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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
南面的厢房内传出来一阵隐忍的咳嗽声,一个青年从院子外推门进来,手里牵着一匹马,听见咳嗽声,便皱起眉头,在院子里嚷嚷开了:“那天说了让你别去,你非要去,这下好了,才好一点,又受风寒了。”一面说一面将马缰绳系在白果树上。
南屋的门开了,一个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瘦长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沐在温暖的阳光下,他将一手握成半拳,掩在鼻子下方,在阳光里半眯缝起眼睛,冬阳将他的脸照得有些几近透明,他堆上笑容说:“我很好,没事的,庄伯伯给我煎了药喝,已经好多了。许哥,你今天又休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一月初五夜晚,在倭贼洗劫渔村后逃过一劫的莫尽言。
青年有些疼惜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子:“枇杷露,喝了吧。”
莫尽言接过来,打开瓶塞嗅了嗅:“怎么甜丝丝的,是哄小孩子的糖稀吧?”
青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什么糖稀,这是枇杷露,专门治咳嗽的,我与老大夫求来的,赶紧喝吧。”
莫尽言笑了一下:“好吧,谢谢许哥,不必为我寻什么枇杷露,弄些甘草之类的就得了。”
青年用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甘草能抵什么?吃了一箩筐也没见好。”
被称为许哥的青年叫庄许,是长乐千户所的百户。长乐是福州的属县,滨江海,渔业发达,又盛产名茶方山露芽与海盐,每年都要进贡朝廷,是个富庶之邦,前朝海上贸易发达时,长乐得天独厚,直追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况。然而自前朝末年至今,这些曾为当地百姓带来财富和荣耀的优势却成了大家的负累,竟成了倭贼频频来犯的诱因。
江夏侯派兵一千余人,船五艘,增设千户所于长乐县梅花镇,称为梅花所。上个月初,长乐县令听闻倭贼频频在长乐境内一带出没,便与千户钟勇商量要加强防御,千户便遣了几队军丁分区域巡视,庄许领了一队军丁负责新田镇一带。熟料军丁刚一开拔到新田,尚未安顿下来,便得知倭贼就在他们到的这天夜里洗劫了莫尽言所在的江口村,仿佛算到了他们来不及施援手一样。
通常情况下,大家都对倭贼来犯的事比较警惕,然而初五这天渔村有一户人家因为老来得子,喜不自禁,请了全村的邻居乡亲来家喝三朝喜酒,流水席摆了十八桌,从中午吃到晚上,自酿的米酒抬了一缸又一缸,几乎所有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因而失了警惕。这天晚上,倭贼如入无人之境,倭刀如切菜刀一般,几将全村村民屠尽,全村一百三十余口,清点人数的时候,死了八十八人,仅有三十余人幸免于难,十二名妇女被掳走。
当天若不是莫尽言凑巧赶回来,敲响了村口的警钟,惊动了庄许带领军丁赶来,恐怕渔村村民早已死绝。庄许在清点伤亡人数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莫尽言。他本以为莫尽言受伤如此之重,绝无活命的可能,然而好歹还是活着,不能放弃希望,找了大夫来救,没想到莫尽言命大,竟被救活过来,但是也卧病在床将养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能下得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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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字数有点少,因为后面的内容不好分割了,所以将就看吧。
啊,对了,关于长乐设千户所的设定,是我杜撰的,江夏侯在别处增设过千户所,所以我也就借他的名义在长乐增设了一个,熟知明史的人表过分考究啊。
发现古代文写起来比现代文慢多了,近期工作又忙,存稿不多了,所以暂时就不日更了,隔日更吧,如果上榜的话,可能会多更一些。等我存够了足够的稿再来日更,希望大家的理解与支持,谢谢!
