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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宛若初见
尤清洄轻喘着停下脚步,有些费力的扶住身边的大树,白皙手指上布满的细细伤痕方才显露。他垂着眼,表情淡漠。半晌,才缓缓抚上脖颈。
颈上细长的伤痕,早就只剩浅淡的疤,如今只能触到一层微微的凸起,指尖划过,还能泛起些微的刺痛。
手指蓦然收紧,指甲刮过坑洼的树皮留下更加狰狞的划痕,翘起的陈年树皮刺进骨肉,尤清洄恍若未觉,墨黑的眼异常水亮,光线穿透枝桠落下斑驳的光景,几声鸟啼沉浮在清晨雾气蒙蒙的林间,指尖陡然卸了力。
无须为了不相干的人劳心伤神,纵使曾经有过什么,如今不过是陌路。
没必要。
群山坐落间,松林环抱处,这般依山傍水之地,掩藏着一座村落。
村里住着不少人家,自给自足,更甚者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山。
时值晨时,太阳开得正艳,庭院里站着个细嫩的小少年,仅六七岁的样子,正稳稳地扎着马步。
屋子里依稀能看到一个忙活的身影,似乎上了年纪。
尤清洄走到时,看到的便是那么一副场景。
这在小村庄是很平常的早晨,但在尤清洄这个外人看来,却是意外的安宁而美好。
小少年身姿挺拔,葱葱而立,便是年幼,马步已是扎的有模有样。
面容虽还稚嫩却很是漂亮,晨光打进他乌黑润泽的瞳孔,愈发显得灵动好看。
尤清洄立在远处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不禁微微晃了神,内心喷薄着难以言喻的情感,却是踟蹰着不敢上前。
反是那少年,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窥视,侧过头,目光直直的撞了过来。
尤清洄心下一惊,猝不及防间显得有些狼狈。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小少年清凉的声音已是传了过来,“哥哥你找谁?”
小少年清透的眸子一如他的音色,不带半分杂质,看得尤清洄莫名紧张,“我……”
“阿潜,谁来了呀?”许是听到动静,屋里的老妇人推门走了出来。
尤清洄眼神微动,唇角缓缓勾起,“干娘。”
听尤清洄说他也没用过早点,一行人于是一块儿坐在了桌边。
孙潜对这个新客人很是好奇,时不时的瞄上几眼,又碍于礼节,只敢偷偷的打量。扒了几口稀饭,便缩在大碗下面,只露出双滴溜溜转悠的大眼,偷偷瞄了尤清洄一眼,又直起身一本正经的扒了几口稀饭,往嘴里塞根酱瓜,再矮下身,边嚼边看。如此循环往复。看这节凑,这事儿起码得等吃完了饭才能了结。
小孩这些可爱的举动自是没逃过尤清洄的眼睛,心中当下柔软一片,忍俊不禁,但又想到小孩长这么大没爹没娘,甚至没机会出去看一看,喜悦立马被酸涩取代。
孙思目光如炬,心念转下,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阿潜啊,这是奶奶早年认得儿子,你就叫干爹吧。”
孙潜蓦然睁大了眼,话还没说出口,就消散在孙思的淫威下,乖乖的喊了声,“干爹。”
尤清洄应了声,想揉揉孙潜脑袋,手抬起,终是没有伸出去,再次落回了桌面。
一直到用过早点,小孩愣是再也没看尤清洄一眼。
尤清洄不禁心中发苦。
“奶奶,我吃完了。”小孩闷声闷气道,放下碗筷一溜烟跑了。
孙思冲他背影喊:“要不要再吃点?”
“不要了。”孙潜头也不回道。
孙思叹了口气,“这孩子。”
瞧见尤清洄面有落寞,又道:“清洄啊,这事儿呢,怪不得阿潜,这孩子打小没爹疼没娘爱的,小时候还经常缠着我问他爹娘去哪儿了,我没有办法,便骗他爹娘都是大侠,给坏人抓了起来,等他学好武功长大了,就可以去救他们。孩子信了,日日坚持早起扎马步,还要帮忙砍柴抓鱼采药,实在太懂事了,懂事得我都心疼。所以啊,爹在他心目中可能在个无比高大的形象,没人可比,我乍得让他叫你干爹,他可能就觉得侵犯了父亲在他心里的地位,闹别扭了。”
尤清洄心下大恫,方才见着孩子练马步,以为他不过是玩玩,没想到已是坚持了多年,不由很是心疼,“是我的错,倒是一直以来劳烦您了。”
“劳烦倒也没有”孙思正了正脸色,“你看,什么时候告诉他你就是他爹?”
