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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就是魔教,有什么好误会,”峨眉派弟子愤愤道,“就凭千欢断绝散,诛它百次也不冤。”
“司徒老儿,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阴险,谁要为恶贯满盈的魔教伸冤?”步白秋拂去案上茶盏瓜果,令几个弟子将偌大一个布包袱搁平打开,朗声道,“司徒庆勾结朝廷、屠戮剑门的证据在此,请各路朋友过目!”群雄纷纷起身围拢观瞧,只见包袱皮中,赫然摆着一具臭不可闻的骸骨。
司徒庆心中一凛,几步上前道:“这是何人?”
步白秋讥嘲道:“怎么,你这不肖弟子,连你师父陆渐鸿都不认得了?”
司徒庆万没料到青城派会去剑门开棺掘墓,霎时满目光火:“步白秋!”胡不思见状,连忙制住他要拔剑的手,低声劝道:“盟主息怒,莫要中了他的奸计。”
“当着天下豪杰,司徒庆你还想毁尸灭迹不成?老夫虽然惊扰了陆老前辈的英灵,却也是无奈之举,是为了替陆老前辈和武林正道清理门户,”步白秋指着骸骨,振振有词,“列位请看,陆老前辈的胸骨尽断,是为掌力所伤。而穴道所在之处的骨面,并无被琴弦贯穿的迹象。这与殷无恨的‘勾魂夺魄’极不相符。因而,定是乌衣卫以鹰爪功杀害陆老前辈,再用针在他周身穴道刺孔……”
“不对。”围而观之的群雄中,忽然有人沉声反驳。
群雄齐齐循声觅去,只见一名穿半臂搭护戴斗笠的暗卫,出现在骸骨一侧。这正是暗卫九,他验过梨花枪范冲的尸首,此时想与陆渐鸿的骸骨比对比对,证实行凶手法是否相同。
司徒雅总算和暗卫九聚在一处,接茬温柔问:“哪里不对?”
暗卫九抱拳道:“启禀主人和小主人,这并非陆掌门的遗骸。”
步白秋抢道:“你司徒家死不认账也没用,剑门还有七十座坟冢,大可开棺验尸!”
司徒庆默想,没有十成把握,暗卫九是不会妄自定论。只是这具白骨,连他都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他师父。暗卫九与他师父素未谋面,何以如此笃定?当下要暗卫九验来听听。
暗卫九领命,指着那骸骨断裂的胸骨,利落道:“膻中为外力重创的一刹,人会窒息,因而血气冲顶,在头顶百会穴的前三寸囟门穴处,形成血晕。”群雄暗道有理,向遗骸的头颅看去,却见那毛发稀疏的囟门穴很干净。“属下猜想,这人死后,才被人打断了胸骨。而且,男人左右肋骨数目各十二。这具骸骨却各有十四根肋骨,且胯骨宽阔,盆骨松动,趾骨蜷缩,许是难产而死的年轻女子。”
丐帮帮主索烈听得惊奇:“原来陆老前辈是个女人?”
洪岩童气结:“帮主休要乱讲。定是青城派随便找来七十一具尸骸偷梁换柱了。”
群雄恍然憬悟,步白秋不知是何居心,在这风口浪尖替欢喜教说话,还妄图诬陷司徒庆杀师灭祖。想到步白秋为老不尊,偷掘剑门掌门的坟冢,这一桩就怎么也不能善了了。
步白秋尴尬至极,回头去瞪青城席中的大弟子。那大弟子急道:“师父,我没挖错!”步白秋百口莫辩,突然恼道:“有人害我!”他放眼寻觅那告状的樵夫,帷场内哪里还有樵夫的踪影。
司徒庆勉力冷静下来,耐着性子问步白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近日有人飞鸽传书给步白秋,声称当年剑门血案另有乾坤,是司徒庆勾结朝廷杀师灭祖,要他联合崆峒派在武林大会上揭露司徒庆的罪行。他将信将疑,派大弟子去剑门查探,这一查便遇见了那樵夫,他那大弟子听樵夫说罢当年见闻,开棺验尸,发现尸骸胸骨尽断,果然并非殷无恨所为。他哪晓得那些尸骸早就让人掉了包,此时让暗卫九识破,才醒悟自己让人利用。
崆峒派的掌门人风落影点头道:“不错,老夫也收到了同样的飞鸽传书。那匿名传书之人还称,盟主你当年率众讨伐欢喜教,为的是殷无恨手里的《九如神功》——彼时,九如神功让殷无恨交给了欢喜教左护法方点画,和他的两个义子殷其雷、殷其然。因此众人拷问殷无恨时,盟主你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为夺得九如神功,去追那左护法和殷无恨的义子了。”
剑门师兄弟的坟冢让人掘开,司徒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蜀王韩寐,道:“昔年不才匆匆告辞,是去答谢不告而别的点绛派。至于《九如神功》,不才和各路朋友一样,近年才略有耳闻。”
群雄这才想起,步白秋发难似是以韩寐掷杯为号,那传书挑拨之人想必正是韩寐。只是碍于韩寐是蜀王和武当入室弟子,谁也不敢率先诘问。韩寐乐得省事,不置一词,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一场武林大会不欢而散,丐帮帮主索烈大呼无趣,不容分说揽了司徒雅和暗卫九去城中喝酒。
司徒庆则邀请步白秋过府一叙,以便问个清楚明白。步白秋自知理亏,从善如流应允。武当派张碧侠也适时与韩寐作别,回司徒府静观其变。帷场最终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府丁,以及韩寐和季雁栖。
韩寐吃完最后一个橘子,兴致索然收兵:“戏也看完了,上散花楼吃饭去。”
季雁栖只恨暗卫九搅局,不甘心道:“王爷当真相信司徒庆的话,认定九如神功不在他手里?”