17、第十七章 故园
莫尽言下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回村去看看。庄许很不忍心地告诉他,他的村子已经成了废墟了,幸存者也全都疏散搬离了。但是莫尽言坚持要去,那个生养他十几年的村庄,一夕之间成为火海,而自己却来不及看它最后一眼。最主要的,那里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和珍贵的回忆,不回去看一眼,怎么能够放心。
庄许无奈,只好告了假,找了一辆马车,陪着他回到村子。
莫尽言在村口的榕树下下了车,老榕树依旧蓊蓊郁郁,铁黑色的大钟还垂挂在那里,沉默而肃穆。他摸了一下钟壁,沿着村口往里走,极目之处一片疮痍,全村的房子十之六七都被烧了,因为后来的那场大雨,一些着火的房子并没有被烧尽,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和焦木瓦片。
莫尽言的双眼贮满了泪水,死一般静寂的村庄,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些曾经鲜活的亲切的乡亲,此刻都变成了冤魂,无处安身,也许此刻都飘荡在村庄里,寻找亲人和回家的路,却无亲可寻、无家可归。
莫尽言咬着唇,双拳捏得死死的,指甲掐进肉里都不觉得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着,无数次模糊了视线。
庄许在后面紧紧跟着,没有出声,沉默地陪着他。他的脸色也是肃穆的,他从军多年,与倭贼正面交锋过几次,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惨景。倭贼一向只抢劫城镇和一些富庶的村庄,但这次却偏偏选中了江口渔村,洗劫一空不说,还几乎灭了整个村子,实在有些超出以往的认知。
莫尽言先去了聂大夫家,尽管已经知道老人已经去了,聂芸也不知所踪,他还是要去看一眼。他站在那天老人去世的地方,地面上已经撒上了石灰和草灰,但是隐隐还能看得见污黑的痕迹,那是老人的血迹。
庄许在他身后说:“乡亲们都埋在后山了,我们可以找里长去问问,看聂世翁的坟在哪里。”
莫尽言站了一会儿,才说:“晚点再去吧。”他抬起头来看向庄许,“对了,许哥,那天从我身上拔下来的断刀呢?”
庄许愣了一下:“那个作为凶器,留在县衙了。”
莫尽言道:“我能要回来吗?”
庄许有些理解莫尽言的想法,但是他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吧,已经断了,也不吉利。”
莫尽言固执道:“许哥,劳烦你帮我要回来吧,有一天,我会将它还给它的主人的。”
庄许盯着莫尽言平静无波的脸看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莫尽言转过身,推门进了聂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房子因为缺少人气而变得死气沉沉,屋子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倭贼翻到在地的家什,各种药材洒落了一地,生了霉,弥漫着一股重重的霉腐之气。
莫尽言在屋里转了一圈,从落满尘灰的书桌上拿起两本医书,本是聂大夫翻看了多年的《千金要方》,另一本是聂大夫自己著述总结的集子。他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收了起来。尽言不懂医术,但觉得这是聂大夫最重视的医书和他的成果,不替他保留下来,就觉得对不住老人。
又到聂芸的房间里看了一圈,从桌上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个未绣完的靛蓝色荷包,那荷包上预备绣一双丹顶白鹤,其中一只已经完成,另一只只绣了丹顶,绣得栩栩如生,可见用心异常。莫尽言知道,这个荷包十有□是为俞思冕绣的。想到俞思冕和聂芸,莫尽言的鼻子一酸,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他拿起已经蒙尘的荷包,轻轻弹去尘灰,将荷包收进怀里。
从聂家出来,莫尽言回到自己家门前,怔怔地看了半晌,想找点熟悉的影子。然而那房子东面那间已经完全烧尽了,西边的屋顶前面部分也颓坍了,大概是倭贼闯进他家,见没什么可拿的,一怒之下点了一把火。这哪里还是他的家呢?莫尽言强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庄许大声说:“小言,不要进去,很危险,房子随时会塌的。”
莫尽言没有理他,继续往里走,他小心地推开了烧焦的门,门散了架,往里扑在地上,门头上的砖头和瓦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
庄许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拽开了:“说了很危险,你没听见?”
莫尽言眼中含着泪:“我想进去看看,也许还有东西留下。”
庄许有些生气地说:“什么东西比你的命更重要?”
