考上了会试我也就管不了你了。”
说罢叹着气走了。
子衿看着父亲走远。仅仅三十多的人,已经苍老的如同步入暮年。而他,当年亦是江南的风流才子,白衣胜雪,诗词联赋,信手拈来,口出踏金鳌架鲲鹏的豪言壮语。
如今亦不过十数载年华。
时光如流,瞥然尘念。何人逃得出生老病死,世事沧桑?何况是江南的柔弱。
江南的山水总养出灵秀的人,然而,那些如水的人总被打磨得圆滑坚硬如石,铺满十丈软红,结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