韩寐就着他的手背揩嘴,皱眉打个嗝:“本王还不够色令智昏,来几阵枕边风,再议。”
第三十六章
离了武林大会,索烈犹如猛虎出笼,往益州城的二荤铺一坐,提着小二直呼好酒好菜尽管上。
司徒雅无可奈何奉陪,坐在凭栏的客座,眼看暮色一点点吞没远处山河,城郭的轮廓模糊黯淡下去,唯余零星的灯笼红光,让朔风一吹,醉酒了似的,在夜中摇摇曳曳泼散。
索烈擢起兑水的剑南烧春,替司徒雅斟满,抱怨道:“这武林大会好没趣!但凡有血性的汉子,师父的坟冢让青城派掘毁,就该揍青城牛鼻子一顿再作理会!令尊不发号,哥哥我却不能多管闲事!”
司徒雅心道,没见地,彼时韩寐重兵在帷外守着,当真动起手来,指不定会如了谁的愿。他举碗微笑道:“帮主义薄云天,小弟先干为敬,请了。”一碗饮个底朝天子,脸皮还是白生生的。
索烈想起初遇时,司徒雅投他所好赠他一壶酒,此时见他喝酒全不上脸,就知这是个中行家。索性唤来掌柜,拍了锭金子,要他拿十坛不掺水的陈年佳酿来。掌柜惊骇不已,见他虎背熊腰,彪悍非常,不敢违拗,只唯唯诺诺道:“大过年的,客官你莫要勉强……喝不完搁鄙店存着,算是讨个吉利,‘年年有余’。”
索烈大笑道:“不过十坛酒!我们三个人,哪有喝不完的道理!”
司徒雅听得心动,这三个人,自然是把在后厨掌勺的暗卫九算上了。他盯着那掌柜收走的金子,由衷赞道:“帮主出手好阔绰,比起李太白解貂赎酒,亦不逊色。不知平常都在何处发财?”
索烈揩揩嘴角道:“这银子都是帮中兄弟讨的,平常总舵主看得紧,逢年过节才阔绰这一回。”
司徒雅也让居养华看得紧,恨不得说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面上请教道:“那么假如,有人要帮主你半年之内,必须凑齐二十万两黄金,帮主你可有什么好对策?”
索烈比指头道:“这个不难,假设天下有千万人,每人均给我丐帮半贯铜钱,那么,那么……”
司徒雅顿觉所问非人。
两人天南海北聊些有的没的,各自灌了两坛酒下肚。待暗卫九端来下酒小菜,索烈已喝得七荤八素,抱着暗卫九就开始耍浑灌酒。暗卫九一脸茫然看向司徒雅,司徒雅挽起袍袖,醉眼迷离扑上道:“喝!”两人一左一右将暗卫九按坐于凳,提了酒坛强行喂他。
暗卫九呛了一声,还没喘过气,辛辣的酒液已涌冲入喉。他忍不住打个激灵,浑身火烧似地滚烫起来,于这寒彻骨的隆冬好不痛快。他在暗卫营时极少饮酒,这一下喝开了,就知道要自己托着坛底畅饮。只是他的眼睑让酒气逼得发红,眉头始终艰辛地皱着,倒像是人生失意,要一醉解千愁了。
司徒雅打量着暗卫九因仰头吞咽而蠕动的喉结,冷不防索烈拍案而起醉醺醺喝道:“好小子,你是武林盟主的二公子,当初怎的瞒着哥哥,不和哥哥讲!你瞧不起索某不成!”周遭嘈杂让他吼得骤然肃静。
司徒雅微笑道:“帮主,你没告诉我,你爹是谁。我为甚要告诉你,我爹是谁?”