尤清洄沉默了一会儿,“再过一段时间吧,等我们处得熟一些,他或许比较好接受。”或者说,能更容易原谅他。
孙思正收拾桌子,闻言不由一顿,“这次要留下住?”
尤清洄道:“怕是要叨扰干娘一段时间了。”
“哦,也好。”孙思将碗筷放进锅里浸了水,“你一年也不来个几次,每次来都趁着阿潜不在,有时就远远的望他一眼,这会儿终于要跟孩子好好相处了,不错。”
尤清洄苦笑,也不知孙思这话是不经意还是讽刺他来着。不过想想这么些年来自己多不负责,孙思有些怨气也是应该。
小孩自我调适得好,不多会儿就又乐颠颠的,缠着孙思教他剑法,“奶奶~你什么时候可以教我武功啊?我都练了三年马步啦。”
孙思哼哼,“等你再练三年吧。”
“哎哟,我的奶奶诶。”孙潜夸张的叫道,“再等三年我都老了,您还那么年轻,我就赶不上您的脚步啦。”
“混小子。”孙思笑骂,“少给我贫嘴,基本功必须得打扎实。”
孙潜一下子垮了脸。
尤清洄看着他们祖孙俩亲密无间的样子,一时百感交集。
孩子出生六年了吧,六年了,别说抱一下,就连说话,今日都是第一次。
内疚二字不足形容。
六年前,他也不过十八岁。
也不过是个孩子。
尤清洄敛了敛快要冲破束缚的感情,看着孙潜恹恹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道:“阿潜想要学什么呢?”
对着尤清洄,孙潜便显得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只要是厉害的都行。”
“那干…我教你好不好?”
孙潜眼前一亮,下意识的朝孙思看去,“可以吗?”
孙思看了尤清洄一眼,垂眸,算是默认。
乱影刀剑,听着名字略有些怪异,却真真是一套剑法,乃他师父天竹老人所创。用剑舞出一番刀光剑影,达至最高境界时,人剑合一,使得敌人困在漫天的剑影中,回神时已身首异处,而出剑之人,在剑光停歇之时,已央央离去,不知所踪。目前这境界,怕也只有师父一人达到,至于他,连火候都还没练足呢。
师父将剑法传给了他,他再传给他儿子,不为过。
不过既是示教,冰山一角足矣。
尤清洄在院子里随手捡了根枯枝,灌注些许内力,忽的腾空一跃。
回旋,横扫,疾风掠过。斜刺,劈砍,剑走偏锋。
尤清洄身形灵活,转身轻巧,却是带出一阵阵凌厉的剑风。
蓦地,尤清洄站定了身,飞舞的衣衫归于平静。
院子里一片寂静,寂静的有些诡异。
忽然,大片剑影刀光铺天盖地而来,无数剑光迅速划破虚空,刺得人睁不开眼。尤清洄就站在纷杂剑影里,发丝舞动,衣抉翻飞,他却岿然不动。
待到光影散去,院中仍是最初的模样,尤清洄已是毫发无伤的站到了孙潜身边。
孙潜被尤清洄勾勒的轻浅笑意从呆滞中拉回,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光亮,亮得不可思议,他扯住尤清洄的衣角,“好厉害!我想学!!”
现场观摩的十分满意的孙思适时插嘴道:“学人家剑法可得先拜师。”
孙潜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尤清洄还没说话,孙思这又抢道:“你小子,方才让你叫声干爹都哼哼唧唧的,这会儿倒是爽快啊。”
“干爹~”孙潜睁着湿漉漉的大眼讨好又充满乞求的看着尤清洄,想不让人心软都不成。
尤清洄定定的看了少许,扶着孙潜站起来,“起来吧,我答应就是。”
孙潜乐滋滋道:“谢谢干爹,谢谢师父。”
一边的孙思凉凉道:“你小子有奶就是娘的性子也不知跟谁人学的。”
无奈孙潜刚得了本‘行走的剑谱’,这会儿哪顾得上和自家奶奶拌嘴,只管扯着尤清洄的衣服,双眼亮晶晶,“师父师父,咱什么时候开始练啊?”
和儿子的亲密度有显着上升是好事,但尤清洄也架不住他看自己活像是看几座金山银山的眼神,清了清嗓,“马步还要继续,晚上我会再教你内功心法,等心法熟了,才能开始练剑。以后会很累,怕么?”
