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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两人也很爽气,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万老二则道,「既然秦兄弟来了,就住上几日,也好帮著劝劝老三,他这个样子,我和他大哥都很担心。」
秦灿在心里嘀咕,我是想劝啊,但是你们谁能先保证我不被他砍死?
不过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待到进了万老二给他准备的客房,才想起来,自己只顾著和他们扯他们兄弟的事,却忘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押送军资物品的车队。
颜璟回到自己房里,将青犊刀往桌上一搁,看见房里已经有人给他备好了热水,便一边向著水盆走去一边将身上那件马褂的扣子解开来。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颜璟挤干布巾,漫不经心地擦拭著身上的汗水。
擦著擦著,视线落到一旁的铜镜上。
铜镜里正映出一具虽然削瘦但肌理匀实的身躯,白皙紧致的肌肤上,有一条九头蛇的刺青从右手手腕盘踞到肩膀,九只蛇头昂首吐信,凶悍狰狞地露出尖牙,片片鳞甲栩栩如真,仿佛真要扑上来一般。
擦拭地动作慢了下来,颜璟抬著手臂微微侧身,铜镜里映出了他一小片背部的肌肤。颜璟看著铜镜里面良久,又换了另一边,凝视了片刻,抬脚踏上一旁的凳子,松开绑腿将裤管撩了起来,紧接著皱起了眉头。
「怎麽……回事?」
颜璟伸手摸了摸捋起裤管的小腿,眉头皱地更深,这里应该有一道伤痕,且应该在几年里都褪不下去,甚至会留在那里一辈子,就算变淡变浅也绝对不会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那天在朱广源地下的洞窟里所受的伤,按照常理怎样也要养上一年半载的,结果竟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全都痊愈了,甚至连疤都没有留下,像是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似的。
这太不可思议……
而且当时自己确实掉进坑底的黑水之中,原以为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死状凄惨,但自己遭遇的情况却截然相反,不仅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浑身上下皮肤溃烂而死,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疼痛渐远後,脑袋里也清明不少了,便趁著上面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别处,攀著表面凹凸的墙壁爬了上来,
当时心里抱著一丝庆幸,但是如今想想,这样的情况实在过於诡异,天不怕地不怕的颜三当家,竟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寒意。
若是以往,还能和那只笨猴子商量一下,虽然那家夥一开始看起来并不怎麽靠得住,但在镇上呆了那些时日,经手了几个案子,渐渐地越来越有一个知县的样子,只是没想到……
『可怜啊可怜,临到死了却还不知道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你真以为他是隆台县知县秦灿?你真以为他说的那些话都能相信?』
『此人是当今瑞王的嫡长子,名叫濮垣,生性风流,喜好玩笑人世,在京城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浪荡官宦子弟,而今为什麽要改名换姓到这里来当一个小小的知县,我是不知道了,兴许是小王爷玩腻了京城的那些玩意儿,所以跑来这里图新鲜吧。』
那日陈培元说的话回荡在耳边……於是捏著布巾的手不由用力捏紧,微微发著抖。
他没有笨到去相信陈培元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但秦灿确实是骗了他,而就在这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向著自己保证他对自己并没有有所隐瞒。
其实之前很多事情,都暗暗预示著秦灿的身份,只不过自己并没有深究下去。
初时见到的秦灿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说他是京里来的穷书生,却又不像自己见过的那些书生,浑身上下透著一股陈腐与刻板,张嘴便是之乎者也听也听不懂的大道理,又有岑熙这种高官的儿子陪同,本就让人觉得奇怪,和著陈培元的话一对,就发现秦灿当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个平日里吃好住好不知人间疾苦的纨!弟子。
在青花镇上抓鸡妖的时候,那鸡妖对秦灿的血最为兴趣,千宵说是因为有人天潢贵胄,其身上的气自然和寻常人不同,而这些人的气特别能吸引妖精,山脚下的章殊也说,受伤的千宵多呆在秦灿身边会好的很快,显然秦灿的来历不会那麽简单。
而之後陈培元的寿宴,秦灿死活不肯去,一开始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给他惹麻烦所以才拒绝前往,如今才明白,实际是因为他知道在朝当过官的陈培元肯定会认出他来,所以才那样百般推诿。
只是自己一介粗人,哪里像他们几个破案子的,心思缜密,一点蹊跷就能带出一连串的推论。
手里的布巾因为不堪起手指的力气,而发出轻微的撕裂声,颜璟回过神来,将手松了开来,才免於那条无辜的布巾被没来由地迁怒而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其实要说气,当时是气的,甚至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在朱府的客房里,两人争执之後,那人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吐露情意的样子。
是谁说的,就算明知道面前的是昔日兄弟的那张脸,却依然忍不住想拥抱,想亲近?
