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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也有苦劳,臣的女儿,侍奉皇上多年,忍受着寻常女儿家难以忍受的痛苦守着后宫。皇上饶命……饶命啊皇上……”
皇帝垂下眼睫,抬头看三十四岁:“朕以为这地窖应当没有旁的出路了。”
三十四岁叫十八岁放开方靖荣,为难地喘了口气,他也已临近力竭,与皇帝并排坐着,沉声道:“属下也这么认为,可是皇上,要是再无人来援,恐怕属下等……真的只有陪皇上在这里等死了。”
只见年轻的皇帝,背脊挺得笔直,他的视线望向那只有一道浅浅刀痕,岿然不动,犹如一张死人脸的石板。
“轮流休息,保存体力,时刻留意外面有没有动静。”
苻秋沉默地看着方靖荣。
“别……别……不要杀我。”方靖荣此时已有些崩溃,毕竟是没什么力气的文官,刹那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缠绵的,不知何时才会来临的,历尽饥寒交迫,渐渐缺氧的死亡。
每次醒来,迎接苻秋的都是白昼,由于一直没有东西吃,他能分明感觉到力气从手臂、脚趾中纷纷退散,化为虚无。
甚至要侍卫扶着才能坐起。
他靠在石壁上,那石壁很光滑,他的眼睛还很亮,即便眼眶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而乌青。
三十四岁从对面投来担忧的目光。
皇帝精神有点恍惚,听见十八岁年轻的声音传来:“皇上,来喝点水。”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被喂进他口中,苻秋呛咳两声,皱眉推开小年轻的手:“别给我喂血,我们要一起出去。”
十八岁眼眶发热,捏着苻秋的脖子,迫使他张开嘴。
苻秋被充溢入口的浓重腥味噎得说不出话来,侍卫扣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咽下去。当苻秋重获自由,侍卫被一把掀开。
“胆敢抗旨,你信不信……朕出去就叫人诛了你九族!”他已没太多力气,威胁的话听上去软弱无力。
十八岁跪着抽泣,三十四岁沉默地撕下衣料来为他包扎。
“妈的……”苻秋抠了抠喉咙,打了两个干呕,却连吐出那点血的力量都没有,“谁要你们的忠心,朕不要……朕要那么多肯为朕死的人做什么……死还不容易……”
皇帝像个孩子似的将身蜷了起来,似乎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嘴里翻覆嘀咕着什么。
三十四替十八绑好伤口,将苻秋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腿上,能睡得舒服一些。
“属下奉了袁将军的命令,要保皇上周全。要是袁将军回来,皇上却不在了,属下就是失职。”
苻秋眼神恍惚,双手缩在胸前,有些抽搐,显然并没听见他说什么。
“皇上睡一会儿罢。”
皇帝嘴唇不停在动。
三十四岁低下头去,终于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他妈到底跑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朕就他妈死了……”皇帝一面说,手指在空中不甘心地乱抓。
三十四岁忙抓住了皇帝的手,惊觉苻秋额上发烧,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灯光晃着的苻秋敞开的衣领里透出的泛着薄红的锁骨上移开。皇帝从未在手下跟前露出过的软弱变得无处可逃。
苻秋睡睡醒醒,真正清醒过来,是被连续不断的爆破声惊醒的,碎石簌簌从头顶落下。苻秋吃了一嘴的灰,大为光火,想发火又没力气,被侍卫扶着,换了个地方。
“什么事……”十八岁惊慌地看着头顶。
封死在上面的石板,还是板着一张脸。
方靖荣已没什么气了,从四周传递而来的震动没能让方太傅醒过来。三十四岁断然一声大喝:“别跑,就躲在那块石板下面!”
