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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韩寐等人终于抵达益州藩王城。司徒雅自从回到候馆,就一反常态昏睡不醒。暗卫九抱着他,上下里外检查了一番,没有新伤,腿间也很干净……只是肌理不如以往凉滑,反倒无比燥热。他把住司徒雅的脉门,骤觉一股强劲的内力,如同打结扭动的蛇,在手腕处臌胀着让他拿住,吓了他一跳,又利落地缩了回去,迅速自奇经八脉抽空。这感觉奇妙至极,他兀自右手号左手,他自身的内力依附着脉息,却只是隐隐流动。再探司徒雅的脉象,竟和不会武功的常人毫无二致了。
暗卫九心有余悸,总觉方才摸着的不是司徒雅的内力,而是一股活物。
回府向司徒庆禀报时,他却神使鬼差地,替司徒雅瞒过了这一桩,只将九龙杯之事详尽说罢。司徒庆无意过问朝廷派系之争,认为九龙杯就此毁损是件好事,亲自运功替司徒雅驱散体内邪火,然而司徒雅依旧不见醒转。府内郎中推断,是二公子脚部伤势引起的伤寒所致。暗卫九又求韩寐请了苗族精通医蛊之术的草鬼婆来看,草鬼婆称是中了淫毒媚药,须行房事。
韩寐本想卖个顺水人情,随便挑拣个丫鬟与司徒雅解毒,暗卫九却硬着头皮,当众向司徒庆请缨,主动包揽此事。他不顾众人眼光,回房替司徒雅沐浴更衣,自己仔细清理了一番,就开始思索如何行这房事……司徒雅的欲望并未苏醒,全没中毒的迹象。他谨慎地爱抚一阵,那物还是毫无精神。
再试司徒雅额头,滚烫如炉。暗卫九有些怀疑草鬼婆的判断,他想起韩寐的中蛊之说,拿出蛊玉放在司徒雅臂下,不一时,蛊玉赤红如血。他想请教韩寐,韩寐却忙着唬弄唐铁容,唐门家主的小娘是如何在水牢中暴毙的,巴不得司徒雅就此丧命,替暗卫九省去许多麻烦。
暗卫九急得团团转,再回房,竟见大公子司徒嵩坐在榻边,搂着不着一缕的司徒雅发痴。
“……”暗卫九强忍了无名之火,闷不吭声夺过司徒雅,护好。
司徒嵩慢悠悠回过神,目光闪烁,不以为忤,反而不情不愿道:“你放血,我救他。”
暗卫九幡然醒悟,开窍放血,可以泄热去邪,颇有奇效。他向郎中借来针筒,问司徒嵩如何行事。
司徒嵩背书般木然道:“你用最细的银针,将蜂针穿得中空如芦管。再取他少商、百会等穴,扎入蜂针,就此排血,莫要取出。”
“取百会穴?”暗卫九慎重道,“大公子,百会穴是死穴。”
司徒嵩嗫嚅半晌,也说不出其中道理:“叫你做,你就做。”
暗卫九犹豫片刻,见司徒雅热得脸色潮红、唇面干裂,最终照办,在司徒雅的各处穴道轻轻刺入。
司徒嵩拿住司徒雅的手,寻筋捋脉,自那扎着蜂针的少商穴逼出一股黑血。
暗卫九用瓷钵垫住司徒雅的少商穴,冰凉的瓷钵盛着黑血,竟也渐渐变得烫热起来。
“你来放血。”司徒嵩将司徒雅的右手递给暗卫九,兀自挽起袖管,以蜂针扎入腕下血脉,又取蜂针另一端,埋入司徒雅手下青筋,两手扣合,暗自催发内力,将自身血气注入。
流进瓷钵的血从黯红渐渐变为鲜红。司徒雅低低叹出一口气,惫懒地睁开眼,看了看暗卫九,又转望司徒嵩,好似没睡醒,声音低不可闻:“谁教你‘结脉连理经’?”
“他只教我用‘同生共死’救你,”司徒嵩皱起眉,眼神厌恶又夹杂着无尽畏惧,“他还讲,他会点绛派的武功,你就应该知道他是谁。”
司徒雅拔出蜂针,靠在暗卫九怀中,费劲道:“他终于肯露面了,他想作甚。”
司徒嵩麻木地学着他人语气,傲然道:“我先救你一命,再向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想必不过分。”
“劳驾大哥捎话,”司徒雅牵过暗卫九的手,安抚似地环在自己腰际,“些许伤寒,他不救我,我也睡个两三天就好。是他自己藏不住了,或者大限将至……除非拿出东西,否则,绝无回旋余地。”
司徒嵩点点头,神色冗杂地起身离开。
暗卫九茫然琢磨两人打的哑谜。司徒雅缓了缓,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不着一缕,好奇道:“暗卫九,不过是拇指少商穴和头顶百会穴放血,你怎将我脱得,如此凉快?”