索烈觉得有道理,头昏脑胀道:“对,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不是冲着你爹和你交朋友。”
司徒雅本想继续欣赏暗卫九,听了这话,略微动容,随口道:“我也不是冲着丐帮帮主的名号,和索烈交朋友。”话罢,桌面腾地一声响!原来是暗卫九喝完了酒,他将酒坛狠狠一放,豪迈点头。
索烈转向暗卫九,没头没脑道:“你真的不嫌弃哥哥我有爹生没娘养,就和哥哥拜个把子!”
暗卫九闭眼摒去醉意:“我听小主人的。”
司徒雅不满:“桃园三结义,帮主怎少算了小弟?”
索烈酩酊嘘了声:“弟媳一边去!”
司徒雅蹭到发怔的暗卫九身畔,佯怒怂恿道:“暗卫九,削他。”
暗卫九应声拍起筷子当刀使,就一招‘拨云望月’抢攻索烈上三路。索烈正抱着酒坛,见势不好,暗卫九攻他左手,他就‘毒蛇守洞’,以右手抱坛,护在左手前;暗卫九攻他右手,他就换了左手抱坛,护在右手前,是为‘冷鹤守梅’。这两下子,索烈的神情说不出的惊惶滑稽,但见他的酒坛忙不迭在左右手之间滚来换去,却让暗卫九的箸尖几下破去了封泥红纸,惹得司徒雅忍俊不禁。
暗卫九见膻中攻不下,利落起身,迅疾去戳索烈腰眼。索烈霎时一个‘抢背转身’,灵活地躲过了暗卫九,大马猴似地怪模怪样捞着酒坛,去逗坐着看热闹的司徒雅,暗卫九心中一凛,来不及转身,便将筷子一旋‘灞桥横刀’接了‘回马枪’,哪晓得索烈正撅臀埋腰,在逼迫司徒雅喝酒,这一筷子不偏不倚,正好戳中索烈臀底。
索烈痛得干嚎一嗓子,撒了酒坛,惨无人色回头怒骂暗卫九。司徒雅笑得直打跌。三人正嬉戏打闹,黑黢黢的夜色里,忽地传来一声爆竹脆响,紧接着千家万户亮起火树银花,不一时繁响席卷街头巷尾,乃至整个益州城。这才有了除旧岁的氛围。
“来来,一口闷。”索烈一人发了一坛酒。
司徒雅笑道:“讨个说法。”
“长长久久。”暗卫九道。
司徒雅重复道:“长长久……九。”他神使鬼差想到,九如神教、九龙杯、暗卫九,他和九字极有缘分。三人提坛仰颈,喝到尽兴处,索烈靠着窗栏,抬眼默看不夜天的烟火。司徒雅侧卧在狭窄的长凳中,饮几口,将酒坛举高,躺平懒洋洋张嘴,放任那水线砸落。
唯有暗卫九喝得最老实,食不语,坐如钟,俨然大侠风范。
索烈率先喝完,扔了坛子,大惊失色指天问:“哥哥我喝高了不成,那灯笼怎地跑天上去了?”
司徒雅侧头一看,微笑道:“那是孔明灯,祈福保平安的。”回头没见索烈人,他放眼寻觅一番,只见夜空中,有一袭彪悍人影,正施展轻功‘金豹穿崖’,向那密密匝匝、浮游不定的孔明灯撒丫子狂奔而去,大有夸父追日之气概,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司徒雅再回首,埋头在桌底找暗卫九,暗卫九正迷蒙地翻着空坛子,似乎还想找酒喝。他赶紧牵住暗卫九的手,十指合握,温言软语哄:“我们不喝了,放孔明灯去。”
暗卫九点点头,天旋地转地跟着司徒雅迈步。一路上,时而地广人稀,时而在摩肩擦踵的人潮里磕绊,恍然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此地何地,他握紧了牵着他的手,每走一步,只觉腹中酒囊直荡漾。
司徒雅在夜市寻了个卖孔明灯的小摊,摊主问他往上添点什么心愿,他转身笑意盎然询问暗卫九,暗卫九沉默半晌,目光迷蒙之中,透着几许勉力按捺的期待,最终质朴道出:“摆柳。”
听暗卫九这般一讲,司徒雅也觉喝得太饱,提笔匆匆往红灯笼纸上写了挣二十万两黄金的豪言壮语,付钱时摸进怀里,小指甲蘸了点粉末,微不可察往烛窝里弹了弹,这才任由那孔明灯飞走。
待那红色的孔明灯升腾到半空中,渐渐转为青灯时,司徒雅和暗卫九已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巷,心急火燎寻觅屏厕,奈何有些物事平常熟视无睹,真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偏偏难以找到。
司徒雅再也等不得了,见四下无人,就和暗卫九齐齐对着墙隅解决。
他舒畅惬意之后,侧头觑暗卫九,暗卫九竟还没动静。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