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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这封信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并不是很明显。
想到这些,王行宜不由背手在屋里走了两圈,吩咐儿子:“就把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吧!”
扶正和娶亲不同。不用采征纳名,也不用下聘订期,在家里摆上几桌酒,请了亲戚,让穿了代表正室的正红色吉服给来喝酒的亲戚敬酒,重新定下名份即可。
王知杓应喏,代父亲回了封信,盖上了王行宜的私章。
窦铎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二。
窦昭压根没准备给王映雪磕头敬茶喊母亲。
她让妥娘给祖母带信,说要去看祖母。
祖母那边迟迟没给回信。
窦昭手时有银子。让妥娘悄悄地雇了辆车:“……让车夫五月二十二日的卯时在西府后面的巷子口等,那个时候三堂嫂正好带着东府帮忙的人过去,王映雪的正日子,她不能随意出门,丁姨奶奶、胡嬷嬷都会出面接待三堂嫂等人,我们就趁着那个机会走。”
妥娘点头。道:“我帮小姐收拾箱笼。”
“收拾什么箱笼?”窦昭道,“只贴向带几张银票和几两碎银子就行了。到时候安顿下来再回来搬箱笼也不迟。”
妥娘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窦世英回来了。
给六伯父带了几坛董酒,给六伯母带了几匣子京式点心,给窦政昌、窦德昌兄弟带了几方砚台,窦昭和窦明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偶。
窦明欢喜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放手。
窦昭觉得这个玩偶还没有六伯母送给她的精致,道了声“多谢”,让妥娘收了。
长女的懂事却疏离的样子,让窦世英有些难受。
给二太夫人问过安后,他专程来看窦昭。
窦昭正在纪氏的指导下描红。
见窦世英折了回来,纪氏借口去给窦世英沏茶,把书房让给了窦昭父女。
窦昭从书案后面走出来,直直地站在那里对窦世英道:“二十二日那天,我想去看崔姨奶奶。”
窦世英愣住。
窦昭目不转睛地望着窦世英的眼睛。
屋子里静寂如空。
良久,窦世英声音有些嘶哑地问女儿:“为什么?”
“我不想叫一个姨娘做母亲。”窦昭正色地道。
窦世英沉默了半晌,说了句“知道了”,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窦昭没有琢磨父亲的想法。
如果父亲同意她去祖母那里,对她而言,不过是事情变得更简单了;如果父亲不同意,她一样能达到目的。
就凭祖母给她送的那袋子榆钱芽,她笃定只要她到了田庄,祖母就会收留她。
窦世英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家中,高升表情怪异地在门口等他。
“七爷!”高升上前给窦世英行着礼,低声道,“崔姨奶奶刚才差人来报信,说她病了,想让四小姐去田庄陪陪她。”
窦世英非常意外,忙道:“送信的人呢?”声音紧绷,显得有些慌张。
“我留了他在厨房里吃饭。”高升道,“老太爷,没有答应。”
窦世英“嗯”了一声,匆匆去了厨房。
昏暗的厨房里,崔大正捧着碗呼拉拉地吃着面条。
他是崔氏的大侄儿,今年岁满二十岁。
“七爷,”他丢下了碗筷站了起来,神色比较拘谨,喃喃地道,“崔姨奶奶说,要是遇到了七爷,就跟你说一声,她没什么事,就是想把四小姐接过去住几天。”然后强调,“住几在就送回来!”
在窦世英的心目中,崔姨娘是个非常好强的人。自从父亲把她送到了田庄,她就再也没有主动和窦家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插手窦家的事务。
他强压下心中的困惑,对崔大道:“那好,你今天晚就在这里歇了,明天一早护送四小姐去田庄。”
崔大“哎”了一声。咧了嘴笑,笑容憨厚。
眼睛好像被刺痛了般,窦世英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他去见了窦铎。
窦铎正兴高采烈地摆弄着一盆文竹。看见窦世英,他放手中的喷壶,笑容更盛了:“见过你二伯母了?”
