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魏姬没有多言,顺从地回到有些闭塞的马车上。庞涓替她安顿好炭盆,抱着怀里的短剑在马车旁盘膝而坐,拴在一边的马在微凉的夜风中舒适地打着响鼻。
魏姬用钩子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火盆里的炭块,拨了一会儿又放下钩子,掀开帘子向马车外闲闲地瞭望,正看见坐在马车边的庞涓,清冷的月光只勾勒出他一半的轮廓,另一半被马车的阴影挡住,一袭兰色深衣委顿脚下,姣好的眉目在光影里忽隐忽现,比白天的时候看着竟又多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还真是适合夜晚的男人。魏姬心里不无讽刺地这样想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句不该说的话早已出了口。
庞涓只听见马车里隐隐传来的问句,本应该柔美的声音在夜幕中清冷无比,如同鬼魅,“先生,你信命吗?”
庞涓没有回头,从容淡静地回答,“涓不信。”顿了一下却又补充一句,“不过,涓能看到公主的命运。”
“先生请试言之。”
“公主远嫁赵国国君,会为我魏国和赵国带来太平无战,公主本人,会子孙绕膝,至尊至贵,安享天年。”
“然后终生不得再回到魏国,一个人客死他乡吗?”魏姬冷笑。
庞涓面不改色地接续道,“明日出了边境,从此赵国便是公主故乡,何来‘客死’之言?公主请勿自扰。”
“先生在警告我吗?”
“庞涓不敢。”
“不敢……不敢……”魏姬仰头靠在马车上,伸手揉着额角,“把我远嫁赵国,不是你的主意么?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被这样直接地当面质疑,庞涓的表情丝毫未变,依然恭谨,“公主想多了,这门亲事是公……君上的意思,与涓无干,再说,这是君上的家事,庞涓是什么身份,又怎敢随便干涉?”
魏姬的脸上讽刺意味更甚几分,“先生不累吗?对一个即将被送往异国他乡的人都不肯说真话?”
庞涓低下头拨弄火堆,语气平静,“此事与涓委实没有关系,也请公主不要埋怨君上,君上此举,实出无奈,为了抵抗齐国,我们只能选择与赵结盟。况且……”他的声音沉沉稳稳,极具说服力,“赵国国君地位尊贵,听说亦是年少有为的贤君,也不算辱没了公主。至于小公子……他是君上血亲,只要心思纯良,勿生他念,自然会一生富贵安稳,太平无忧。”
“勿生他念?”魏姬怔怔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几遍,覆在额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天命在他……谁……又能如何呢?”
“公主信命吗?”庞涓将那个最开始的问题不动声色地抛回给她。
这一回魏姬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阵才又开口,“明日魏姬就不再是这魏国子民了,临走之前,魏姬想要送给先生四个字。”
“公主请讲。”
魏姬从马车上俯视庞涓,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魏姬还望先生,勿忘本心。”
勿忘本心。庞涓在心里揣度了一阵,抬头向马车上看去,正好撞进魏姬通透的眸子里,他一惊,觉得这眼神莫名熟悉,似乎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有人用这种目光看过他,他于是笑了一声,“公主的眼神,很像涓师父的一位故人。”
“愿闻其详。”
“墨子翟,公主听说过他吗?”
“略有耳闻,据说他极善机关偃术。”
“正是此人,公主的眼神,很像他。”
“哦。”魏姬淡淡应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话题没甚兴趣,“我有些乏了,先生也早生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庞涓抱着剑站起来,“请公主歇息,涓为公主守夜。”
夜色暗淡,魏姬轻轻闭上眼睛。
古人何其智慧?她想,预先知道了结局又能如何呢?于她而言,这不是一场戏,亦不是一段了无生命的故事。
这是她的命。
至于庞涓,她想,或许她可以去感叹,却没有资格去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好像还挺喜欢这个龙套的姑娘。要不要给她开个番外?