苻秋反应过来,只有那块他们无法砍开的石板,是地窖上方最坚固的部位。他拽着十八岁,三人躲到石板底下。
震撼忽然断了。
三人像受惊的动物一般,仔细而小心地,一动不动望着头顶的板子。
那一刻是苻秋被关在地窖里之后,脑中画面最丰富的一刻,地底安静极了,连爆破也没能立刻顺利将地窖轰破,外面的人似乎也已放弃了。
苻秋坐着,将手贴在石板上。
他知道外面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心口却有一腔如同火焰般窜动着不肯停歇的冲动,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低声说话:“东子……东子,东子……”
“东子?……”
“东子。”
“你在外面吗?你在外面吧?”皇帝头顶着那块没法打开的石板,想起那年冬天,趴在窗户上看到的弱鸡似的少年,他茫然无措,四下张望,哆嗦着手,手里握着一把刀子,将手伸进他自己裤子里。那一刻太子眼睛都没眨,他心里又是好奇,也是害怕,却没有力气去阻止,他也不该阻止什么。
那是太监的净身房,那个比他大点,又比宫里太监小点的,将来会成为太监的男孩。他死咬牙关,似乎过了许久许久,才将发抖的手从裤子里缩回来,手里全都是血,即使只在裤腿上留下暗色痕迹,太子也隐约知道,成了。
他母后说的,那个要送到他身边来的太监,那个名臣之后,是自己的了。
太子当时心中却有隐隐的兴奋和盼望,秘而不宣的心事,从此蛰伏在太子心中,伴随他长成皇帝。
他以为那太监就将如此沉默着,他身体向来不大好,三天两头要生病,还有些怕人,但他就是喜欢看他怕生的样子,被捉弄时的手足无措又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着不能动弹。皇帝知道自己恶劣极了,但他只是在想,谁也不会知道,天知道他对身边的一个太监产生兴趣,会一道雷劈死他的吧。
然而这事没完,很快,因为过于年轻,他被赶下皇位,千钧一发之际,宫中人人自危,个个卷着能带走带不走的金器跑路,宫女太监尖叫着,宫墙之后,是怒而不知停止的火海。那个受了一点凉就要咳上半个月的太监,竟成为他的坐骑、忠犬、侍卫、管家,他的情人,天子的宦官,皇帝的将军。
“皇上,不能睡,再坚持一会儿!袁将军一定在外面组织救援,再撑一会儿!”三十四口中一面快速说,一面在伤痕累累的臂上毫不犹豫切下一刀。
这次苻秋没有拒绝,他近乎贪婪地吞下喂到嘴边的人血。他耳中轰鸣,眼前发花,迟钝的身体在石梯上摇晃,苻秋欣喜道:“又炸了!”
三十四眼中带泪,将苻秋护在胸前,等待着如果有机会出逃,就以血肉之躯,替皇帝遮挡倾塌下来的巨石。
“别挡着朕……朕要看他……”皇帝软弱无力的手已完全无法撼动侍卫分毫。
十八岁站了起来,大声呼救。
又一次震动。
十八岁一个没站稳滚到了下面,三十四岁惊呼一声,旋即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震动再次平息,每一秒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煎熬,苻秋已没什么时间概念了,三十四在他耳边说要下去把十八岁带上来,苻秋全然没听清,只知道扶着他的力量让他坐在一边靠着墙。
他的体力到了临界值,目光呆滞混乱地盯着头顶那道石板,在苻秋的想象中,它已经破开千千万万次,外面应该有一张焦急的脸。
然而就在此时,慌张的、嘶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陛下,小心!快下来!塌了……塌了,完了!皇上!!”
苻秋没劲挪动半个小指头,头顶石板四周裂纹骤然张大,在皇帝布满血丝的眼睛中裂开,骤然迎面崩塌而来。
第79章 双飞燕(1)
迎面一块巨石砸在皇帝的龙头上。
苻秋闷哼一声,双臂护住头顶,湿漉漉的温热液体顺着他的额头粘住眼睫。
“陛下……”
苻秋几乎质疑自己究竟是否听见了那声叫喊,声嘶力竭。重剑横扫而过,温柔地回勾住苻秋的腰,血滴在他眼睛里,视线变得很模糊。
“没事了……没事。”东子紧紧抱住苻秋,就地一滚,利用重剑、自己的身体,与地面成一个稳固三角。
此起彼伏的呼救和惊叫声在地窖上方嗡嗡作响。
皇帝忍不住暴怒道:“闭嘴!”
