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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雅。但他没有料到一种情形,直到昨夜追到山崖边,他才突然发现,司徒雅掉下去,他就永远见不着这个人了。暗卫的职责是不惜一切保护人,这是麻木的本能,但他开始体会到,想要一个人平安无事的愿望,可以有多强烈。好像头一次领悟出暗卫的宗旨。
他替司徒雅清洗了伤口,捣碎草药,拆下一段司徒雅肩骨旧伤处的白绸,谨慎地敷匀扎好。他得承认,迄今为止,司徒雅是唯一一个,在他眼皮底下,还能不断受伤的人。万幸的是险象环生始终是生,好像冥冥之中有人用侥幸弥补了他的无能。
“今夜至关重要,”他再次用衣物裹好司徒雅,“二公子切莫睡着,过了今夜,你的伤一定会好。”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无论伤势有多严峻,只要咬牙熬过第一夜,就会逢凶化吉。
“夜里很冷,保不齐会睡过去,”司徒雅打量着暗卫九单薄的底衣,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如你抱着我,让我至少,死在一个人怀里。”
暗卫九默然领命,隔着层层衣袍,环住司徒雅,权当一动不动的靠山。
司徒雅倚着他:“讲个笑话解乏?”
暗卫九一时想不出好笑的事。
“我讲给你听,”司徒雅笑道,“从前有个人,我对他说,我们断袖罢,于是,他就把整件衣袍……包括衣袖,都脱给了我。”
暗卫九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一声。
“身在江湖,譬如朝露,朝不保夕。有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有人却当他是笑话,”司徒雅顾左右而言他,侧头道,“这位兄台,可否脱下我的衣物,彼此赤诚相见,相拥取暖。万一今夜我大限将至,也不至于让我一世诺言,变成一时戏言。”
暗卫九缄默瞬息,沙沉道:“恭敬,不如从命。”也许,暗卫用不着想,他想的越多,就离本职越远。正如三公子所说,不太像个暗卫。对暗卫而言,需要的只是恭敬,从命。
第十八章
山谷彻底阒静。篝火之中,烧裂的干柴不断坠落,焚腾的灰烬犹如飞星。
暗卫九解开司徒雅的袍带,指掌无意掠过之处,一派冰冷。他却很热,尤其是这凉幽幽的身躯入怀时,还未贴近,他浑身就要冒汗了,很想动一动,却不知为何而动。
司徒雅望着几步之遥熊熊燃烧的烈火。金红两色,在炭黑的木柴罅隙里明灭。奔涌的炎气融去周遭封冻的冰雪,岩穹变得湿漉漉的,滴滴答答淌着水珠。
而他身后的暗卫九,怀抱就和火一样炽热,绷紧的肌肉缓缓熨烫他的后背。因极力压抑而沉缓的气息,微微拂动他的头发,像是让他的发丝弄得发痒,却又不好擅自避开。
两人若无其事拿衣袍打掩护,血气方刚的身躯,光溜溜地贴在一起。一个装作危在旦夕不能动,一个恪守本分不能动。比拼定力,不知是谁折磨谁。
“暗卫九。”司徒雅情不自禁低声唤道。
暗卫九应了声:“属下在。”
司徒雅没话找话:“我记得,你说过,你什么都懂……”
暗卫九想起了藏经阁那晚的情形。难道这句话惹得二公子耿耿于怀,以致态度急转直下,把他送给了三公子?于是谨言甚微答:“属下博而不精,不如公子博大精深。”
司徒雅置若罔闻,继续问:“那你懂不懂,怎么断袖?”
“……”暗卫九这一沉默,便是默认懂了。
“其实,我不懂,”司徒雅小声问,“男人和男人怎么做?”