☆、令缃
又是几季春秋。
进了谷口第三步,是师父设下的奇门遁甲中的“坎”之位,在那里有一条小溪,温柔地绕过茅庐又羞赧地藏进后山。
谷中一草一木皆按先天八卦排列,虽则优美,暗藏玄机,一步不慎,万劫不复。令缃四岁入鬼谷,谷中风景,看了足有十八年,却怎么也看不腻。
“想什么呢?难不成还要为师带你出去吗?”鬼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笑吟吟地问。令缃见是师父,才知自己已经神游天外了好些时候,窘得满脸通红,答道,“不……不劳师傅……”
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样子鬼谷就禁不住想逗他,伸手拍拍他柔软的长发,鬼谷语气里掺进几分恶质的调侃,“令缃莫不是……又在想涓儿了?没想到你们师兄弟感情竟如此之好,为师十分感动呢。”
看着令缃已经红得快要冒烟的脸,鬼谷笑得十分开心,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添油加醋,“罢罢罢……徒儿大了,留之不住啊……可怜丢下我一个老人在此,孤苦伶仃……”
令缃红着脸争辩,“师父不老!”看着鬼谷的脸又小小声但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鬼谷愣了一下忽然朗声大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感叹道,“我这徒儿怎的如此诚实?为师之过,为师之过!”
令缃忽而抬起眼问鬼谷,“师父,徒儿诚实,怎会是师父之过呢?”鬼谷敛容看了他一阵,轻轻喟叹,“令缃,我赠你外兵法十三篇,第一卷说什么?”
没有半刻的迟疑,令缃应声答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还有一样,”收起了玩笑模样,鬼谷表情严峻地补充,“兵者,诡道也。”言罢又叹一声,“诚实对于为将者来说,并非好事啊……”
令缃想了想,轻轻摇头,“师父,徒儿以为,为将者只要在战场上知己知彼,选择正确的谋略打败对手,那样就够了。对家人、亲人、友人,难道不该诚实?”
“罢了,令缃,你心思纯良,师父也不好再引导你什么。只希望有一日你真正成为统兵者之时,还能保有这份诚心。”没有再多做解释,鬼谷轻巧地避开这个话题。
“令缃,下山吧。”他说。
令缃肃容看着鬼谷。整整十八年过去,令缃已经从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孩子长成英俊挺拔的青年,鬼谷却还是老样子,岁月如刀,却不能在他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刻痕。
他还是像最初遇到令缃的那一年一样,在令缃遥远的记忆中笑容温和的年轻夫子对着自己伸出手说,“跟我走吧。”小小的自己一边用过分宽大的袖子抹着涂了满脸的眼泪一边磕磕绊绊地跟在后面。那人无奈地笑了笑,俯身抱起自己。
那一年自己明明还要好费力才能够到他的手,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头顶柔软的黑发了。
令缃压下心中不如为何浮现出来的几许伤感,俯下身行师礼,“师父保重。”鬼谷轻轻向他挥了挥手。
东南方向,一寸半。
整个鬼谷就是一个大阵,出阵之法他早已烂熟于心,孰料这一步踏出之后,却并不复往日场景,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舞的枯叶,幻影之中有一棵柳树来回摇晃,嘲笑他的轻率。
令缃急忙回头去看,早已不见了来时的入口。
“师父!”他喊道。不一会就听见鬼谷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从阵外传进来,“令缃,这就当做师父上给你的最后一课吧,用心破阵,否则我也不能保你周全!”
令缃屏息凝神,暗暗推演着幻象运行的方位。他知道师父鬼谷极善于使用先天八卦布阵,与一般的文王八卦阵,攻破的难度几不可同日而语。对付此阵,只能引导先天之气,使其自然消弭,决不能采用破普通八卦阵的相激法,否则只恐顷刻之间玉石俱焚。
令缃跟从鬼谷学习排兵布阵十八年,鬼谷教授他的所有阵法,他都烂熟于心,乃至运用自如。只是如今,他连一丝一毫破解的思路都没有,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阵中不可捉摸的地方响起,那是阵外的鬼谷在对着阵内喊话。
“令缃,何为八卦?”
“乾、坤、震、兑、离、巽、坎、艮是也。”
“那么何为八门?”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是也。”
“十天干合十二地支,可得数几?”