莫尽言闭了下眼睛,两颗豆大的眼泪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睁开眼:“许哥,你不会明白的。现在没事了,让我进去看看吧。”
庄许看着莫尽言,知道此刻他心中的悲伤无人能够替代,于是便松了手,自己快步走到莫尽言前头,去为他开路。
莫尽言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许哥,谢谢你,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庄许不做声,只是在前头将一些看起来不甚稳妥的物件全都搬开推倒,给莫尽言清出一片空地来。
莫尽言走到西屋,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余的灰烬和瓦砾,那张雕花木床已经烧掉了,床头的柜子也烧了一些边边角角。莫尽言看着那柜子,紧走了两步,想要走过去,庄许拦在他身前:“别去,危险。”
莫尽言有些激动地说:“那柜子还没有烧掉,我要去拿东西。”
庄许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还会有东西吗,倭贼来了,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全都搬走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说:“是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
莫尽言没有理会,自己小心地躲过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柜子前,拉开柜子们,马上失望透顶。柜子是用铁力木制成的,这种木材相当耐火,所以在大火焚烧中,屋子里其他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它也只被烧了一些边边角角。
莫尽言以为柜子没被烧,里头的船模肯定会没事的,但是他忘记倭贼一定会翻动柜子的了,柜子里的船模多半已经被毁掉,只余下四五只完好的,莫尽言拿着那模的碎片,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这些全都是父亲和祖父的心血,除此之外,他不知道从哪里还能够找得到种类这么齐全的船模,有好多船现在都已经看不到了,将来若是要造,恐怕也没了依照。
早知道,就多送两艘给俞大哥了,让他带着,起码可以躲过这次劫难。莫尽言哭了一会儿,擦了一把眼泪,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准备铺在地上。
庄许拉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脱了衣服干嘛,仔细着凉。”
莫尽言抽噎着说:“我要将这些都收起来。”
庄许将衣服收起来,给他披上:“穿好。用我的衣服,你还病着呢,身体弱,别冻坏了。”说着脱了自己的外裳。
莫尽言看看他,遂感激地说:“谢谢许哥。”遂小心地将所有的船模和碎片都收起来,放进庄许手中的衣服里。
庄许问:“这些是什么?”他显然有些吃惊,庄许自幼生活在江海之滨,又是水师将士,但却从未见过这么精致复杂的船只。
莫尽言小声说:“是我祖父和我爹给我留的船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余下的五只完好的船模,其中有两只是祖父留下来的,两只是父亲做的,还有一只是他自己做的。
庄许恍然大悟:“你祖上是造船的?”
莫尽言点了点头,默默收拾完这些。他又重新审视了一下柜子,视线落在底部的抽屉上,那个抽屉十分不显眼,窄窄的,不过两寸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大概是它能躲过劫难的原因。
抽屉隐蔽的角落处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从他记事起,那把锁就在那儿挂着,钥匙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他爹还在的时候,就没有打开过,也没有告诉过他里头到底是什么。莫尽言本来也很好奇,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放一边去了,现在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呢?
他想了想,捡了块石头过来,三两下将铜锁砸掉,用力拉了几下,尘封多年的抽屉终于被拉开了,里面很空,只有一个窄长的木盒。
莫尽言将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盒子的纹理和柜子是一样的,也是铁力木的。这种木头质地极其坚硬,耐火且防水,通常被用来做香几和火盆架。是造船匠眼中的良木,因为其硬而沉实,常被用来制做大船的锚,能够稳稳地沉在水底,稳住船只。莫尽言的父亲对各色造船的原材有着特殊的偏好,收了不少铁力木,做了一套家具,没想到真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莫尽言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有些泛黄的宣纸,他拿出来展开看一眼,立即合起来放回木盒里。
庄许站在他身后:“是什么?”
莫尽言真是悲喜交加,他擦了一把脸,对庄许露出今天的第一丝笑容:“是我爹给我留的一些东西。”
庄许没有追问,他只看到是一些纸张,想着可能是银票或者字画。“走吗?”
“嗯。”莫尽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