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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华服少年再次出现在面摊。
只不过这一次已非人声鼎沸的白日,而是寂静寥落的深夜。
他每次晚上来的时候,都是陈叔的最后一个客人,这次也不例外。
呵着寒气吃下打烊前的最后一碗热面,少年心满意足地帮着陈叔收起摊子,一脸兴奋地给他讲自己的惊奇见闻。
陈叔只是个小老百姓,哪听得懂他那些天马行空的奇闻异事,但还是憨态可掬地笑着倾听,没有一丝的敷衍与不耐。
这时暗红的夜空中突然缓缓落下白雪,雪花越下越大,越飘越多,整座都城不一会儿便被裹上了一层莹莹轻纱。
少年见状顿时心情大好,匆匆与陈叔道别后,便足尖轻点跃上头顶屋瓦,再身形一展迅速掠过数间屋舍,一掠数丈翩若惊鸿。
而他所经之处却并未留下一丝足印,也未发出半点声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能施展江湖上的三大轻功之一:踏雪无痕,实在是后生可畏。
他身形极快,未几已行至月梅江边。却未料在这风雪之夜,竟碰到有人于江上练武。
此时,月洒江面,江上结冰,冰上覆雪,雪上落梅,梅上有人。人的手中,舞一条银链。
银链入冰数寸,带起冰下暗流。暗流洒落,融掉细雪,细雪化为水珠,水珠滴落梅瓣,梅瓣又被银链划过,碎成漫天馨香,染红月光。
这一刻,只见落雪花雨红白交错,让人已分不清是该倾心于那一片无暇,还是该醉心于那一抹冶艳?
或是该赞一句那舞链之人的惊才绝艳?
少年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见一道白影于月下穿梭自冰上游走,手中银链挥洒自如,以耀眼的光芒划出优雅的弧度,游刃有余地操纵着这漫天花雨,让人直想叹一句:绝世无双!
少年越看越是啧啧称奇,越是啧啧称奇越是跃跃欲试。身形突然一跃,已踏上江面。
白衣少年在这深更半夜突见来人,并未显出半分惊诧与慌乱。一招一式依然如故,只是不再风花雪月,而是全数招呼到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打斗间,他将目光扫向来人,不由眉梢轻挑,心道:是他?
看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虽然见对方也算“熟人”,但他下手却没有丝毫留情。
反而招式更加凌厉,速度愈加迅捷。
只是他的每一鞭虽都疾如风快如电,且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但却始终避开要害,显然只想让
对方知难而退。
但华服少年又岂是易于之辈?
他轻功卓绝,招式飘逸。那白衣少年虽然快,但他却比他更快。
每一次眼见银鞭就要将他击中,却又在最后一秒被他轻松躲开。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他唇畔轻勾,引着银鞭上下起落游走身侧,于四周再次掀起落雪花雨。而他则置身其中,满眼愉悦。
这时,他突然自袖中滑出一支玉箫放于唇间。他一边出招应对一边奏起玉箫,武功修为之高令人始料未及。
白衣少年见状,也是面上一怔剑眉微蹙。
箫声袅袅,随着鞭式起伏,起承转合;碎花漫漫,绊着落雪纷纷,艳溢香融。
此情此景此时此夜,已然失真。
白衣少年也非意趣索然之人,见状轻叹一声,收起一身攻势,手中银链转而配合着华服少年自如舞动,将无边月色赠予弄萧之人。
一曲既毕,链舞亦停。
华服少年收回玉箫,柔和一笑:“在下姓广,单名一个帛字”。这一笑似融尽了天地间所有冰寒,带着朝阳的暖意,春风的和煦,包裹住眼前之人。
本来神色寡淡的白衣少年,也不由淡笑:“我叫故安。”即使那笑容转瞬即逝。
但他这一笑却宛似江南早春海棠齐放,不笑时又如北地深冬傲梅欺霜,眉目虽描摹如画,眼波却清冷似月,只这一眼,便是万年。
从此,令名唤广帛的少年,此生再难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之客
“广帛···广帛···”
故安唇边呓语未尽,人却已从梦中醒来。
此时,月辉泻了满地,映得他本就茫然的双目更加雾霭蒙蒙。不知是否仍深陷梦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飘起点点细雨,忽然一只蝴蝶振翅飞入,翩翩带起幽幽蓝光,宛如一抹幽魂。
故安一震,瞳孔骤聚,对那蝴蝶急切问道:“广帛,是你吗?”