苻秋眼圈发红,一手托举东子上方的石板,以命令的口吻强硬道:“别管我了,来了就好。朕差点以为……”后怕止不住涌上来,苻秋嘴唇颤动,东子的头被石板压得不得不低下,全部重量压在肩背上。
重剑发出难以承受的悲鸣。
一滴汗水落在苻秋脸上,他笑了笑说:“真的,别管了,保命要紧……”
东子隐忍地皱了皱眉,光线阴暗的狭小空间里,男人们的汗味与热气交织着。接连数日的赶路,让东子整个人有些脱力,他鼻翼微张,眼睛瞪着,直瞪瞪看苻秋。
“别说话,你摸摸我的腰。”
皇帝的手探了过去,摸到一只水囊。
“喝点水,外面已经炸开了,马上就有人把我们挖出去。”深邃目中的安定犹如松柏一样遒劲而悍稳。
苻秋怔怔看着东子,用力点头。
苻秋自己喝完水,又给东子喂了些,他低着头,含不住水,苻秋索性自己先喝一口,含在嘴里,再贴上去渡给东子。
刚要推开,东子毫不客气发狠一般亲吻他,亲得苻秋脖子都发酸,才暗骂一声,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要不是朕动不了,朕真想……”苻秋眼神灼热地看着东子的眼仁,喉结上下动了动。
“想什么?”东子眼睛含着笑。
苻秋恶狠狠道:“想在这儿干你。”
石板在东子肩背与脖颈弯折处磨出了血痕,他浑然不觉,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
“……”苻秋刚喝过水显得红润的嘴唇动了动,那简直是种无声的邀请。
东子沉沉目光凝视他,肩膀忽然一下倾斜,颈后磨出的血痕让皇帝想下旨令他放弃。
“雪蛤取回来了吗?”
这个时刻提起无关紧要的话题,苻秋当然不是真的关心薛元书的死活,坦率一点说,薛元书真要死了,就没人能直接威胁到东子的性命,死了更好。
东子神情振作了些,缓慢地说:“魏青云已盯着他服下了,现在怎么样还不知道,但据魏青云说,应当无虞了。”
苻秋一手抵在胸前,支撑着东子的身体,他的手轻轻拨开东子的前襟,干燥粗糙的手掌给皮肤带来难言的舒适。
“要真出不去了,也挺好,咱们这叫死同穴了。”皇帝的笑声充满愉悦。
“好像来了。”东子耳朵动了动。
就在那刻,苻秋没来得及反应,已听见隐约的爆炸声,紧接着他被紧紧抱入东子怀中,强光闪耀,从一点星光,强作燎原之势。
爆炸来临的那刻,东子把苻秋的头往怀中一按,身上重压消失的刹那,伴随而来的是硝石刺鼻气味,疲惫不堪的身躯变得迟钝,剧痛顷刻沾染上皮肉,像充满腐蚀性的强酸一般燎开。
鼻端嗅到皮肉的焦味,苻秋抬起头,脸颊和嘴唇被液体湿润了,他尝到那里头有咸涩,还有刺激得头皮发麻得血腥。
在苻秋的印象里,那是极端模糊的三天时光,鱼贯涌入的人群,来了又去。
每当他醒来,目光总在流盼,想找到熟悉的那张脸,那个身影。但他实在烧得太厉害了,神智难以维持清醒,醒来时总在吃药,各种各样腥臭苦涩的汤药,被不同的人灌进他嘴里。
直至一天晚上,苻秋醒来,他浑身都充斥着长久昏迷之后的不真实感,他先是动了动手指,随后发现自己能坐起来,两只腿放到了床边。
他在宽大的龙床上,手触到床头盘踞的龙形雕像,被褥上明黄色尊贵无比的真龙映入眼中。
“皇……皇上……”正在打盹的宫女一醒来就被所见吓得跪倒在地,声音惶恐而惊喜:“陛下醒了!太医都在外面候着,皇上可要吃些什么?”
外间的宫女太监一拥而入,苻秋眨了眨眼睛,他眼皮酸胀,一手支着额,冷冰冰扫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没有一个眼熟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身边的人被撤换了。苻秋心道,难道八王反了?记忆如同涨潮一般蜂拥而入,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难耐的沉默之后,皇帝说了醒来的第一句话:“东子呢?”
宫人们面面相觑。
恐惧令苻秋声音发颤,千百种不妙的假设迅速掠过脑海,当时被爆炸带来的冲击撕裂的场景和画面,回忆起来却万般清晰。不止一声爆炸,东子好像匆匆说了几句什么,但爆破声太大,他什么都没能听清。
东子用自己的后背阻挡了爆破,紧接着他们在地上翻滚,粗重的喘息声,烟尘钻进鼻孔的气味,还有火药味,就在滚动的过程中,苻秋晕了过去。
这个认知让他充满了愧疚,更不妙的是宫人们一脸茫然,苻秋张了张嘴,他站立不稳,膝盖一曲,太监赶紧把他扶住。
貌似是太监们的头的陌生脸孔吩咐人去请太医。
“朕不要太医,东子呢?!”苻秋挂着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