又是谁说的,就算明知道对方和他一样皆都身为男子,却依然压抑不住心里的那份爱恋?
结果说这话的人,却连真实的身份都没有让自己的知道……
丢下那个人自己回了山寨後,过了这些时日,当初窝在心里的怒气早已消了七八分,但依然有什麽堵在那里,压不下去,又宣泄不出来,闷胀闷胀的,仿佛胸口里面有什麽被包覆在一个蚕茧之中,要破茧而出,却遍寻不到门路,於是那种莫名而生的烦闷与焦切,令人寝食难安。
一开始想,要是笨猴子找上山来,说什麽也要好好地揍他一顿,哭著求饶也不绝不心软,一定要揍到自己心里舒坦为止。
只是一天两天,上旬又下旬,过了足足一个月,都没见到那个人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出现在山寨门口的呻吟。
直到自己心里的那点期待都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枯叶,飘著飘著就都沈到了水底,却出人意料地见到了那个人。
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看不清楚自己心里,对於那个人到底还抱著怎样的念头……
叩──叩!
从门口那里传来两声很轻的敲门声,声音里还包含著敲门的人落手的迟疑。
颜璟侧首看向门口,但没有接著再响,便以为是山风卷著碎石或断枝撞到门上才发出这样的声音,便收回视线取来一件素缎箭衣穿上。
「颜璟……」
颜璟束腰带的手停了一停,猛地转身面向门口。
等了一等,门口那里没有再传来什麽动静,便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垂眸想了想,颜璟走到门口开下门来,伸出脑袋来左右张望,外头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便退回到房里去。
有些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声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秦灿从一棵树身粗壮的大树後面转了出来。
他本来是要找虞老大和万老二商量之前漏说的关於军饷的事情,在走过颜璟的房门前,信念一转,就停了脚步。
敲了对方的门,脑中一划而过方才在忠义堂里的那神情冷漠地一瞥,不知为何,觉得早早就打好腹稿的那些解释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除了这个又不知道要说什麽,踌躇了一下子後在对方开下门来的时候匆忙躲了起来。
秦灿有点恨自己的犹豫和怯懦,那个时候既然敢在颜璟面前剖开心腹将藏在心里的情意告诉他,现在却连解释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没有那个勇气,只是因为颜璟瞥过来的那一眼让他心存了疑虑──
也许就算解释清楚了,说不定也难以挽回两人间生了裂痕的关系……
这一晚,秦灿自然是睡得不怎麽踏实,耳中听著外头犀利呼啸的山风,脑袋里迷迷登登的闪现各种和颜璟在一起时的画面,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再也躺不住了。
记得过了五更颜璟就会起来练刀,风雨无阻,於是秦灿起身披了件衣裳,想偷偷摸摸看上一两眼。
打开房门,「呼」地一阵冷风旋了进来,吹在脸上像是粗糙的木片刮过那样令人生疼。
秦灿缩起脖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衫,院里静悄悄的,没听到那熟悉的飒飒刀声,站了一会儿,实在是冻得受不住,秦灿正打算退回房里的时候,蓦地瞥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穿过後院往山寨外走去。
山寨里大部分的人都还睡著……什麽人会这麽大清早的下山?