暗卫九岔话题:“二公子,你心脉受伤,夜里子时最为危险,守住气。”
司徒雅苦笑了声:“我若撑不过今夜,离世时还未经人事,这一生岂不是很冤枉。大哥他,倒是好像想对我做那等事……”
暗卫九想起昨夜所见,心窝子就像给人扎了一刀。
“但是我想,这种事,不能强人所难,至少应该两情相悦,”司徒雅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暗卫九,你告诉我……怎么做。”
暗卫九闭眼逼去旖旎魔障,沉心静气回答:“和大公子所作所为,无二。”
“那,会不会很痛?”司徒雅语气懵懂,像是很想尝试,又略微胆怯。
暗卫九不愿再回想司徒嵩的所作所为:“真正喜欢二公子的人,不会让二公子痛。”
“这世上,哪有真正喜欢我的人,”司徒雅赧然道,“即便是你,也只是遵从命令,才答应和我断袖……你不喜欢我,想必教我欢好,也会把我弄痛。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痛……因为,遇见心仪之人,痛就是痛快。正所谓,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暗卫九搂好司徒雅,不作他想:“二公子,你不会死。”
“人总有一死,暗卫九,没有你这番努力,我司徒雅,恐怕早已不存于世,”司徒雅勉力转身,体贴入微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身无长物,临死之前……唯有以身相许,了却憾事。”说罢,抚摸上暗卫九的胸膛,爱不释手。
“二公子,生死攸关之际,你这般胡思乱想,伤筋动骨,”暗卫九谨慎地避开他的伤处,扶住他肋下,认真道,“属下就只好冒大不韪,动手点穴了。”
司徒雅不以为忤:“何必如此?我死之后,不会有人知道,你今夜做过什么。”
“你知道。”近在咫尺,暗卫九目光灼灼,似乎在笑。声音却沙哑,欲盖弥彰很难过。
司徒雅心道,论色授魂与,有意为之,是比不过无心之举。暗卫九这副神情,搞得他很想摸摸暗卫九的头,连哄带拍道,“乖,我不会死”,话到嘴边,变成了:“暗卫九,你让我做一件事,我就努力活下去。”
暗卫九半信半疑:“什么事?”仍旧是怕司徒雅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想乱来。
司徒雅收敛起温和神色,郑重道:“我要重新争取当你的小主人。不仅如此,我会成为你的主人。我要你以我为天地,从一而终,有死无二,与我共存亡,同进退,即便是往后和我一起千刀万剐为骸骨,也无怨无悔。至于我,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盟……”
司徒雅说到当武林盟主,突然显得无比痛苦,像是吃了一盘苍蝇,又像是经脉尽断、给人千刀万剐了。要他当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假惺惺除魔卫道,再也享受不了和左右使以及总管一起坑蒙拐骗的乐趣,还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暗卫九听得认真,准备将这句句誓言刻骨铭心,却见他脸色大变,以为是一番说辞牵动了重创的心脉,连忙替他把脉,脉象紊乱如麻。“二公子,你守住气!”
“没事,”司徒雅深吸一口气,缓过神道,“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至尊,也无妨。”
这变故一出,山盟海誓的氛围,霎时无影无踪。暗卫九忧心忡忡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温柔问:“如何?”
暗卫九默想了一遍方才的话,虽不明白司徒雅为何又想要他,但依然很动容,同时为司徒雅设身处地着想,中原武林群雄并起,更莫说西域教派各有千秋,司徒庆能当上武林盟主,一来是当年剑门覆灭引得群雄同仇敌忾,二来是武当少林自持身份不愿相争,三来是铲除欢喜教功不可没……光是武林盟主都来之不易,要当上武林至尊,更是难于登天。毕竟,至尊是不论正邪,天下无敌。这志向虽然远大,却会得罪很多人。
“主人有令在先,属下必须担当下一任盟主的暗卫。何况属下的小主人,目前还是三公子。二公子你不必勉强为之,”暗卫九不想司徒雅情非所愿陷身险境,狠下心道,“二公子你学富五车,又武功全失,就此退隐江湖,考取功名,也好过打打杀杀……”
司徒雅打断道:“武功没了可以重练,一本书,翻第二遍,总比第一遍快。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一边重练武功,一边考取功名。我想问的只是,你可愿意?”
暗卫九道:“属下只是个暗卫。”
司徒雅心道,你这个暗卫还比教主无敌了,司徒锋恃强凌弱拿不下你,难道以柔克刚也拿不下你。当下恨恨看了暗卫九一眼,兀自披上暗卫九的玄色外袍,捂住心脉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往雪地里走去。
“二公子!”暗卫九不知所措,心神俱震。
“别跟着我……”司徒雅话未说完,脚下一绊,原来是绊到了暗卫九之前插在附近防狼的尖桩,眼看脚踝就要为尖木贯穿,暗卫九一把从后捞住他。
司徒雅顿觉有戏,挣扎着恼羞成怒道:“你敢点我的穴,我就敢屏息。放手!”