暗卫九替司徒雅止血道:“草鬼婆误以为小主人中了淫毒,属下自不量力,想为小主人解毒。”
司徒雅一听,又难受道:“嗯,这淫毒果然厉害,我身上还是燥热得很……”
暗卫九不卑不亢道:“小主人刚才说是伤寒。”
司徒雅从善如流道:“伤寒加淫毒,真是火上浇油。”
暗卫九义不容辞:“小主人稍等,属下去取冰囊。”他拉开门,一个侍卫正好心急火燎往里闯。
侍卫匆忙见礼道:“暗…九爷,王爷在不在?”
暗卫九怎么听怎么别扭,道是不在。
司徒雅问:“怎了?”
侍卫抹把汗道:“启禀公子,小的和几个同僚负责送唐门遗孀和唐少主出城。孰料刚到城外十里,便遇上一帮精兵。和王府精兵一般的打扮,称是王爷有令,不留活口。两方杀将起来,小的趁乱回府,想确认王爷是否真有此令。怎知四下寻不着王爷。”
司徒雅道:“唐少主和他的母亲如何了?”
侍卫道:“小的走时,两人尚还无碍。那唐奇龙的遗孀,竟比他的儿子还厉害……不过那些精兵身手非凡,只怕寡不敌众。小的急着向王爷禀报,要真是有人冒充我王府精兵,小的担戴不起。”
司徒雅端详着侍卫半掩在头盔下的眉目轮廓:“既然如此,暗卫九,你陪他去找王爷。”
侍卫目光一闪,连连称谢。暗卫九领命告退,引着侍卫往寝宫的方向疾奔。
一路暗卫九走在前,侍卫走在后。暗卫九总觉背后的目光十分扎人,好似总停留在他颈骨处。他却不回头看,胡不思讲过,但凡敌人从背后来,绝不能驻足回头,否则这一停顿疏忽,他向后转,慢,敌向前打,快。胜算极小。应对之策,应是向前纵闪。不过此时,对方还不想暴露,他也就装作不知。
到了藩王城寝宫后方的丁字廊,暗卫九侧过身,叩了叩季雁栖那间厢房的门。
果不其然,韩寐慢条斯理问:“谁?”
暗卫九扫睇侍卫:“蜀王,你的人有事找你。”
韩寐心念电转,他的人,还需要司徒家的暗卫带路,不由得语调古怪道:“进来。”
两人闻话推门拜入。韩寐赤身坐在榻中,腰际裹着锦衾,怀中抱着季雁栖,神情正兴味盎然。
季雁栖一窘,扭身将脸埋在韩寐肩处。韩寐揽好他,漫不经心询问侍卫缘由。
侍卫自报姓名,确是韩寐遣去护送唐门少主的侍卫之一。韩寐的目光在侍卫眉宇处徘徊,意外道:“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益州城外,假传本王口谕,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本王!不行,本王要禀明皇兄,治他们罪!”他似乎想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胯间那物和季雁栖的臀底连在一起,低头摇晃季雁栖,委屈道,“栖栖,他们欺负本王。”
“……”暗卫九和季雁栖均是一呆。
和暗卫九站在一处的侍卫,却好似见惯不惊。
韩寐不知所措愤怒一阵,想撤身,却似忘了该如何抽拔,望向侍卫,勾勾手指道:“你过来!”
侍卫小心翼翼上前听命。韩寐伸出双臂:“抱本王起身。”
侍卫为难地看了看坐在韩寐怀里的季雁栖。这刹那,韩寐抬眼皮笑肉不笑,蓦地骨劲气沉,暴喝:“扭转乾坤双揣裆!”内力骤然渡入,季雁栖出拳如电,莫名其妙锁向侍卫腿间。
侍卫一惊,迅疾后退,去拿暗卫九。韩寐再喝:“翻缠扑手伏虎式!”