因为要路过这里的押运军资物品的车队,秦灿脑中那根线瞬间绷紧,想了一想,决定跟上去看看。
天色还不是很亮,故而崎岖高低的山路变得非常难走,尤其对於秦灿这种很少走的人,好几次脚下踩空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而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却对这条山路非常熟悉,显然这个人应该是山寨里的人。
连摔带跌地跟著,幸好对方始终专心赶路,并没有察觉到身後的动静,走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在山路上,秦灿就觉得这人山一样粗壮的背影很是熟悉,待到走近了一些看清楚对方的样貌,秦灿不由愣了一愣。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黑云九龙寨的虞大当家。
於是秦灿更加奇怪了,他为什麽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偷偷摸摸下山,仿佛有什麽事情不予人知晓。
这样一来,秦灿更加要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虞老大下了山後并没有走官道,而是沿著山间小路走,往青花镇相反的方向。
秦灿跟在後面,心里生了不好的念头。
难道虞老大和万老二已经知道车队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昨日对自己这麽客气,就绝对不是出於担心自家兄弟,可能是抱著拖住自己,让他们对那批军饷物资好下手的打算……而他如此小心,生怕被人看见,大约就是防著自己吧……?
想到这个,秦灿心里就是又气又无奈。
气的是虞老大和万老二口口声声说把自己当兄弟,结果明知道这里是他管辖的地方,却还要在这里给他生事,无奈的是,要能摆平他们的话,自己一开始就能摆平了。
虞老大沿著山里的小道走了好一阵。
日头渐渐高了,山中凝结了一晚的寒气在日光的照射下蒸腾开来,在山林间漫开薄薄的雾霭,日光穿过凋尽了树叶的枝杈,在婉转流动的白色雾气间,形成粗细不一的光束,静谧幽深,和降下夜幕後的惊悚恐怖完全不同。
走了许久,虞老大的步子也不见放慢,但秦灿那身单薄的身板是不能和虞老大相比的,不时抬起袖子去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又没吃东西,肚子咕咕直叫,两条腿也越发使不上劲,脚步都飘忽了起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虞老大突然停了下来,秦灿赶忙往树後一躲,只从树後露出两只眼睛来查看。
虞老大蹲下身,伸手往一棵大树的树洞里掏著什麽,片刻後,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包袱,搁在地上,解开。
秦灿想看看那包袱里面是什麽东西,但被虞老大身子一转给挡住了,正懊恼间,被虞老大的动作给惊愣到。
虞老大将自己身上的青色缦袍脱了下来,换上一身粗棉短褐,薄底靴子换成草鞋,末了还在脑袋扎了一块布巾。
秦灿躲在树後,看到虞老大换完衣服後的装扮,差点「扑哧」笑出声来,彪壮凶悍的山贼,身上衣服这麽一换,顿时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子。
不知道虞老大这唱的又是哪一出戏?
那边虞大当家将换下来的衣服重新包进布包袱内塞回树洞里,然後又沿著山路往前走。
没走多远,秦灿发现自己跟著虞老大走到了一个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
他记得这个村庄叫「小山坳村」,大概就是因为其位置的缘故而得名,村里不过十几户人家,靠种地和打猎为生。
由於前面是一片平地,秦灿怕泄露自己的踪迹,只能继续躲在树丛里。
走到村子前,虞老大停了一停,不知在担心什麽,紧了紧腰带,又将头上那块布巾重新扎过,接著抓了一点泥巴,两只手之间搓了搓,往脸上抹了两下,这才往村子里头走去。
村口一户人家的姑娘正将架子上晾晒著为过冬储备的白菜、豆角收下来,一抬头,见到来人,立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笑成两道弯月。
「铁牛哥,你怎麽有空过来?」
虞老大神情一怔,似乎有些紧张,面上红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副憨厚朴实的表情,走了过去,「哎,到镇上办些事,顺路经过,所以来看看能帮著做些什麽。」说著就伸手帮她把高处架子上的咸鱼取了下来,「上回听你说,婆婆一到冬天就咳个不止,要不趁著天还没冷透,带她到镇上大夫那里开些方子抓点药,免得大雪封山的时候犯了病不好找大夫。」
姑娘手脚麻利地将收下来的菜和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