暗卫九生怕他牵动心脉,手上力道一松,只见他左三步右两步晃进雪地中。
司徒雅一边艰难躜行,一边端平捂在胸前的掌心,潜运内力擢起几粒雪尘,屈指往双目弹了弹,继而脚下一滑,打算摔个四仰八叉、泪流满面。孰料还来不及摔,暗卫九就眼明手快抱住了他。他只好泪流满面地回过头,颐指气使道:“你让我摔下去!”
“……”暗卫九怔住了,他得重新认识司徒雅,看来再温文尔雅的人,遇见这么多不顺心的事,都会变得极其脆弱,何况身负重伤,情绪大起大伏,也情有可原。姑且逆来顺受,轻轻地将司徒雅打横抱起,再小心翼翼放倒在雪地,权当是摔倒了。
司徒雅挂着满脸泪痕,失神地仰躺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种无理取闹的调调,我那些发乎情止乎礼,岂不是白费劲。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扣手拽住暗卫九的后颈,动情地哽咽道:“暗卫九,我就是要你,暗卫九……”
暗卫九临危不乱,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是梦,再伸掌罩住司徒雅的额头,想探探是否是重伤引起的热惊厥。
司徒雅趁机凑头吻上暗卫九的唇,吮了吮,一个翻身反将暗卫九压在雪地。
暗卫九茫然维持着罩住司徒雅额头的姿势,只觉天旋地转,身上一重。嘴唇猝不及防让司徒雅吮得发麻,滑软的舌耐心地摩挲他的齿关,似乎想进去。他一把拒住司徒雅的肩,却听见司徒雅闷哼,霎时想起那些伤,放开手不敢妄动。
司徒雅正准备趁热打铁,突然听得黑漆漆的林中,传来一声极其凄怆的狼嚎。
“……”脸颊发烫的暗卫九,当机立断,抱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燕子抄水三两步掠回篝火旁。三下五除二替他裹好衣衫,继而一手持刀,一手抡起燃烧正旺的木柴,严加戒备严阵以待。
司徒雅气极反笑,他九如神教的玄默神功,是以琴弦音律克敌,不说顾曲周郎,也是聪听入微,此时更是以九如神功,引浑身默藏的内力骤至听宫穴,刹那方圆百里,万籁宏然灌耳,但听得十几里地开外,两股动静一面仓皇逃窜,一面悄声交谈:
“总管,看个热闹罢了,何必鬼哭狼嚎,破坏教主的好事?”
“左使你也瞧见了,教主连个暗卫都搞不定,还大言不惭,要教我追妻。”
“总管,为何我眼皮直跳?”
“……左眼还是右眼?”
第十九章
总管和左使假作狼嚎,暗卫九信以为真,和子虚乌有的狼较劲,眼观四野防备了一夜。
在司徒雅看来,暗卫九此举无可挑剔,三教九流各行其是,总不能责怪暗卫太尽忠职守。至于总管和左使,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他转眼就把这桩郁闷的事放下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暗卫九忠心耿耿不肯开窍,不过是惦记着司徒庆十余年养育之恩,断然不肯自作主张。为今之计,唯有回益州,从他那老奸巨猾、满打满算的父亲司徒庆处着手,想个既不用当武林盟主,又可以名正言顺赢得暗卫九的两全之策。
到了次日清晨,暗卫九见司徒雅精神尚佳,吉人自有天相,才放下心来,顿觉身心俱疲。
折腾了整宿,司徒雅恢复了温柔儒雅的模样,发乎情、止乎礼提出补眠。暗卫九便以膝为枕,供自家二公子小憩,兀自打坐入定到午时。这一天晴光大好,照得披雪的山谷斑驳绮丽。从云层中漏下的万道金辉,落在远方皑皑的山脉上,璀若琳琅,美不胜收。
两人吃罢午膳,是时令的冻荠野菜,正所谓‘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值千金’,司徒雅赞不绝口,暗卫九仍觉不足,摘来七八个尚未脱落的松果,用火烤熟,剜出香喷喷的松子来,盛满竹筒,好让司徒雅捧着路上吃个闲嘴,以驱寒补虚。又削了一截指宽的竹管,用枯苔包住小块焚烧的木炭,封好留作火种使用。万事俱备,他趁天色正霁,打横抱起裹着层层衣袍的司徒雅,调匀内息,身如燕疾翻山出谷。在他看来,这山谷里有狼,司徒雅又重伤在身,不宜久留。
“暗卫九,我们怎么回益州?”司徒雅嚼着松子,心想,总不能让暗卫九就这样,直愣愣地把他抱回去,暗卫九不累,他的腰也累。
暗卫九抱着他运用轻功,不敢贸然讲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