蝴蝶不语,依旧扑扇着翅膀径自起落。
故安看着那蝴蝶,扯开一抹苦笑,口中喃喃道: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余音未尽,却听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对道:
窗畔芳菲艳,
春光正盛,
水袖绊惹四月天。
醒时还似梦中,
半纸狂言。
愁言莫轻许,
天高地广,
别非容易见非难。
青梅煮酒春醺也,
醉眼人间。
故安闻言摇头轻笑:“好个‘青梅煮酒春醺也,醉眼人间。’敢问美酒何处?”
“今日匆忙,美酒没有备下,酒气倒是沾了一身。”那声音的主人此时已从屋顶跳入,稳稳地落在故安面前。
融融月色中,只见那人目若春桃笑意妍妍,不是李慕歌又是何人?
不过,此时他一身血衣,饶是依旧意态悠闲举止从容,却还是狰狞多过于风流了。
故安见状眉梢一挑,冷笑道:“您这酒气可够腥的,常人定时无福消受。”
李慕歌拿出折扇左右扇了扇,嘿嘿笑道:“还好,还好。”
故安见他夜半破屋而入,满身是血,必然遭遇大事。
于是瞪他一眼,披上外衣走向窗边凭栏远眺。未倾,果然见长街不远处亮起一片火光。
那火光迅速向他所在的客栈移动,不一会便已看清那火光是由数十个火把组成,手拿火把之人皆
披甲执戈,显然是城中的官兵。
故安拢了拢外衣,转头挑眉道:“李兄,这帐可收得真快!”
李慕歌尴尬一笑,挥挥手中折扇:“这不恰巧赶上了嘛。”
故安冷哼一声:“是真够巧的,事儿也赶上了,人也找上了。”言下之意根本不信李慕歌此时此刻的出现只是偶然。
火光此时已逼近客栈楼下,映得楼上窗棂一红。李慕歌见状立即讨好道:“你先帮我躲过这一劫,这事儿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说话间,屋内已渐能听到官兵上楼的声音,但故安依旧倚在窗边,没有丝毫动作。
李慕歌见状面上一沉,有些愠怒:“故安,你不会言而不信,死不认账吧?”
“有何不可?你若死了,也不会有人找我讨债了。”故安边说边脱去外衣,似有继续回床上补眠的架势。修长的手指将发带轻轻一扯,霎时一绾流瀑倾泻而下,虽然掩住了雪白的颈项,却泄露了难言的风情,伴着潋滟流动的月光,映在李慕歌眼中,似在光影中漾开的一抹月色,清雅无双。
他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平凡的五官,那么平凡的人,一瞬间怎么可能就变成了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月?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隔壁已传来官兵的搜查声,情势迫在眉睫。
李慕歌看了看楼下,又听了听门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此时此刻他已陷蓊中。于是暗自咬了咬牙,悄声道:“我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助我脱困,我便将玉箫的事情告知于你。”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砸得咣咣作响。
门外赫然响起一声大喝:“快开门,官府搜查人犯!”
一直毫无动作的故安,此时忽然发出剧烈的咳嗽,扯着嘶哑的嗓音喊道:“官爷莫急,莫急,小的这就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的将李慕歌拉到床上。
只见他一只手轻压床板一端另一只手似在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直线用力推捋,只听“咯噔”一声,原先好端端的木板竟被掀起一截极窄的长条,向下望去竟有一截斜坡与床壁之间形成一个刚好容纳一人的三角暗格。
他示意李慕歌赶快躺进暗格之中,同时手指压上他的双唇,以此警告他决不可出半点声响。
李慕歌顿时只觉唇上一凉,但不知为何自己竟对那冰凉感到有些意犹未尽。
故安此时并未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从容不迫地自怀中掏出一方素白锦帕,又在他身上蹭走些血迹,这才盖上木板。
之后故安动作迅速却有条不紊的重新将床褥铺好,同时暗自催动一丝真气,只见他的脸色刹那间就变得惨白如死灰,额间亦渗出层层细密的汗珠。
攥着手中染血的锦帕,他燃起灯烛,走向门边。
只是没等他把门打开,大队官兵已将门撞开鱼贯而入,为首的军官大喝道:“为何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开门,定是心里有鬼,来人,将他抓回去仔细盘问。其他人,搜!”