“可得一甲子,师父,徒儿愚鲁,不得其所。”
“以八卦和八门,可得数六十四,嵌配甲子,寰转运行,可得数三千八百四十,其中惟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门可破,我已封死其中三门。令缃,用心推演,看看身周物像运行,找到阵眼,才能破阵而出。”
令缃合上眼睛,静静聆听身侧景物周转轮回的声音,开始循声判断阵眼所在。没一会儿他就开始感觉耳朵嗡嗡乱想,那个引领全阵的阵眼一会儿近在眼前,一会又在无穷远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难……他想着,要支持不住了……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心头忽地一片清明,耳朵里的声音也渐渐退去,令缃惶惑地睁开眼睛,原先缠绕在身遭挟带无限杀机的景物已经全然散去,自己正站在最开始和鬼谷告别的入口处。
也就是说,入阵之后,他竟然寸步也未能前行!
他几步走到鬼谷身前跪下,“徒儿惭愧。”
鬼谷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谷口。令缃抬起头看着鬼谷,他在笑,但是令缃就是本能地知道,师父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谷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大概比令缃高几寸,比鬼谷则高了半个头还不只。
那家伙好像完全接收不到鬼谷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三步两步冲过来一把握住鬼谷的肩膀还拼命摇了两下,“没事吧子申?有没有伤着?我刚才一进谷就看到一个很奇怪的阵,怎么回事啊?你不是通晓阵法的吗,怎么会被人布阵困住?”
一回头看见令缃,也顺便表达了一下关心之情,“小令缃也在啊,有没有好好保护你师父?”
令缃不忍,拼命给他使眼色,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鬼谷压低声音开口了。
“墨翟。”他说,“阵是我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阵
这下子连墨翟自己也觉出不对劲,看着鬼谷黑气密布的脸他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鬼谷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有风吹来扬起他一袭玄色深衣,广袖流云,飘然如谪仙。
令缃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却也拼命向后挪出了好几寸的地方。
墨翟终于受不了了,开口打破这一片憋死人的寂静,“我说子申,好好的你布个阵困住自己干什么?”说完了之后低头想一想顿时大惊,“不会是……不会是你宅的太久,宅出心理疾病了吧?”
虽然墨翟话中掺杂着不少令缃并不能完全听懂的词语,可令缃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告诉墨翟这个阵本来的用途,以阻止他的胡言乱语的话,恐怕师父十几年不曾出鞘的佩剑,今天就真的要见一次光了。
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却看见鬼谷偏了偏头,疑惑地问,“宅?心理……疾病?这是什么意思?”
“呃……”墨翟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怪异,尴尬地转开话题,“子申,你不生气了?”令缃掩面,这话题转的可实在是太生硬了……
鬼谷怔了怔,俄而又不由叹息,“罢了……”转头又对跪着的令缃说,“令缃,无妨,你起来吧,师父没有怪你。”
令缃低低答应了一声是,站起来跺了跺跪得有些酸麻的脚,耳边听见鬼谷在说,“今日之阵,你不必放在心上。能破得,是你之福;不能破,亦于你一无损害。”
令缃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阵法,神鬼莫测,徒儿不能破阵,徒儿惭愧。”
鬼谷淡淡地笑,“无妨,真的无妨。令缃,我赠与你的外兵法十三篇,你可有带在行李里?”令缃点头,“内外兵法共二十六篇,已听凭师父吩咐,用帛书录好,带上了。”
鬼谷眉间轻蹙,“令缃,将外兵法放回去罢,你只带内兵法下山即可。为师知道这二十六篇兵法,你都已记诵精熟。只是如若有失,内外兵法一旦同时落入一人之手,反成天下之祸。”
令缃应道,“徒儿这就放回外兵法。”
鬼谷颔首,“嗯,放回去吧。”
看着令缃的身影向屋内而去,鬼谷看着墨翟深深叹息,“你害了那孩子。”墨翟皱眉,“这是怎么说?”
“今日我设此阵困住他,是想要告诉他:为将者,当有杀伐果断之心,鬼神不测之术,一旦为将,这世间便再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那孩子心地单纯,我恐怕他日后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