“不怕!”回答他的是小孩清脆响亮的声音。
“很好。”小孩确实很懂事,尤清洄又心疼又骄傲,伸出手去轻轻的揉了揉孙潜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好事成双
已是秋分,天气却还温热。
晨光洒进院落,更衬得院中男子长身玉立,少年青葱挺拔。
那男子身姿修长,负手而立,正精心指点着少年。
小少年白玉的脸庞满是专注,认真听取男子给出的指导。
若能细辨,便可发现,二人眉宇间,带着相似。
这画面甚美,小小一方天地,两人似都融进了画里,朝阳也为之铺就了一层暖暖的融光。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尤清洄与孙潜。
瞧着日头渐烈,尤清洄到底心疼孩子,便招呼了孙潜一块儿休息。
小孩倒是浑不在意,没心没肺的一抹额前的汗,还十分孝顺的给师父倒了一碗水,自个儿也捧了一大碗,咕嘟咕嘟几口下去,只觉异常爽快。
“小家伙,慢一些,小心呛着,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也没人来抢你的。”
小徒弟眨了眨眼,“师父,我已经喝完了。”
尤清洄:“……”
小徒弟捧着红扑扑的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尤清洄,“师父师父,你这么厉害,那你认识我爹爹吗?”
尤清洄垂眼,“小徒弟能具体说说你爹爹么?”
“我爹爹呀,”说起这个孙潜总是万般自豪,“他是个惩奸除恶的大侠,他有十八般武艺,又生得风流潇洒,专门抢恶霸的钱来帮助贫穷的百姓,江湖人称‘江大侠’,是个人人都夸赞的好大侠。可惜好景不长,江大侠在一次行动里得罪了一个大坏人。大坏人抓了江大侠和江大侠的娘子,幸而他年老的母亲和还在襁褓的儿子被他秘密护送了出去。儿子一天天长大,立志也要当个大侠,打败大坏人,救出爹爹和娘亲!师父,你听过吗江大侠?”
尤清洄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内容也是编得十分精彩,简直堪比街头说书的先生。但细细一想,若非念了千百遍,又怎会如此烂熟于心?若非想念自己的爹娘,又如何会念上千百遍?
尤清洄故作惊讶道:“原来小徒弟的爹爹是江大侠啊,师父当然听过,他很有名。”
孙潜睁着清透明亮的眼,眼里满是自豪和崇拜。
尤清洄微微侧过了脸,有些不敢看小孩太过明澈的眸子。
孙潜一眨不眨的盯着尤清洄白皙优美的侧脸,突然扑进了尤清洄怀里。
师徒俩经过几日磨合,虽说熟悉不少,但如此亲密的动作还是头一回,尤清洄猝不及防下有些手忙脚乱。抱住小孩的小身板时,尤清洄又心疼了,孩子太瘦了。
小孩在尤清洄怀里仰着头,两眼弯弯,很是好看,“师父你真好。”
尤清洄轻笑,手指抚上小孩的小脸,轻轻地掐了掐他滑腻的脸蛋,“我哪里好呢?”
“痒痒。”小孩咯咯笑着躲过尤清洄手指,“师父你人好,对我也好。”
尤清洄揉揉小孩软软的头发,心中疼惜,再怎么懂事,也是孩子。
六岁的孩子。
孙潜趴在尤清洄怀里,蹭了蹭他脖颈,“师父,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啊。”
“是么?是什么味道呢?”
“嗯……”孙思很认真的想了想,“爹爹的味道。”
尤清洄心头大震,一句‘我就是你爹爹’几乎脱口而出。
“师父,”小孩埋首在尤清洄胸前,声音闷闷的,“我好喜欢你呀。”
尤清洄蓦然收紧了双手,低声道:“好孩子,我也喜欢你。”爹爹也很喜欢你。
用过午饭,尤清洄觉得有些疲倦,便告知孙思要休息片刻,不用喊他。
屋子是阿潜给收拾的,尤清洄每回睡总抵不住心间暖意。而且,尤清洄笑了笑,阿潜就在隔壁。
抬手褪了外衫,指尖无意间划过喉间,心猛烈的收缩了一下,又趋于平缓。
合着里衣倒在床上,身体放松下来,即刻便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便睡了一下午。
睁开眼迎接他的就是夕阳的余晖,人倒是神清气爽,舒坦了不少。
推开窗子,鱼香味扑面,尤清洄却抑制不住一阵反胃。
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