“见过了。”窦世英道,“我还碰到了崔大。”
窦铎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让他住下了,”窦世英像没有看见一样,语气依旧温和地道,“明天一早护送寿姑去田庄。”
“咚”地一声。喷盆被掷在了小几上,水溅得四处都是,有几滴落在了窦世英的衣角,他毫不在意,道:“爹爹。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我只请了十天的假,为了赶路,有两天都没有合眼了,我先去睡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弯腰行礼,退了下去。
窦铎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
窦昭知道祖母“病”了,心里很愧疚。
她知道,如果祖母真的病了,父亲的表情不会这样轻松。祖母完全是为了她才装的病。
窦昭给菩萨上了三炷香。求菩萨保佑祖母长命百岁。
窦世英听着女儿的喃喃自语,很是震惊,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
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好。
王映雪一旦成了她的继母,就会占了大义。她若是继续装聋作哑,只会被王映雪摆布。
窦昭决定慢慢地露点锋芒,逼迫王映雪对她的事退避三舍。
所以见窦世英起了疑心,她索性道:“我请崔姨奶奶接我去田庄的。”
窦世英张口结舌。
窦昭懒得理他,指使海棠把她很喜欢的那尊福禄寿喜的瓷像装进箱笼。
那瓷像寓意喜庆,颜色艳丽,祖母肯定会喜欢。
她又去看了给祖母的桂圆干。
个顶个的又大又甜。
窦昭满意颔首,赏了办事的小丫鬟几分碎银子。
小丫鬟喜出望外,谢了又谢。
窦世英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大方,淡定从容的女儿的,里升起股怪异之感。
女儿好像剑兰,本应养在温室里等她慢慢长大。可突然间,她被丢到了一旁,急风骤雨间中,她只好随着身边的野草一起在暴风雨中挣扎,并在挣扎很快长高、长大……而自己,就是那场急风骤雨……
“寿姑,”他问窦昭,“你想不想回家?”
他想让女儿重回温室。
“不想。”窦昭很干脆地道,“那个家里乱七八糟的,看着就让人心烦,我还不如六伯母、崔姨奶奶两边住着。”
窦世英语塞。
父女俩一路无语地到了田庄。
祖母站在路边翘首以盼。
看见父亲,她的眼眶立刻湿润了。
“听说你中了进士,”祖母笑道,“你真行!”
父亲微微地笑。
祖母低头和窦昭打着招呼:“寿姑。”那慈爱的表情,陪随着窦昭度过了无数个漆黑的长夜。
窦昭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籁簌落下。
“崔姨奶奶,”她抱住了祖母,“桂圆干,很好吃!”
祖母一愣,随后紧紧地抱住了窦昭。
※※※※※
祖母的田庄,和记忆中的一样。
绿油油的庄稼,平整的土路,村头合抱粗的老槐树树冠如伞,坐着三三两两的妇人,说说笑笑地做着针线活,还有几个孩子在一旁打闹。
看见有人进村,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着。
窦昭亦盯着那些人看,想在其中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过很可惜,隔得太远了,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陌生。
马车很快在祖母的青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一个干净利索的妇人上前撩了车帘,祖母亲自抱着窦昭下了车。
铺着青石的院子,贴着窗花糊着白纸的窗棂,还有牲口棚里安安静静地嚼着青草的小马驹,都是这样的熟悉,只是墙角少了一株她亲手种的李子树。
第五十三章 田庄(粉红票240加更)
祖母和父亲见面,并没有话可以说,祖母只是不停地朝着父亲手里塞着瓜果点心:“……这是从城李记炒货店买回来的……这是家里自己种的,我春季的时候特意生产肥了一遍,结出来的瓜又香又甜,城里就是有卖的,也没有这个新鲜……”
父亲讪讪然地笑。
这些东西他都不喜欢吃。
他是由嫡母养大的,除了天然的血缘关系,在生活习惯、饮食爱没有半点的相同。但他还是接过把瓜子在手里慢慢地磕着。
祖母也感觉到了父亲的不自在,她笑容里掠过几分窘然,道:“你什么时候来接寿姑?”问完,又觉得这话不妥,补充道,“我是说,我没读过书,也不懂那些大家的规矩,寿姑偶尔到我这里来玩还行,长时间住在我这里,恐怕要耽搁了她。”
父亲道:“等我那边安排好了,我就来接寿姑。”说着,想到这也算是有了共同的话题,又道,“我也觉得到她跟着王氏不太好,那边的六嫂为人很好,和寿姑也投缘,我还要在京都呆几年,寻思着还是让她跟着六嫂。”
祖母点头:“这样也好!我听人说,六太太是江南的大户人家出身,有时候太夫人都拿不准的事也会去问六太太,却又人人夸赞,可见六太太这人是很有本事的,寿姑跟着她,多多少少也能长些见识。”说话间就提到了父亲的嫡母,“……你若不是在她跟前长大,哪有今天?”