“……!”身后内力猛注,季雁栖身不由己,抬手换招,间不容发缠住侍卫腰腹。
侍卫袖刃出镗,照季雁栖颈间扎下,韩寐当机立断使出‘阎王折手’拆解。
眼看两手难敌四拳,侍卫收刃翻腰,脚踢季雁栖下颔,掷出一把金羽针。
韩寐回掌,护住季雁栖的俊脸,另一手擢起锦衾灌力抵挡金针,催促道:“还不赶紧动动腰,本王完事好杀敌去。”暗卫九见势守住门槛,旋刀加入战局。他实在不明白,乌衣卫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而与太极拳齐名的八极拳,为何会让韩寐使得如此下流。他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第六十五章
韩寐那厢打得热闹。这厢司徒雅施展九如神功;听在耳中;自顾自披衣起身,到桌前;翻开两个茶盏,斟了两杯凉茶。一杯放在他这边;一杯放在对座。
他信步绕至对座,再看之前卧榻上方的横梁;赫然虎踞着一袭玄披黑衣——这人相貌藏在兜帽和面罩之中,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小打小闹是小人物的差事。你这种运筹帷幄的大人物;牵针引线,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司徒雅翩然就座:“不才只是个小人物,能拖住阁下这种大人物;于田忌赛马;是为下克上。”
“二公子太谦虚了,”那人身影一晃,已坐到司徒雅对座,自报姓名道,“夜玛颐。”
司徒雅低眉顺眼,用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不动手?”
夜玛颐举杯敬道:“没把握胜过你,倒不如和你谈谈。”
司徒雅毫不领情:“既然要谈,须知要害所在。不才对乌衣卫指挥使一无所知,无可奉告。”
夜玛颐识趣地放下茶盏:“我看你知道的不少,我也未必不知你要害所在。”
司徒雅道:“愿闻其详。”
夜玛颐道:“听闻,你的武功很奇怪,用心一处时,耳力至少可及五十里。那夜,你听到我和季羡云密谋,要借唐门之刀杀蜀王韩寐。你的破解之法,乃是派人换掉了唐铁容的母亲。”
司徒雅似有所悟:“原来如此。阁下的乌衣卫,假扮王府精兵,在城外截杀唐铁容之母,打算就此离间王爷和唐门。待发觉唐母已被人偷梁换柱,又果断扮成通风报信的侍卫,再度刺杀韩寐。”
夜玛颐道:“有你从中干预,韩寐只怕很难杀。我是想找个机会问你,你为何要帮韩寐?”
司徒雅不答反问:“你为何要杀韩寐?”
夜玛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韩寐狼子野心,不可不诛。你是江湖中人,武功如此毒辣,作为食客,必定功高盖主。就算助韩寐达成霸业,事后也不容于韩寐和武当。以我之见,你应深藏不露,作壁上观,闲看朝廷和韩寐两败俱伤,继而铲除武当,一统江湖,取你所需。”
司徒雅拊掌:“夜指挥使果然是女中豪杰。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相当诱人。”
夜玛颐道:“韩寐未必比我强,能给你的好处,未必比我多。而且我是女人,女人很少始乱终弃。女人对男人,总比男人对男人,来得无微不至、有情有义。可有心情和我谈了?”
司徒雅不动声色端量裹得密不透风的夜玛颐,觉她自称女人颇为微妙,但她语气笃定坦率,竟使他生出几许好感:“指挥使一番拉拢,建立在不才武功极好的猜测之上,未免无稽冒险。”
夜玛颐道:“漫天撒网,总会有点收获。”
司徒雅笑道:“指挥使太看得起在下。在下武功尽废,胸无大志,只想做点正当买卖,赚个二十万两黄金,颐养天年。奈何现下中原百姓囊中羞涩,难为无米之炊。”
夜玛颐许诺道:“只要你对韩寐坐视不理。无论你做什么买卖,我保你财源广进。”
司徒雅大为动心:“在下自顾尚且不暇,哪管得了韩寐如何?”
夜玛颐更进一步道:“你若知道九龙杯的谜底,我可以用有关九如神功的探报和你换。”
司徒雅对夜玛颐佩服得五体投地:“指挥使真是英明神武。”却不多言。
夜玛颐观颜察色,失望道:“看来,你掌握的筹码不少,而我能给你的好处,远远不够。”
司徒雅道:“纸上谈来终觉浅。不过有一点,不才和指挥使看法一致,笼络人心这回事,总是百利无一害。给自己留条后路,指不定哪天能救自己一命。”
夜玛颐眯起眼:“我会丧命?”
司徒雅信手拈来:“孟子有云,‘知命者,不立危墙之下’。万一,有朝一日,天有不测风云,不妨试想,哪朝哪代,都需要乌衣卫这般的臂鹰走犬、杀人之刃。知天命,顺天命,才能谋长远。”
夜玛颐冷笑道:“朝纲紊乱,世人以为全是鹰犬作怪;主上昏庸,世人只恨自古红颜多祸水。只怕本朝天命尽,乌衣卫也是唇亡齿寒。”
司徒雅道:“乌衣卫之于朝廷,如刀。刀本无善恶,善恶全在使刀之人。是真龙天子,就会明白其中道理。退一步讲,到时候就算那真龙天子不明白,以指挥使的本事,难道不能让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