闻令,两名官兵立刻上前架住故安,故安被吓得瑟瑟发抖冷汗直冒,唯恐被冤枉于是忙解释道:“小、小人方才已睡下,摸、摸黑下、下床点灯,这、这才耽搁了。”他说得磕磕巴巴,被那官兵一瞪一慌,一个气息不顺便引来一连串巨烈的猛咳,急忙用一方素帕掩口。
为首的军官扫了他一眼,见他确实身着中衣,屋内也确实刚刚才亮起的烛火,心中疑虑减半,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令其先押着此人,以观其变。
李慕歌尚在回味故安指腹轻压唇瓣时的风情,此时赫然听到故安被拿下的声音,全身不由一震,一惊之下竟撞到床板,正在暗自大呼不妙时暗格外立刻传来强烈的撞击声,心道不愧是将军府的卫兵,果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英,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但也不得不佩服故安的这个暗格,简单却隐蔽极易掩人耳目。
过了许久,外面的搜查声逐渐平静。只听一名官兵高声禀报道:“报告长官,并未搜到犯人,但床前有几点血迹!十分可疑。”李慕歌心下一惊,暗自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故安见状,全身已抖若筛糠,脸色也惨白到几无人色,闻言立刻瘫倒在地嘶嚎道:“官爷饶命,小人冤枉啊,那,那血迹是小,小人咳血时溅出的。”说着右手颤巍巍的将那方锦帕递出。
只见素白的手帕上一片暗红,透着腥气。
那领队的长官一把扯过手帕,皱眉问道:“你可知我们要抓的人是连续犯下多桩命案的重犯,而且今晚他还犯下谋害朝廷命官的重罪,你若敢欺瞒半分今夜就让你身首异处。还不赶快老实交代。”
说话间一把刀架在故安颈间,锐利的冰冷冻结着血液的流动。
故安颤声答道:“回,回官爷话,小,小人确实没有欺瞒大人,这确实是小人咳出的血。小人得的是痨病,怎么有力气私藏逃犯?”
那军官闻言突然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迅速甩开手中的锦帕,满脸恐惧。
常言道:“一个痨病鬼,一家活死人”肺痨算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人人都惜命,这满屋官兵也是人,所以也怕死,也惜命。
此时故安惨白的脸变得分外可怖,那一声声的干咳就彷佛来自地府的索命玄音。在场官兵无不色变。
故安见时机成熟,再次暗自催动真气,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巨咳登时喷出一口鲜血,立于四周的士兵一惊,忙向身后退去,生怕遭受池鱼之灾,就这样被传染成痨病鬼。
领队的军官按下心中惊惧,立即挥手,下令收队。一直紧绷神经的官兵们则如获大赦般纷纷鱼贯而出,原本拥挤的客房瞬间只剩下一人一帕和一地的斑斑血迹。
故安依旧伏在地上不住的干咳,不住的颤抖,只是脸上已无惊惧之色。
变得淡然、漠然、冷然。
作者有话要说:
☆、风露中“箫”
故安依旧伏在地上不住的干咳,不住的颤抖,只是脸上已无惊惧之色,变得淡然、漠然、冷然。
一盏茶过后,屋外已无搜查之声,想是那官兵已退出客栈去往他处。
故安拣起锦帕,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拎在指尖一边端详一边摇头道:“可惜,可惜。”不知是在可惜那锦帕还是在可惜帕上的血。不过这已不再重要,因为现下它们都已化作了一团烛火下的死灰。
床下传来阵阵拍打声,故安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双手照着先前的样子将木板掀开,放出了快被憋死的李慕歌。
重现光明的李慕歌立即大吸一口气,喘道:“故兄你再晚些放我出来,在下可就要被活活憋死在里面了。”
故安却道:“杀人偿命,你也算死得其所。”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李慕歌自动忽略故安的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