父亲低了头笑。道:“母亲待我是极好的。”
“我知道。”祖母道,“有次我偷偷去瞧你,见太太正拿着竹条打你的手掌,一边打。还一边问,还敢不敢?你含着眼泪说不敢了。可太太一放下竹条,你就冲着太太做鬼脸。还问太太,可不可以出去玩了……从那以后,我就真正的放心了。”
窦世英和窦昭都不知道这个事,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祖母就感慨道:“若是太太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父亲眼睛一红。
祖母忙笑道:“看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难得来一趟,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我让人把那只老母鸡杀了我……”
“不了,不了。”父亲忙道。“家里还有一堆事,我得早点回去。等过几天再来看您。”
祖母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挽留的话,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父亲没的拒绝,祖母牵着窦昭的手送走了窦世英。
村里的人都好奇父亲的身份。躲在门后或是墙角好奇地打量着父亲,也有仗着和祖母关系好的,挑了空无一物的竹筐迎面走来,佯装偶遇的样子笑着给祖母弯腰行礼:“东家,有客来!”
整个村子的人都靠帮祖母种田为生,在窦家,祖母是上不了台面的,可在这里,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祖母腰杆挺得笔直地“嗯”了一声。再无其他的话。
窦昭从前听崔大的媳妇说过,祖母刚到田庄的时候,说什么话的都有,崔家的人为祖母抱不平,祖母却把人给拦住了,还说“你都做了。还不让人家说说”,态度坦然,既然对那些巴结奉承她的人另眼相看,也不对那些说过她坏话的人刻意为难,好坏全凭谁的庄稼种的好,时间长了,有时候年成不好,祖母还会免了他们的租子,哪家孩子想读书,她会出钱资助,哪家的孩子想找个铺子当学徒,她也会想办法安排。时间长了,祖母渐渐赢得了这些人的尊敬。后来崔家和田庄上的一些人最终决定跟着窦昭去京都,完全是看在祖母的份上。认真的说起来,窦昭是受了祖母余荫的。
上山打鸟,下河摸鱼。
明媚的五月,窦昭把记忆中的田庄生活重温了一遍。
可她到底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了,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累得动动胳膊都全身酸痛。
妥娘急得直问祖母:“怎么办?”
“多动动就好了。”祖母笑道,“她这是动少了。”然后拉了窦昭,“走,和我去给瓜秧抓虫去。”
窦昭不想去。
妥娘自然是护着她。
祖母笑道:“她是姑娘家,现在不好好劳作,这身子骨怎么能长得结实?以后怎么生儿育女?你看那富户人家的小姐,那么多难产死的,就是因为怀了孩子就不动,生怕有个三长两短的损了子嗣,结果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你再看我们庄户人家,有几个难产的,只有养不活的!”说到这里,祖母无限唏嘘。
窦昭想起自己的前世……还真就像祖母说的,身体虽然受了损伤,却没有因此而香消玉殒。
人生重来一次,若不好好的珍贵,前一世的优势未必就会无缘无故地降临到你的身上。而你若是因此而错估了自己,将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挣扎着从炕上起来,有气无力地道:“我跟着您去捉虫。”
祖母满意地笑。
妥娘、海棠、秋葵、茉莉、萱草,还有祖母的那个仆妇,就是那个扶祖母下马车的红姑,像串粽子似的跟在她们的身后。
她们这次是去捉样子最好看的青虫。
海棠几个吓得尖声厉叫,就是妥娘,也脸色大变。